贛州監獄犯人死亡事件還原

曾被司法部評為“部級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江西贛州監獄，在2008年至2014年間至少發生了8名囚犯死亡事件，且多起遭當事人家屬質疑后，獄方均拒絕公開完整監控。1月31日，江西省司法廳、江西省監獄管理局成立專門調查組展開調查。

2月13日，由江西省司法廳、江西省監獄管理局組成的專門調查組發布調查結果。調查結果稱，贛州監獄上述8名死亡罪犯，其中5名屬于病亡，1名系墜樓死亡，1名系藥物過敏死亡，1名系他犯殺害;罪犯死亡后，贛州監獄第一時間通知了駐監檢察機關和罪犯親屬。駐監檢察機關及時介入調查，并由檢察機關或家屬同意的第三方鑒定機構進行了司法鑒定。贛州監獄積極主動做好死亡罪犯親屬的安撫工作，對家庭確有困難的，幫助申請了政府司法救助，部分親屬與監獄達成了善后處理協議。

對于服刑人員死亡事件中失責行為的追究，調查組稱，贛州監獄當年就對“劉海龍被他犯殺害”負有直接監管責任的3名干警進行了責任追究，其中1名監區長、1名教導員被免職，并分別給予行政記過處分。

“磁盤出問題錄像丟失”

針對家屬質疑的“獄方拒公布完整監控”，調查結果顯示，部分犯人死亡時間在贛州監獄遷建之前，監獄部分場所并未安裝監控設施;死亡犯人王慶禱系在監舍突發腦溢血疾病，被及時送往贛南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治療，家屬隨同監獄民警陪護26天后死亡，醫院未安裝監控設施;死亡犯人劉海龍、王東發、鐘旭輝的家屬已觀看監控錄像;犯人謝連生死亡時，事發地點的監控錄像因現場流媒體存儲服務器負荷過大，超過磁盤陣列的讀寫性能，使磁盤陣列緩存溢出，最終導致錄像丟失。

“這些罪犯的死亡，也反映我們在監管工作中存在著問題和不足。”調查組表示，下一步將采取多項措施，提高監獄管理水平，其中包括：將在全省（江西省）監獄系統開展安全大排查、大檢查活動，抓好獄內違禁物品清繳工作，消除安全隱患、堵塞安全漏洞;加大監獄基礎設施和信息化建設投入，進一步完善監獄警戒設施，大力推進監獄工作信息化;加大監獄醫院投入，改善醫療設備，積極引進醫技人才，落實罪犯基本醫療保障。

獄方稱犯人自焚 家屬質疑

1月30日，記者獨家揭露了這一迷墻內的秘密，引起巨大社會反響。報道刊發次日，江西省司法廳表態：司法廳和監獄管理局對此高度重視，已成立專門調查組調查，調查結果將向公眾公布。在調查組調查期間，又有一名服刑人員之母與記者取得聯系，稱其子于2008年死于贛州監獄，官方稱死于自焚。但這一說法，并不能讓她信服。

“我兒子是走著進去，躺著出來的?！苯餍掠嗬先藯钚∏俚莫氉庸炮M清2008年死在贛州監獄，她至今不相信江西省檢察院認定的死亡原因——自焚。古贛清出生于1975年，因盜竊罪于1996年被判無期徒刑，1997年轉入贛州監獄服刑。

江西省檢察院出具的《檢驗鑒定文書》顯示：2008年10月27日中午11時50分左右，贛州監獄五監區值班民警開始組織服刑勞改犯人吃午飯。11時55分左右，當大多數犯人走出車間后，古贛清返回到車間進入浸漆房，拎起半桶QFR-IA稀釋劑（易燃液體、約7升）走到浸漆房雜物間，將稀釋劑澆到自己身上點火自焚。監區民警發現車間突然著火，立即組織人員救火，在滅火過程中，見古贛清全身著火從車間浸漆房雜物間跑出來，民警將古贛清身上的火撲滅并將其立即送往監獄醫院。

古贛清因燒傷嚴重，于13時被120急救中心送至贛南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燒傷科搶救。10月28日早上7時30分古贛清因傷勢過重經搶救無效死亡。“我兒子是早上出事的，但到了27日晚上6點半他們才通知他（古贛清）堂弟，我們到了晚上8點半才知道?！睏钚∏俚弥⒑蠛驼煞蜻B夜趕往贛州，“但他們不肯告訴我兒子在哪家醫院，第二天（10月28日）見到的已是尸體?！睏钚∏龠€表示，見到尸體后不久，他們一行人便被控制、轉移，至今不知道古贛清是什么時候被火化。

化驗單血型與死者不符

事發后，楊小琴及其家人多次向監獄提出觀看監控錄像。據她回憶，約一周后，獄方拿了一段錄像去他們住的招待所。但她看到錄像只有一兩分鐘，并沒有呈現澆稀釋劑、點火、燃燒等過程，“只能看到一團火在燒，根本看不清是不是我兒子?！睏钚∏俜Q，后來監獄方給了3萬元作為古贛清的安葬費，但她還是希望能弄清真相。他們一家曾多次去贛州監獄、江西省司法廳反映情況，但都未被接待。

楊小琴還發現了一系列疑點。江西省檢察院出具的《檢驗鑒定文書》顯示，古贛清陰囊水腫明顯。楊小琴也稱：“看到尸體的時候，睪丸腫大得像一個皮球?！钡瑱z報告雖然排除了機械性損傷致死和機械性窒息致死，但并未對陰囊水腫作出解釋。楊小琴還注意到：一張化驗單顯示古贛清為O型血，但楊小琴表示自己是B型血，丈夫是AB型血，根據血型遺傳定律，兒子不可能為O型血。另一張化驗單上，古贛清的性別寫為女。

2009年從贛州監獄出獄的刑釋人員溫流生告訴記者，他在服刑期間，與古贛清關系頗好。溫流生沒有察覺古贛清有輕生的苗頭，“一般自殺的情況發生在入獄初期，古贛清都已經在里面（贛州監獄）十幾年了，什么打擊沒有經受過，且余刑已不長，怎么可能會自殺？”

“獄中小病根本不給看”

記者調查發現，2008年至2014年間，已發現并確認死亡的贛州監獄服刑人員已有9人。

多名死者的家屬懷疑，監獄在治療和搶救死者的過程中存在瀆職行為。記者采訪數名贛州監獄出獄人員和獄警后發現，贛州監獄醫務室的人員構成大致分為三類：專業醫生、有行醫經驗的服刑人員、經過監獄短期醫療培訓的服刑人員?！搬t務室里的專業醫生只有個位數，其他大部分都是臨時培訓出來的。”曾在贛州監獄服刑的劉強（化名）說。但據記者了解，贛州監獄現有3000多名在押服刑人員。多名刑滿釋放人員稱，在贛州監獄，服刑人員生病后，需要先向值班獄警報告，得到獄警同意后方可進入醫務室治療。因此，在不同的監區，甚至不同的值班獄警，都有不同的醫務室準入標準。

但在2011年出獄的趙建榮稱：“小病根本不給看，除非你病倒了，才會被送到醫務室。我當時得了痔瘡，滿褲子都是血，他們就是不給看，直到我沒法工作了，才被送到醫務室?！?/p>

獄警抓生產多于監管

2000年以來，贛州監獄先后榮獲全國司法行政系統先進集體、全國監獄系統文明執法先進單位等榮譽稱號。但多名刑釋人員均稱，其內部管理多處存在違規。

有多名受訪的刑釋人員稱，獄警或牢頭打人現象，在贛州監獄里也不鮮見。趙建榮說，“曾有一個犯人被戴上手銬，獄警把他打得渾身是血，最后被拖了出去。”趙建榮用手比劃著他見過的多次獄警傷人事件，“有些牢頭也會打人，他們是被‘授權的管理者，打人也是被默許的。”趙建榮稱，牢頭打人時，常有獄警在一旁觀望，“差不多時就會制止?！?/p>

贛州監獄內犯人普遍超時工作，也遭到了刑釋人員的集中控訴，且獄警也并不否認這一現象。2014年出獄的關良（化名）說，“每天6點起床，7點就要出工，中午只有吃飯時間，晚上8點才能收工?！彼f，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是監獄生活的常態，有些監區的工種不同，勞動強度還會更大，“有時會加班到凌晨一兩點”。贛州監獄獄警張政（化名）也向記者證實，“七出八進”即“早上7點出工，晚上8點收工”，是江西省監獄管理局的規定，“贛州監獄在執行‘七出八進制度上，在江西省名列前茅。”

不過，司法部1995年下發的《關于罪犯勞動工時的規定》第三條稱：罪犯每周勞動（包括集中學習時間）6天，每天勞動8小時。另一名獄警楊哲（化名）告訴記者，他雖在監獄基層監管犯人，但實際上最大的工作是抓生產?！懊恐芏加猩a任務，完不成任務就會降低績效，每天的壓力都很大?！?/p>

據記者掌握，關良工作的車間屬贛瑪實業有限公司（下稱贛瑪公司）所有，該公司坐落在贛州監獄內，是服刑人員勞動改造的場所。另據記者查證，贛瑪公司董事長即為贛州監獄監獄長賴德毅。

（摘自《東方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