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顆腎證明愛你

茉拉

不幸女孩偶遇“真愛”

2012年年底，當何凝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軍，他正忙著擰一條毛巾，給她擦去額頭嚇出來的汗。午后的陽光，透過醫(yī)院明亮的玻璃窗，讓她有剎那間的恍惚，仿佛又坐在了萊頓大學的草坪上，對著遠處的郁金香和身邊的同學說笑。直到身上捆綁的機器發(fā)出刺耳的鳴叫聲，循環(huán)流動的鮮紅血液戛然而止，護士聽到聲音跑過來幫她拔器械，何凝才被硬生生拉回到現(xiàn)實。這里不是荷蘭，這里是萬里之外的蘭州軍區(qū)總醫(yī)院門診透析室，她也不再是那個安靜的小城最有名的大學的留學生，而是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淚水，不受控制地沖出何凝的眼眶。

時年22歲的何凝是家中獨女，蘭州城關(guān)區(qū)人，父親何鵬、母親楊麗君是蘭州致遠進出口貿(mào)易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2009年9月，何凝從蘭州一中畢業(yè)后，何鵬便通過留學中介，安排女兒去了荷蘭萊頓市的萊頓大學留學，攻讀國際金融專業(yè)。2012年初，何凝因為要參加學校的交流生評選，日夜攻讀，得了急性腎炎。半年后，何凝的晨尿有泡沫，腳腫，渾身無力。她覺得不好，向?qū)W校請了假，告知父母后緊急回國。

何凝在北京一下飛機，就被父母直接送到301醫(yī)院治療。醫(yī)生告訴何鵬夫婦，因為她延誤了病情，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尿毒癥，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合適的腎源換腎。何鵬和楊麗君驚痛不已，當即做了配型。但是何鵬有高血壓，楊麗君是糖尿病2型患者，都不符合捐獻條件。何鵬只得將女兒帶回蘭州休養(yǎng)，一邊透析一邊等待社會腎源。但，病情雖然控制住了，何凝卻被迫中止了在萊頓大學的學業(yè)，這對一直向往著要當個金融家的她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那段時間，何凝萬念俱灰，連藥都不肯按時吃，只求速死。

看著斗志全無，了無生趣的女兒，楊麗君很心疼。女兒正值最好的年華，就要承受死神的蹂躪，她同丈夫商量：“要不，給凝凝找個對象吧，讓愛情的力量喚起她的斗志。”何鵬嘆氣道：“現(xiàn)在誰愿意跟一個絕癥病人談戀愛呢？”楊麗君一咬牙：“如果沒有真心對咱們女兒的，那我們就花錢租一個。我就不信，重賞之下，會沒人愿意演這出戲。”何鵬轉(zhuǎn)念一想，也對，萬一女兒不幸離世，至少她人生最后一程還有人陪伴，也算沒白活。

征得丈夫的同意后，楊麗君便在蘭州當?shù)亍段鞑可虉蟆贰肚闈M蘭州》DM直投雜志的副刊上分別刊登了一條啟事：“某女，身患重癥，現(xiàn)父母為女兒誠征男友一名，只負責陪伴、寬心。負責食宿，月薪3000元，若病好，還可一次性獲得50000元感謝費用。非誠勿擾！”啟事發(fā)出去后，楊麗君接到了不多人的電話，她在幾十個應征者中選了又選，最終相中了季軍。

時年25歲的季軍，甘肅省白銀市人，母親患風濕性心臟病多年，父親常年在外打工。2007年季軍高考時，父親開車將人撞死，一家人賠得家徒四壁，舉債度日，季軍后來考上了蘭州職業(yè)學院，利用課余時間靠打工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后，他留在蘭州四處打工。

2012年7月，季軍跳槽進入蘭州佳合廣告公司，成為其公司DM直投雜志的一名業(yè)務員。起初，他看到楊麗君的啟事后，只當做是笑話。但2012年年底，爸爸給季軍打來電話，說他媽媽心臟病加重，必須要手術(shù)，可上哪去弄5萬塊錢的手術(shù)費用呢？季軍突然想起雜志上的那條啟事，那不就是一條救命的路嗎？

楊麗君見季軍帥氣又勤快，錄用了他。規(guī)定一周內(nèi)必須在女兒一周兩次的透析中全程陪護，并承諾只要他能讓女兒滿意，就可以先墊錢給他媽媽手術(shù)。就這樣，在何凝又一次去門診透析時，季軍以醫(yī)院護工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面前。為了哄她開心，季軍還在花店訂了10枝郁金香，何凝驚喜不已。看女兒笑得那么開心，站在一旁的楊麗君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從那以后，何凝每次透析時，季軍都會準時出現(xiàn)。一個月后，何凝看出問題來了：“你到底是醫(yī)院的護工還是我的護工啊？每次都能看到你？”季軍嘿嘿一笑：“我是醫(yī)院打零工的，哪有困難哪有我。”季軍的話，還真把何凝糊弄過去了。為了幫何凝打發(fā)煩悶的心情，季軍給她講自己的故事，何凝沒想到人間還有這么苦的人家，對眼前的這個大男孩，充滿了欽佩。

看著女兒病情穩(wěn)定，情緒也有所好轉(zhuǎn)，楊麗君高興極了。她兌現(xiàn)承諾，將5萬塊錢打到季軍的卡上，季軍忙將錢轉(zhuǎn)回家，讓媽媽馬上住院手術(shù)。

不被祝福當了“逃兵”

2013年10月8日，季軍在何凝透析完后，送給她一個盒子，囑咐她回家再看。回家后，何凝打開一看，不由愣了：那竟是她最喜歡的蘋果形狀的用荷蘭奶酪做的點心。嘗一口，和留學時吃的味道一模一樣。何凝激動不已，打電話追問季軍從哪里買的，季軍一笑：“是我上網(wǎng)查資料，用烤箱烤出來的，哪有那么難啊。”見何凝不信，季軍答應下次去她家給她露一手。

那個周日，季軍果然應約而來，給何凝做無糖芝士。看著在廚房里認真忙碌的那個男人，何凝心里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季軍在一起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那快樂讓她不再消沉，而是積極調(diào)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和疾病斗爭。

看著這個重新煥發(fā)快樂的女孩，季軍的心里也充滿了感動，如果說當初他接近何凝，只是為了掙筆錢給媽媽救命，那么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每次來陪何凝，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如果哪里不舒服，他就會很緊張。但同時，每次從楊麗君手里接過錢，他都覺得有千斤重，但那是媽媽的救命錢，他必須拿著。只是，回頭面對何凝那雙信任又可愛的笑容時，他都忍不住想哭，他一次次問自己，這是交易嗎？但現(xiàn)實一次次告訴他，這就是交易！

2013年10月底的一天，何凝因身體毒素導致全身奇癢無比，她一邊哭一邊發(fā)著脾氣：“還是死了好，太難受了。”季軍和楊麗君在一邊看著，束手無策，心如刀絞。只好把她再次送到蘭州軍區(qū)總醫(yī)院。何凝的主治醫(yī)生——尿科主任王養(yǎng)民檢查完何凝的情況后告訴楊麗君，何凝體內(nèi)血肌酐很高，如果再不盡快找到腎源，恐怕很難熬過兩年。楊麗君悲痛欲絕。

季軍知道后，也黯然神傷，為了分散何凝的注意力，他強顏歡笑，從手機里調(diào)出一個專做烘培的博客：“你不是問我那些小點心是怎么做的嗎？看，我都是在網(wǎng)上學的，等你病好后，我們一款一款做出來吃。”何凝賭氣道：“有誰愿意吃？”季軍突然血往上涌，沖口而出：“我愿意，吃一輩子都行。”話一出口，他自覺失言，紅著臉不再吭聲，何凝的臉也紅撲撲的，那個下午，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不再喊煩。只有楊麗君心驚肉跳地看著一對年輕人的變化，暗暗發(fā)愁。

2013年12月初，何凝再次因消化系統(tǒng)出問題，再次住進蘭州軍區(qū)總醫(yī)院。12月20日這天下午兩點，她睡午覺醒來，想到走廊處溜達一下。在醫(yī)院走廊的拐角處，她突然發(fā)現(xiàn)媽媽正把一個大信封塞給季軍：“孩子，我不能留你了，凝凝現(xiàn)在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打擊，更完成不了一段完整的愛情。既然我們一開始就是交易，你就把這永遠當成是一場交易吧。錢你拿著，你媽媽用得著，謝謝你陪了凝凝這么久。”

季軍淚如雨下，哽咽道：“阿姨，我不要錢了，你讓我陪著她吧。”楊麗君決絕地搖頭：“不行，這樣只會害了她，你不能再出現(xiàn)了。”

何凝驚懼地看著這一切，渾身抖個不停。她隱約感覺到了媽媽和季軍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卻說什么也不敢相信。看著季軍離開后，楊麗君嘆著氣一回頭，看到的卻是哭成淚人的女兒。知道一切都無法掩飾了，她崩潰地摟著女兒哭道：“別怪媽媽，媽媽也是沒辦法，才會這么做。孩子，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找腎源，保住命，其他的先放到一邊吧。”看著痛不欲生的媽媽，何凝能說什么呢，她只能木然地跟著媽媽回到病房，任季軍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將她的心踏成千千萬萬片。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季軍再沒有出現(xiàn)過，何凝也從不追問他在哪里。他們之間，仿佛被郁金香拂過的秋天，來過，笑過，似乎有過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有……醫(yī)院和楊麗君夫婦依然在瘋狂地尋找著腎源，何凝表面平靜，但卻不會再笑，身子也越來越弱，仿佛一架已經(jīng)快停止轉(zhuǎn)動的風車。

為愛獻上一顆腎

2014年元旦，何凝被新年的爆竹聲震醒，她百無聊賴地上網(wǎng)，打發(fā)著這無趣的一天。突然，她看到季軍在QQ上給她發(fā)了一個鏈接，何凝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了。那是一個烘焙博客，里面有好多做好吃的寶典，后面還有季軍的一句話：“新年第一天，我卻無法再陪在你身邊，不能再給你做這些吃的了，你要自己學著做，其實這東西跟愛一樣，很簡單，只要用心，不摻添加劑，一切都以最自然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另外，請轉(zhuǎn)告你媽媽，她給我的錢我會一點一點還給她，我要讓她知道，這段感情，不是交易。”

何凝突然淚流滿面，這段日子，她已經(jīng)陸續(xù)從媽媽嘴里，知道了全部情況。仔細回想，雖然他們是以金錢的方式開始的，但那不是季軍的錯，也不是媽媽的錯，至于最終兩個人有了感覺，這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的時光可以揮霍，只想把握住現(xiàn)在，所有的，僅有的，對一個垂死之人來說，哪怕是欺騙，也是多么奢侈的一種幸福啊！想到這里，何凝再也按捺不住，給季軍發(fā)了一條短信：“那么多的小點心，我學不會，但還想做給人吃，你能教我嗎？”10分鐘后，季軍回了條短信：“好，我們一起研究。”看著短信，何凝的心都醉了。

得知女兒和季軍又聯(lián)系上了，楊麗君找到季軍，聲淚俱下地求他：“你放過她吧。”季軍誠懇地道：“阿姨，我跟你的目的一樣，只希望何凝好起來，你要相信我的誠意。”楊麗君哭著搖頭：“你是我租來的，怎么會對一個病重的女孩動真情，你讓我怎么相信你？”看著楊麗君傷心地離去，季軍也非常難受，他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將當初的錢還給楊麗君，才能表明自己對這場愛的忠貞和決心。

2014年2月，季軍的大學同學邀請他去廣州為父親所開的醫(yī)療器械公司做業(yè)務代表，他發(fā)了一個短信給何凝：“我問過了，醫(yī)院換腎得10—20萬左右，你等我回來，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證明我愛你。”隨即，他辦理了辭職手續(xù)，去廣州發(fā)展。季軍離去后，何凝第二天就發(fā)起高燒，全身浮腫，尿液帶血。見女兒如此傷心，楊麗君直恨自己當初出了一個壞主意，搞不好會害了女兒。

季軍到廣州后，一邊鼓勵何凝積極與疾病做斗爭，一邊努力打拼著。只要在電話里聽見何凝的聲音，他滿身的疲憊就會煙消云散，然后像個守財奴一樣對何凝念著自己的記賬本：“我又攢了3000元了。”“照這樣下去，一年之后，我就能給你攢夠手術(shù)費了，到時候，不用你爸媽的錢，我給你換腎。”

何凝笑著答應，淚水卻流了滿臉。那段時間，她的病情經(jīng)常出現(xiàn)反復，她一直都在咬牙堅持，卻不知道還能等待多久。 2014年5月，何凝終于等到了腎源，季軍知道后，馬上帶著自己賺的5萬元錢，又找同學借了5萬元，風塵仆仆趕回蘭州，出現(xiàn)在蘭州軍區(qū)總醫(yī)院門口。得知季軍帶著10萬塊錢回來救女兒，楊麗君夫婦也十分動容。而季軍的歸來，也給了何凝無限的勇氣。然而，幾天后，王養(yǎng)民醫(yī)生卻遺憾地告知楊麗君，由于既定腎源帶有乙肝病毒，不適合移植，這個消息讓何凝徹底崩潰了。季軍再也坐不住了：“我和你的血型一樣，我去配型，只要合適，我給你換腎。”何凝哭道：“我等了這么久都沒等到合適的，你怎么可能這么巧，再說，我憑什么要你的腎。”

季軍道：“我這幾年讀了很多關(guān)于腎病的醫(yī)學書，一個人一輩子用一顆腎足夠了，我是心甘情愿要捐給你的，就憑我愛你這三個字。”第二天，季軍就去做了配型。讓他驚喜的是，他和何凝竟然有三個點位吻合，符合移植條件！連楊麗君夫婦也感嘆，真是天意。

得知兒子竟然要娶一個病妻，還要給她捐腎，季軍的父母不干了，季軍說：“我這輩子非她不娶。”老實的父母拗不過兒子，只得隨他去了。

2014年6月17日，季軍與何凝一起到蘭州市城關(guān)區(qū)民政局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第二天上午9點，一對新婚夫婦同時被推進手術(shù)室。術(shù)后，何凝身體恢復良好，季軍的身體也很快恢復正常。

2014年9月，季軍與何凝手牽手去當?shù)赜皹桥牧艘惶谆榧喺铡？吹揭粚π》蚱扪庀噙B，生死相依，楊麗君流著淚對季軍致歉：“我以前覺得租來的愛情不可能長久，對不起，差點錯過了你這樣的好女婿。等你們徹底康復后，我們會在蘭州植物園，在盛開的郁金香中，為你們補辦一場隆重的婚禮……”

（摘自《幸福·婚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