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說話

趙鹿森

小左推薦：

我做編輯以來，手里過的第一個稿子就是這個作者寫的。當(dāng)時從郵箱發(fā)現(xiàn)那個稿子時，我非常驚喜，后來那個稿子果然通過了《花火》競爭激烈的三次評審，后來才知道她也是第一次在雜志上刊登小說。原來我們都是第一次。雖然有天賦，但畢竟是新人，功力薄弱，所以在處女作之后她被我退了十幾篇稿子。我有一個群，里面都是些基礎(chǔ)還不錯的新人，我每個月會講一次寫作技巧的課，但我的群規(guī)是每個月必交兩篇稿子，否則就要被踢出群。而這個作者，是半年后那個群里最后“幸存”的兩個人之一。終于我等來了她的第二次過稿。

作者有話說：

大概是因為出身小地方，所以我一直希望創(chuàng)作一些以小城鎮(zhèn)為背景的故事。小城鎮(zhèn)里的生活很簡單，時間似乎總是過得很慢，但是我從來沒把那些故事與《花火》聯(lián)系起來，在我的印象里，似乎《花火》的故事都應(yīng)該發(fā)生在校園中。后來我才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并沒有人不讓我寫小城鎮(zhèn)，沒有人不讓我寫想寫的風(fēng)格，只是我自己沒有寫出來，所以就有了這個故事。女孩生活在小山村里，擁有著很多的愛，可是一場大火改變了她的人生，從此她的心變得支離破碎，直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護著她，帶給了她溫暖。

小女孩就像我，像你，像他。我們都曾弄丟過最珍貴的東西，也曾有過無法挽回的遺憾。這些事在心里劃下了口子，扎出了洞，呼呼地漏著風(fēng)。可是往往要到很久之后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其實早就有一個人，一直在歲月中默默修補著我們心里的傷口，給我們帶來溫暖。

一、小木屋里的少年

十一歲的徐樂源沒有出過魚雁鎮(zhèn)，她居住在山腳下的一間寧靜的小房子里。她以為自己能和爸爸、弟弟這樣生活到老。可是半年前，一個阿姨來到家里，爸爸便出門打工了，徐樂源開始要做許多家務(wù)活，不然就會被阿姨責(zé)罵。

“姐姐，阿姨不在家，不要洗衣服了，我們?nèi)フ視阅靖绺缤姘伞！钡艿苄煲壮绞掷镞€擺弄著郭曉木借給他的變形金剛。

想起認(rèn)識郭曉木的經(jīng)過，徐樂源還是覺得很神奇。

那天她發(fā)燒了，沒有去上學(xué)。下午的時候想起來弟弟放學(xué)沒有人接送，山路很危險，徐樂源掙扎著出了門。可傍晚的涼風(fēng)一吹，她打了幾個寒戰(zhàn)，頭一沉?xí)灹诉^去。

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小木屋里，眼前是一個不認(rèn)識的男生，正忙著給她沖感冒沖劑。

徐樂源著急地說：“現(xiàn)在幾點了？我要去接我弟弟放學(xué)……”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我去吧。”男生說。

“徐易辰，九歲，背藍色書包……”徐樂源說完，男生就出了門，消失在夜幕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徐樂源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她剛才應(yīng)該堅持自己去的，路上的學(xué)生那么多，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弟弟？

正擔(dān)心著，她忽然聽到外面隱隱傳來說話聲，徐樂源趕緊走出去看，發(fā)現(xiàn)了一高一矮兩個男孩子的身影，一下子放下心來。年幼的徐易辰崇拜地看著男生，說：“姐，哥哥可厲害了，背起我就從大石頭上走了過來……”

徐樂源沖男生感激地笑了，她看到男生有雙漂亮的小鹿眼睛，亮晶晶的。

后來知道男生叫郭曉木，比她大一歲，是跟著奶奶從城市里搬過來的。后來奶奶去世了，他就一個人生活在半山腰的小木屋里。

也許因為三個人都是孤獨的孩子，從那之后，他們就常常在一起玩。

盡管看到了眼前的事實，徐樂源還是忍不住問郭曉木：“就沒有一個人管你嗎？”

“姑姑和姑父來過一趟，葬了奶奶，留下一些錢，他們又走了。其實他們肯為我出生活費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不怪他們。”

“姐，我餓了。”徐易辰跑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郭曉木站起來說：“剛好還有一個蘋果，我去削。”

徐樂源看著郭曉木把蘋果削了皮，然后橫著切成了兩半。

“哎？你怎么這樣切？”

“姐，有星星哎！”徐易辰高興地拿著蘋果，又跑出去了。

徐樂源仔細(xì)一看，真的看到了蘋果種子像星星一樣排列著。她驚呼：“好神奇啊！”

“你才知道嗎？”

“對啊。不過這樣吃起來很不方便哎。”

“但我還是喜歡這樣切，因為我很喜歡星星。”

“為什么？”

彼時暮色四合，夜幕悄悄上映，清澈的天空已有點點星辰。

郭曉木仰望著天空，長長的睫毛下閃著波瀾的光芒：“奶奶說，爸爸媽媽都變成天上的星星，所以我很愛看星星。”

徐樂源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我媽媽也變成了星星吧。”

兩個孩子就這樣看著星空，久久地看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二、大火

已經(jīng)十幾天沒有下雨了，郭曉木起床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了一眼山上。干燥的風(fēng)吹得樹葉嘩嘩作響，蟬鳴聲充斥著鼓膜。

前兩天新聞里說幾十里外的山林剛剛發(fā)生了火災(zāi)，這讓郭曉木不免有些擔(dān)心。

傍晚的時候徐家姐弟過來找他，徐易辰的臉上還帶著淚痕。

“怎么了？”郭曉木趕緊問。

徐易辰抽泣著說：“我把阿姨的收音機弄壞了，不敢回家了，她一定會打死我的……”

“我想和弟弟在你這待一晚，我們擠那張小床就好了。”

郭曉木面露難色。

看到郭曉木有些為難，徐樂源說：“不然我們回去也行，我就跟阿姨說是我弄壞的……”

“不行，是我弄的，跟姐姐沒有關(guān)系！”徐易辰著急了。

郭曉木趕緊說：“沒事，就在這兒住吧。”

“嗯，等阿姨氣消了，我們就回去。”徐樂源說著，看到屋子里有打包好的行李，說，“哎？你要搬走嗎？”

“今天本來打算收拾東西下山的，這幾天天氣太干燥了，有些不安心……”

“可是你下山也沒地方住啊。”

“說的也是，應(yīng)該是我過于擔(dān)心了吧。”郭曉木笑笑，和徐樂源一起把行李都拿了出來。

晚上徐樂源和徐易辰一起睡在大床上。弟弟和郭曉木睡得都很香，徐樂源卻有點睡不著。恍惚間，她聽到了很嘈雜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幻覺，后來她聽到了噼里啪啦的聲音，甚至身體都感覺到了異常的熱浪。她猛地坐起來，推醒身邊的徐易辰，喊道：“山上好像起火了！”

郭曉木馬上驚醒，跑到床邊，看到浩蕩的山火像鬼怪一樣大面積地壓下來，說：“不好了，快跑！”

徐樂源趕緊拉著徐易辰往外跑，郭曉木什么也沒來得及拿，跟在后面跑出了木屋。

火勢實在蔓延得太快，徐易辰又急又怕，突然跌了一跤。徐樂源因為慣性沒有及時停下，跑出去幾步之后回頭看到郭曉木扶起了徐易辰，然后徐樂源的眼中充滿了驚恐，她看到大火像是怪物一樣在倆人的頭頂上張開了大口，同時她聞到一股嗆人的氣息，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最后一幕是大火即將把郭曉木和徐易辰吞噬了，徐樂源又嗆了幾口，暈了過去……

三、怪女生徐樂源

魚雁高中的人都知道高一一班的徐樂源是個怪女生。她十分依賴弟弟徐易辰，弟弟不在身邊她就不敢跟人說話，幸好徐易辰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連跳兩級，不然徐樂源不惜降兩級，也要跟弟弟在同一個班。

“徐樂源，快點啦，回去晚了又要被老爸罵了！”徐易辰斜挎著背包站在教室門外，穿著白襯衣，校服褲子老實地貼在修長的腿上，清澈的眼睛悠閑地望著天，甚至連凌亂的劉海在他臉上都成了別樣的裝飾。旁邊走過的女生都偷偷看他。

相比之下，他身邊的徐樂源就有些煞風(fēng)景。徐樂源長得瘦瘦的，一副發(fā)育不良的樣子，黑色的短發(fā)從臉頰兩旁垂下，厚厚的齊劉海擋住了視線，讓人感覺陰郁且蒼白。更讓人氣憤的是，徐易辰不論何時都堅定地守護在姐姐的身邊上學(xué)，放學(xué)，從來不接受其他女孩子的邀約。

吃完飯徐樂源想去刷碗，卻被老爸搶了去：“我去吧，你們姐弟倆都不要忙了。”

徐樂源默默地看著爸爸的背影。這些年為了他們倆，爸爸再也沒結(jié)過婚，一個人擔(dān)任起了爸媽兩個角色，背影都沉重了許多。

徐易辰從書包里拿出一套衣服，展開后給徐樂源看，說：“軍樂隊發(fā)的制服。”

“穿上我看看。”

徐易辰換上一整套服裝，問：“怎么樣？”

徐樂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徐易辰，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高得可以擋住門外照進來的陽光。

徐樂源一直在徐易辰投下的陰影里看著他發(fā)呆，徐易辰說：“不好看嗎？”

“不是。”徐樂源慢慢地說，“我們家弟弟太帥了。”

徐易辰轉(zhuǎn)身照鏡子，驕傲地說：“那當(dāng)然。”

徐樂源站在徐易辰前面，和他一起照著鏡子，笑著說：“我跟爸爸都是單眼皮，只有你是雙眼皮，太不公平了。”

“我隨媽媽呀。”徐易辰輕輕說。

徐樂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對不起，姐，我……”徐易辰慌忙道歉。

“沒事啦。”徐樂源低下頭說，“我只是有些羞愧，我都不記得媽媽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了。”

徐易辰松了口氣。

“話說回來，你剛才居然叫我姐姐了？長大之后，你可是一直徐樂源徐樂源地喊呢。”

“啊？你本來就是我姐啊。”徐易辰不知怎么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責(zé)問。

徐樂源撲哧笑了。即使弟弟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個黏人的小尾巴，可他依然是那個總為自己著想的弟弟。

晚上睡覺的時候，徐樂源又做噩夢了。她夢見自己在大火中驚恐地逃跑，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最終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大火一下子撲了上來……

“醒醒，醒醒……”

徐樂源猛得驚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都是汗，似乎夢中那股灼人的熱度都帶到了現(xiàn)實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把徐易辰的手都捏得發(fā)白了。

“別怕，沒事了。”徐易辰輕輕拍著姐姐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樣輕聲哄著她。

“嗯。”徐樂源慢慢平靜下來。

徐樂源和徐易辰一直住在同一個房間，中間只有道簾子隔開。因為徐樂源時常會做噩夢，不抓著他的手就無法入睡。

“易辰，今天放學(xué)的時候你有沒有聽到那些女生說什么？”

“什么？”

“她們說，我是個怪胎……”黑暗中，徐樂源痛苦地垂下眼瞼。

“她們就是嫉妒你有個這么好的弟弟，才故意說來氣你的。”

徐樂源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你到底是安慰我還是在夸自己啊？”

“不好意思，被你發(fā)現(xiàn)了……”

兩人正互相鬧著，爸爸在隔壁咳嗽了一聲，徐樂源和徐易辰趕緊捂住了嘴巴。

徐易辰輕輕地說：“趕快睡吧！”

徐樂源比畫了個OK的手勢，閉上眼，睡了。

徐易辰看著月光下徐樂源像嬰兒般單純的睡顏，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自從那場大火之后，徐樂源就變成了這樣。也許因為曾經(jīng)差一點失去弟弟，所以她總會下意識地緊跟在弟弟身邊。徐易辰不在身邊她就會緊張到戰(zhàn)栗，根本不知道怎么與他人好好交流。

這樣下去總歸不是個辦法。徐易辰皺起眉頭想。

四、她跑過了時間

第二天放學(xué)，徐易辰換上了帥氣的制服，在操場跟軍樂隊的其他同學(xué)一塊練習(xí)。徐樂源就背著書包安穩(wěn)地站在旁邊等他，一旁已有女生竊竊私語。

徐易辰練了多久，徐樂源就站了多久。

此后這樣的情況一直在重復(fù)。有一天，徐樂源竟聽到軍樂隊的兩個女生悄悄議論道：“聽說徐易辰也很煩她的。”

“對啊，我覺得她看起來就不聰明的樣子，總是在拖累徐易辰。”

“你們說什么呢？太過分了吧！”徐易辰突然扔了小號，沖著那兩個女生喊道。

大家都嚇住了。徐易辰一直像個翩翩少年，從來沒有人見他發(fā)過火。

徐樂源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擔(dān)心地問：“怎么了？”

徐易辰突然拉住徐樂源的胳膊，就這么拽著她橫穿了整個操場，把她帶到了正在訓(xùn)練學(xué)生的體育老師面前。

“老師，這是高一一班的徐樂源，她想報名參加三千米長跑。”

徐樂源很愛跑步。徐易辰覺得奔跑中的徐樂源是最自由的。她微微仰著頭，感受著奔跑中持續(xù)打在臉上的疾風(fēng)，她睜不開眼睛，只感覺四周的景物不斷在身邊掠去，好像跑過了時間。

但是徐樂源從來沒有想過在運動場上奔跑。

“易辰，要不然我去跟老師說一聲，還是算了吧……”回家的路上，徐樂源憂心忡忡地說。

“報了名，放學(xué)后你就可以跟我一塊訓(xùn)練，不用一直站在那邊等了。”

徐樂源這才明白了徐易辰的心思。

“好吧，我報名。”她捏緊了書包帶子。

從那之后，徐樂源開始了辛苦的訓(xùn)練，徐易辰在操場中間練習(xí)的時候，就能看到她一圈一圈地跑過去。徐樂源把長發(fā)盤在頭頂，用紅色的皮筋固定住。軍樂隊里有人問：“扎紅色皮筋的是誰啊？她已經(jīng)跑了十五圈了。”

“是徐樂源啊，徐易辰的姐姐。”

“哇……真的假的？”

徐易辰瞇著眼睛笑了，徐樂源，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運動會終于來了，首先由軍樂隊進行表演，然后正式開始比賽。

徐樂源戴上1號胸牌，有些緊張地看向人群中的徐易辰。徐易辰用手?jǐn)U住嘴巴，說：“加油！”

徐樂源笑了，輕輕地點了點頭。

三千米長跑是一個比較耗時的項目，同學(xué)們都機械地喊著“加油”，感覺有些無聊。

徐樂源一開始一直在調(diào)整呼吸，控制步伐，保持在二三名的位置。

漸漸地到了第五圈，有人摔倒了，被扶出了跑道，有人漸漸體力不支，而徐樂源一直保持著速度，甚至開始漸漸地超過了前面的人。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個人喊了一聲：“徐樂源，加油啊！”

與此同時，徐樂源超越了之前的第一。

高一一班的同學(xué)都沸騰了，在徐易辰的帶動下，狂熱地呼喊著：“徐樂源，加油！徐樂源，加油！”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徐樂源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

高一一班爆發(fā)出了響亮的歡呼聲。

這時徐樂源癱軟在地，馬上就有幾個女生跑過去，牢牢地扶住了她。

徐樂源看向徐易辰的方向，卻沒有找到他的身影，她有些著急，可同學(xué)們都在七嘴八舌地跟她說話，祝賀她。

徐樂源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被擁簇的感覺，她覺得很開心，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就一直笑著跟大家說：“謝謝，謝謝……”

馬上就有人說：“謝什么，你可是咱班的大功臣！”

直到領(lǐng)完獎，徐樂源都沒有看到徐易辰。從領(lǐng)獎臺上下來，馬上又有別的同學(xué)挽住了她，帶她回班級區(qū)域休息。

徐樂源喝著大家送來的爽口的冷飲，從來沒有感到這么幸福過。

然后徐樂源又投入地看了其他的比賽，和大家一起喊加油，期間一直有人照顧著她，讓她坐在最前排，她全然忘了去找徐易辰。

直到運動會結(jié)束，徐易辰拍拍徐樂源的肩膀：“喂。”

徐樂源回頭，驚訝了一下，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問：“你去哪兒了？”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我在身邊，你一個人也可以很棒？”

徐樂源眼睛里閃著光芒，問：“你也這么覺著嗎？”然后又說，“我也覺得自己好棒啊，哈哈。”

然后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徐易辰感覺今天的徐樂源好像有一些不一樣了，之前的徐樂源總是把自己縮在殼里，今天她終于探出頭來，暢快淋漓地呼吸了一次。

五、真相

魚雁鎮(zhèn)每年都會組織學(xué)生植樹活動，徐樂源興奮地跟徐易辰說：“你知道這次植樹的地方嗎？正好在我們老家附近哎。”

徐易辰的身體晃了一下，好像受了什么震動。

“我這次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你一定會為我高興的。”徐樂源說。

“什么？”

“植樹的時候我打算一個人去，你不要去了，反正是干活，沒什么意思。”

“不行，我跟你一塊去。”

“不要。上次運動會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其實也沒有那么難，所以這次想鍛煉一下自己。”徐樂源眨了眨眼睛。

“好吧。”徐易辰有些無奈地說，他不忍心破壞她的興致。但徐樂源絲毫沒有察覺徐易辰的不對勁，開心地憧憬著明天的活動。

晚上徐樂源握著徐易辰的手睡熟了，徐易辰卻憂心忡忡，無法入睡。當(dāng)年爸爸特意帶他們倆搬離那個地方，就是怕徐樂源再次受到刺激。

思前想后，徐易辰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徐易辰看著徐樂源出了門，等了一會兒，就悄悄跟上了她。徐樂源一路上哼著歌，步伐輕快，絲毫沒有發(fā)覺。

徐易辰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藏到了比較遠的地方，使勁從灌木叢里探出頭才能看到大家。他看到徐樂源熱情地跟大家介紹她的老房子，還有說有笑地聊天，便放心下來。看來他和爸爸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他縮回了身子，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了一會兒。

等過會兒他再想看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已經(jīng)不見了。

糟糕。徐易辰以為大家會在老房子附近停下開始種樹，可大家竟然又開始行進了。

千萬不要去北邊。徐易辰在心里暗暗祈禱，同時加快步伐，試圖追上同學(xué)們，終于他聽見了大家的聲音正從北面?zhèn)鱽怼?/p>

徐易辰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跑上前去。他躲在一棵大樹后面，看到了正在用鐵鍬挖土的徐樂源。

而在她的身后，隱隱可以看到小時候郭曉木曾居住過的木屋殘骸。

徐易辰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他想去把徐樂源叫回來，可苦于想不出合適的理由。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煙味，好像是山上有人焚燒落葉。

徐樂源停下來手上的動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時有同學(xué)驚呼：“我剛才在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廢棄的木屋，快過來看。”

徐樂源跟著走了過去。

完了。徐易辰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從樹后面跑了出來，喊著：“徐樂源，回來！”

可是已經(jīng)晚了，徐樂源已經(jīng)站在了木屋前。

徐易辰跑上前，看到徐樂源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

“這、這是……”她慌亂地指著木屋，又無助地大口喘著氣。

徐易辰趕緊過去扶住已經(jīng)開始搖晃的她，他發(fā)現(xiàn)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最終腿一軟，失去了意識。

“沒什么大礙，是情緒激動導(dǎo)致的氣血上涌。她現(xiàn)在正在睡覺，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徐易辰呼出一口氣：“謝謝醫(yī)生！”

老師跟同學(xué)們也都放下心來。

“我進去陪著就好，老師，你帶大家先回去吧。”

“好。”老師點點頭。

徐易辰輕輕地推開病房的門。徐樂源睡得很熟，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徐樂源熟睡的樣子發(fā)呆。

“易辰……”徐樂源輕聲呢喃。

“哎，我在這兒。”徐易辰馬上抓住她的手，這是多年來形成的條件反射。

徐易辰還以為徐樂源又做噩夢了，可徐樂源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徐易辰剛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徐樂源有點不對勁。

她用悲傷的眼睛使勁盯著徐易辰，像是要把他看穿。

“你……怎么了？”

“你為什么要騙我？”徐樂源蒼白的嘴唇吐出這幾個字，同時流下了淚水。

徐易辰的心沉了下去。

當(dāng)年那場大火仿佛就在眼前。

當(dāng)時徐樂源在前面跑，徐易辰不小心摔倒了，腿失去了力氣，郭曉木怎么扶都扶不起來，他剛打算把徐易辰背在身上，卻看到前面的徐樂源暈了過去。

徐易辰著急地說：“你不用管我，快去看看我姐姐。”

郭曉木陷入了兩難，此時大火正席卷而來，徐易辰用力把他往前推：“你快去，去啊！我是男孩子，我能自己走的，你快去！”

來不及過多思考，郭曉木只好跑過去背起了昏倒的徐樂源，把她背下了山，可回頭，卻不見了徐易辰的蹤影……

徐樂源醒來，得知弟弟不在了，生了場大病，發(fā)燒三天三夜，從此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不僅如此，她還把每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都當(dāng)成徐易辰，一直嚷著弟弟還活著，如果有人說出真相，她就會再次暈倒。

所以郭曉木主動找到徐樂源的爸爸，說：“我來當(dāng)她的弟弟吧。”

從那之后，當(dāng)年的郭曉木不在了，變成了現(xiàn)在的徐易辰。

六、一直守護著她

郭曉木陷入了悲傷的回憶中。徐樂源盯著他，緩緩地說道：“你有一雙漂亮的小鹿眼睛，郭曉木。不論是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你的眼神都讓人很觸動。”說完，她忽然又舉起手狠狠地敲打自己的頭，喊道，“我怎么會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為什么？”

郭曉木趕緊上前，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膊：“不要這樣……”

徐樂源頹喪地松開手，又喃喃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媽媽，還有易辰。你知道嗎？他們都是單眼皮。易辰還有兩個小虎牙，他不如你長得好看，可我還是很愛他……”

徐樂源詭異地微笑起來，郭曉木心痛不已，眼前的徐樂源脆弱得像一個瓷器，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仿佛用手一碰，她都會碎掉。

“為什么當(dāng)時救了我？為什么不救易辰？他當(dāng)時還那么小，剛到我的下巴那么高……”淚水連珠般從徐樂源的眼睛里滾落。

“對不起，對不起。”郭曉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徐樂源從病床上下來，穿上外套，說：“我要走了。”

“好。”郭曉木拿起她的書包。

“不用，我自己走。”徐樂源把書包抽過來。

徐樂源腿有些軟，但她還是一步一步地堅持往前走，郭曉木就在后面遠遠地跟著她。

她走過了大路和小路，一直走到了之前的老家。老家空蕩蕩的，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徐樂源忽然在墻腳看到一個落灰的玩具，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小時候郭曉木借給徐易辰的變形金剛。徐樂源握著玩具，終于控制不住哭出了聲。

她的肩膀劇烈抖動著，仿佛要哭盡所有的傷痛。

郭曉木悄悄來到了她身后，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徐樂源也不理睬，郭曉木就一直蹲在旁邊拍著。

過了很久，徐樂源終于哭累了，說：“我忽然想，如果當(dāng)時沒有認(rèn)識你，沒有去那個山上，會不會易辰就不會有事了？”

“是的，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徐樂源張了張口，最終也沒有說出“沒關(guān)系”，而是冷冰冰地說：“我要回家了，你不要跟著我。”

“好。”郭曉木站在原地，看著徐樂源漸行漸遠。

魚雁高中的同學(xué)們都看到了讓他們驚訝的一幕。

徐樂源破天荒地沒有等徐易辰，背上書包自己走出了校門，反而徐易辰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跟在她后面。

從那之后，徐樂源就把郭曉木視為空氣。爸爸曾試圖緩解兩人的關(guān)系，說：“樂源，怎么能不跟你弟弟說話呢？”

“他不是我弟弟。”

“你這孩子……”

“爸，樂源說的是事實嘛。”

“唉。”爸爸搖了搖頭。

晚上睡覺的時候徐樂源抱著被子走了出去，郭曉木趕緊攔住她：“你去哪兒？”

徐樂源掙開了他的手，說：“我要去沙發(fā)睡。”

“沙發(fā)睡得不舒服啊，快回來吧。”

徐樂源搖了搖頭。

“我保證乖乖地在簾子這邊，不打擾到你。”

現(xiàn)在不光是看到郭曉木，連聽到他的聲音徐樂源都會想到弟弟死的時候，會讓她感覺心如刀絞。不管怎么樣，她都無法原諒獨自活下來的郭曉木。

郭曉木看徐樂源一直不回答，說：“那這樣吧，我去跟老爸?jǐn)D一擠，你在這兒睡吧。”

郭曉木出去之后，徐樂源才把被子放在床上，插好門。

晚上，她迷迷糊糊一直都沒睡著，總是習(xí)慣性地往簾子那邊伸手，卻只感受到冰冷的空氣，然后又驚醒。徐樂源把手縮進被子里，死死地咬住手指，然后痛得流下淚來。

七、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徐樂源一直沒有跟郭曉木說話，郭曉木也不介意，還想方設(shè)法逗她開心。徐樂源還沒想過以后要不要原諒他，也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可郭曉木突然說，他要離開了。

“爸，他為什么要走？”飯桌上，徐樂源突然問。

爸爸抬起頭，驚訝地看了女兒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郭曉木，說：“哦，曉木的姑姑生病了，他得回去照顧她。”

“哦。”徐樂源平靜地盯著前面的碗，沒有多說什么。

“樂源，我姑父讓我轉(zhuǎn)學(xué)，也就是說，以后我應(yīng)該就不會回來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徐樂源夾菜的筷子停了一下，最終她也只說了一句“我吃飽了”，起身離開了飯桌。

“唉，都是我把這孩子慣壞了……”爸爸無奈地?fù)u搖頭。

郭曉木勉強地笑了笑。

一直到他走的那天，徐樂源都沒有跟他說話。爸爸一直讓她出門送送郭曉木，但徐樂源固執(zhí)地?fù)u搖頭。

郭曉木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徐樂源出來，然后落寞地離開了。

徐樂源流下了眼淚，又倔強地把它們擦掉。

自那之后，兩個人逐漸失去了聯(lián)系。

徐樂源逐漸適應(yīng)了一個人的生活，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郭曉木，慢慢地發(fā)現(xiàn)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她會拉開窗簾看天上的星星，直到看得眼疼，然后又把窗簾合上。

此后夏去秋來，天氣漸漸轉(zhuǎn)涼了，徐樂源收起了涼鞋，從鞋柜里找出春天洗好的帆布鞋，準(zhǔn)備拿出來穿。剛拿出來她就愣住了，她明明記得當(dāng)時收起來的時候鞋帶和鞋子是分開的，可現(xiàn)在鞋帶正好好地穿在上面。

徐樂源又拿出來其他的幾雙鞋，每一雙都工工整整地穿好鞋帶，靜靜地躺在鞋盒里。

徐樂源忽然想起來了之前的一個場景。

有時候上學(xué)前郭曉木會催她：“快點，要遲到了。”

“等等，我還沒穿好鞋帶。”徐樂源急得滿頭大汗。

郭曉木聽到，大步走過來，在徐樂源面前蹲下，三下五除二就給她穿好了鞋帶，說：“走吧！”

徐樂源這才想到之前幾乎每一雙鞋帶都是郭曉木給她穿好的。

記憶突然破繭而出，鮮活起來，徐樂源又想起了許許多多郭曉木為她做過的事情。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被噩夢驚醒，郭曉木從不嫌煩，每次都耐心地哄她睡覺……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徐樂源忽然感覺心里一酸，這才反應(yīng)過來之前都對郭曉木做了什么。她無法想象郭曉木是怎樣忍受著她的冷落，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要離開之前，還不忘為她穿好了每一雙鞋帶。

其實徐樂源從沒有真正怪過他，她只是需要一個發(fā)泄口，來緩解弟弟去世的傷痛。她知道無論她有多任性，郭曉木都會包容她。

可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個道理，郭曉木卻離開了。

他長得那么帥，到了新學(xué)校一定會很受歡迎，他肯定已經(jīng)把我忘了吧。徐樂源這樣想著，垂下了頭。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魚雁高中組織學(xué)生帶些編制的小東西去市里義賣，這是山里的學(xué)校都會參加的活動，籌得的經(jīng)費給當(dāng)?shù)貙W(xué)校所用。

在去市里的大巴上，徐樂源的新朋友于寧憤憤不平地說：“我最討厭義賣了，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雖然我們是山區(qū)，但也沒那么窮吧？”

“反正這是最后一年了，忍忍吧。”徐樂源安慰她。

徐樂源和于寧在天橋旁守著一個攤位，整整忙了一天。

快要收攤的時候，一個少年騎著單車經(jīng)過，不經(jīng)意間朝攤位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急剎車，倒了回來。他拿起了一條編織的星星項鏈，問：“這是誰做的？”

于寧往旁邊一指：“她。”

徐樂源抬起頭，與男生四目相對，她看到了那雙熟悉的小鹿眼睛。

“你編的？多少錢，我買了。”郭曉木的笑容一如從前那樣溫柔。

“你……為什么喜歡星星？”徐樂源看著他的眼睛，緊張地等著他回答。

“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奶奶，還有一個弟弟，都變成了星星，他們住在天上。雖然星星不會說話，但我知道，他們會一直一直守護著我們。”

徐樂源笑了，眼眶還有些紅。

“你們……認(rèn)識？”于寧納悶地看著兩人。

“這是郭曉木，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徐樂源看著郭曉木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

郭曉木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來，說：“一會兒我給姑姑打個電話，跟她說一聲，我要跟你回去看看咱爸。”

徐樂源傻笑著點頭，說：“好。”

一旁的丁寧更加糊涂了，搖了搖頭，不再多想，開始把剩下的東西收進袋子。郭曉木和徐樂源也開始和她一起收拾。

此時薄霧乍起，一顆啟明星悄悄地升了起來，祥和地俯瞰著人間。

編輯/小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