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呦呦在發表諾獎獲獎感言時稱,青蒿素獲獎是中國科學家集體的榮譽。這也折射出了中西方評獎文化的沖突,即我們更重視集體主義,而西方往往更強調突出個體。
日前,中國女藥學家屠呦呦和另外兩個海外科學家斬獲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屠呦呦是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首位中國得主,也是該獎項的第十二位女性得主。
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評委讓·安德森說:“因瘧疾死亡的人每年可以達到兩億人,她以驚人的毅力發現青蒿素,是第一個證實青蒿素可以在動物體和人體內有效抵抗瘧疾的科學家。青蒿素可以將受瘧疾感染的死亡率下降20%,她的研發對人類的生命健康貢獻突出。”
特殊時期的秘密任務
1930年底,屠呦呦出生于寧波。她是家里5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名字典出“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意為鹿鳴之聲。1951年,屠呦呦入北京醫學院藥學系讀書。
大學畢業,她被分配到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工作,之后55年里,除參加過為期兩年半的“西醫離職學習中醫班”,她幾乎沒有長時間離開過東直門附近的那坐小樓。她最優秀的研究工作完成于1969年至1972年之間,正值“文革”時期。
1969年,屠呦呦所在的中醫研究院接到了一個“中草藥抗瘧”的研發任務,那是一個不小的軍事計劃的一部分,代號523,志在幫助北越政府“打擊美帝”,方法是尋找有效的抗新藥——在1960年代的東南亞戰場上,瘧原蟲已經對奎寧類藥物產生了抗性。
從中草藥中尋找抗瘧成分并不是新鮮主意。1941年,來自上海的藥理學家張昌紹就曾嘗試利用中藥常山治療南部沿海地區流行的瘧疾,不幸的是,張昌紹于1967年自殺,而另一些原本致力于此的科學工作者正被關牛棚、靠邊站。
最初的523任務中,有嘗試中草藥和針灸抗瘧功效的研究小組,卻沒有中醫科學院的參與。直到1969年,為了“加強中草藥方面的研究力量”,中醫科學院應召加入,屠呦呦也隨之參與了項目。當時她38歲,職稱是助理研究員。
因為具有中西醫背景,而且勤奮,在那個資深科學家大部分已被打為右派的年代,屠呦呦很快被任命為研究組組長,帶領一個小組的成員開始查閱中醫藥典籍,走訪老中醫,埋頭于那些變黃、發脆的故紙堆中,尋找抗瘧藥物的線索。
從1969年1月開始,歷經380多次實驗、190多個樣品、2000多張卡片,屠呦呦和課題組以鼠瘧原蟲為模型,發現青蒿提取物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可達68%。但是,后續的實驗結果顯示,青蒿提取物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只有12%-40%。屠呦呦分析,抑制率上不去的原因,可能是提取物中有效成分濃度過低。
屠呦呦心有不甘,她重新把古代文獻搬了出來,細細翻查。有一天,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中的幾句話吸引了屠呦呦的目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為什么這和中藥常用的煎熬法不同?原來里面用的是青蒿鮮汁!
“溫度!這兩者的差別是溫度!很有可能在高溫的情況下,青蒿的有效成分就被破壞掉了。如此說來,以前進行實驗的方法都錯了。”屠呦呦立即改用沸點較低的乙醚進行實驗,終于發現了青蒿素。
中醫藥造福人類的體現
在那個特殊時期,不需要個人署名的論文,新的發現迅速變成了集體的財富。1972年3月8日,在南京一次會議上,以“毛澤東思想指導發掘抗瘧中草藥”為題,屠呦呦匯報了自己在青蒿上的發現。很快,云南和山東等數個研究小組借鑒了她的方法,對青蒿進行研究。
自己的發現公布后不久,從黑色膠狀的青蒿乙醚提取物中,屠的研究小組獲得了他們起名為“青蒿素Ⅱ”的白色的針狀結晶。這種結晶在臨床前的動物毒性實驗中表現出了對實驗動物明顯的心臟毒性。是否執行原方針,盡快拿到現場進行臨床試用觀察?屠呦呦和她的“單位”選擇了富有當時特色的解決方式——先由3位科技人員進行“探路試服”,“由屠呦呦帶頭共3人,經領導審批,住進中醫學院附屬東直門醫院……”
探路試服顯示,青蒿素Ⅱ沒有毒性,但后來在臨床上的表現卻不那么令人滿意——“效果不好,又出現了較明顯心臟毒副作用”,原計劃的14個病人,只做了8例就中止了臨床試驗。最終,由云南藥物研究所用汽油從當地的青蒿變種——大頭黃花蒿中提取的青蒿素,在廣州中醫藥大學李國橋主持的臨床試驗中展示了極好的抗瘧療效。
之后,1976年,上海有機化學所的周維善研究小組測定了青蒿素的化學結構,也發現了青蒿素全新的抗瘧機理。后來,因青蒿素不溶于油和水,無法使用針劑,對已不能進食的重癥瘧疾患者,幾乎束手無策。上海藥物所合成了可以制成針劑的蒿甲醚,那是第一個由中國發現的全新化學結構的藥品。2001年,WHO將復方蒿甲醚等青蒿素類復方藥物作為一線抗瘧藥物在全球范圍內推廣。
1977年,為了趕在國外發表的前面,表明青蒿素為中國人發明,由屠呦呦所在的中醫研究院,以“青蒿素結構研究協作組”的名義在《科學通報》上首次發表了青蒿素的化學結構。
屠呦呦并未止步,1992年,她又發明出雙氫青蒿素這一抗瘧療效為前者10倍的“升級版”。2011年9月,屠呦呦獲得有“諾貝爾獎風向標”之譽的拉斯克獎。
不可否認,在古老藥方里留下的“青蒿”、“一握”是促成青蒿素提煉成功的關鍵提示。這一對人類的重大貢獻,與中國古代傳統醫學有相當的關系。這說明中藥的臨床療效,可以提示一種方向或較小的篩選集。有較高的可能從中提取出符合現代醫學所要求的、真正能夠治療病癥的藥。
青蒿素發現的過程,還間接提示了,嚴格地研究其他中藥成分的作用,可能還會有更多發現。比如中國一些醫院模模糊糊用的一些藥、和很多企業馬馬虎虎地制造和推銷的一些藥,如果經過嚴格檢驗和研究,可能會更明確適應癥、有更好療效。
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交鋒
拉斯克獎引發的疑問是:為什么青蒿素沒有拿到國內的科技大獎,反而先拿到了國外的大獎?
科學界主流的答案是:沒法確定獎項的歸屬。1978年,“523”項目的科研成果鑒定會最終認定青蒿素的研制成功“是我國科技工作者集體的榮譽,6家發明單位各有各的發明創造”。在這個長達數頁的結論中,只字未提發現者的名字。當年大協作的“523”項目以“勝利完成”而告終,然而后來的幾十年中卻爭議不斷,屠呦呦則被很多人認為“不夠淡泊名利”“個性執拗”。
2009年,屠呦呦編寫的《青蒿及青蒿素類藥物》一出版,就因為引文署名的細節而招致批評:未能充分肯定其他研究小組和研究成員的作用。反對者認為,屠呦呦夸大了自己在“523”項目中的作用。
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饒毅,早在拉斯克獎頒發之前就高度評價過屠呦呦的研究工作:“我們作為無爭議方試圖和屠呦呦交流也有一定困難,不理解她把中醫研究院的原始材料至少有段時間收藏在自己家,不愿給我們看。”但查過一些相關的非公開資料后,他還是得出結論:屠呦呦在青蒿素的發現過程中起了關鍵作用,因為她的研究組第一個用乙醚提取青蒿,并證實了青蒿粗提物的高效抗瘧作用。
這次,屠呦呦在發表諾獎獲獎感言時稱,青蒿素獲獎是中國科學家集體的榮譽。這也折射出了中西方評獎文化的沖突,即我們更重視集體主義,而西方往往更強調突出個體,關注在重大的科技成果中,誰第一個提出思想或者方法路徑。實際上,任何一項科研創造都離不開團隊精神。
屠呦呦獲諾獎是我國科學界一個里程碑事件。作為世界上知名度最高、最權威的一個獎項,諾貝爾獎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創新能力。這是一個不斷釋放沉睡活力的國家,這是一個不斷走向更加開放的時代。我們希望,將來會有更多的諾貝爾獎向我們走來,不斷刷新我們的創新高度。
(《人民日報》2015.10.6、《中國新聞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