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宮與臺北故宮帶來的兩岸交往,以及中華文明與世界文明的交往,或許這才是它們最大的價值。
一場內戰,把清朝皇帝留下的寶物一分為二,留在了北京和臺北。如果從孫中山百歲冥誕、1965年11月12日臺北故宮落成開放算起,兩岸故宮已經隔海相望50年。
他們直到2009年才首次“手牽手”,兩岸故宮院長首次完成互訪,并達成“八項共識”。此后,兩岸故宮一直保持密切的高層來訪和溝通。
“2013年,兩岸故宮新任院長再次互訪,就進一步的合作內容深入交流,更加密切了兩岸故宮的聯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說。在北京故宮的這位“掌門人”看來,50年后的今天,雙方的交流已發展到“機制化和常態化的新階段”。
臺北與北京
臺北故宮某種程度上也是兩岸政治的產物。它的誕生,源自國民黨對反攻大陸的絕望。
在逐漸意識到這一目標不可能實現后,臺北一方面加強對臺灣的建設,一方面傾盡全力與大陸爭奪“中國”這一概念的闡釋權。
這種意識形態戰爭,映射到了文化領域。1959年,臺灣的“中央”博物院理事會提出,儲存遷臺文物的北溝“地位偏僻,交通不便,難以吸引國外游客,如在臺北近郊擇地興建,當于宣傳華夏文化及發展觀光事業,具有雙重利益。”
國民黨當局決定利用美國的經濟援助款興建這座新的“故宮”。競標中勝出的原本是哈佛大學建筑學碩士王大閎的方案,但這個包含著大面積玻璃幕墻的方案太過西方化,最終遭到高層人士否決。
由于時間緊急,官方起用招標時的評委黃寶瑜進行設計。黃寶瑜是致力于從事中國傳統建筑研究和保護的民間學術組織“中國營造學社”中赴臺的唯一成員。他的設計方案比起王大閎要傳統得多。
1962年,采用了黃寶瑜方案的新博物院在臺北郊外的雙溪動工。3年后,正式落成開放,從大陸轉運來一直被保存在臺中一家糖廠倉庫里的文物,最終有了落腳處。
它們客居臺灣,是因為政治,它們離開大陸,更是因為政治。
時任“教育部次長”杭立武在回憶錄中記載,在他的請求下,1948年11月10日,時任中華民國“行政院院長”翁文灝召集故宮博物院理事會討論文物去留問題,幾乎所有與會的理事都支持將文物運至臺灣,翁文灝表示:“既然大家都主張搬遷,我也不反對。”蔣介石也支持這一決定。
1948年12月,中華民國海軍運輸艦中鼎艦來到南京下關港,搬運走了來自故宮博物院、中央博物院、中央圖書館的七百多箱文物,1935年曾到倫敦大英博物館展出的精品文物大多包括在內。
故宮與世界
“過去,我們對外交流少,臺北故宮對外交流多。”在接受采訪時,北京故宮原副院長李文儒對臺北故宮在促進中華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交流上起到的作用評價頗高。
1953年,創辦過《時代》、《財富》、《生活》和《體育畫報》等知名雜志的美國傳媒大亨亨利·盧斯就曾向臺灣方面發出邀請,希望故宮文物于次年赴美國展出。蔣介石和盧斯頗有私交,在收到盧斯的電報后,他在和相關負責人的會議上明確說,這場展覽是“為了促進國際宣傳,這是應當做的事”。
然而,臺灣方面擔心大陸向有關機構主張文物的所有權,并提起訴訟,讓文物有去無回,希望能在展覽期間取得司法豁免權。
經過了談判的拉鋸戰,直到1961年,這場“中國古藝術品展覽”才正式成行,精選的兩百多件文物先后在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芝加哥美術館以及舊金山迪楊美術館展出。展覽大獲成功,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一共吸引了近50萬人參觀,美國政界、商界、學界的許多名人來捧場。此后直至大陸改革開放前,臺北故宮先后參加了1964年在美國紐約舉行的世界博覽會、1970年在日本大阪舉行的萬國博覽會和1973年在韓國漢城舉行的中國博覽會。
正如李文儒所說,臺北故宮的寶物走向全球時,北京故宮則游離在世界的視野之外,因為它面臨著一場生死存亡的危機。
1966年,“文革”開始,全國各地興起了一輪“破四舊”的風潮,故宮貴為帝王的家宅,自然是紅衛兵們破壞的目標。當年8月18日毛澤東、林彪在天安門廣場第一次接見紅衛兵后,周恩來聽說紅衛兵即將在第二天去故宮“造反”,立即深夜召開會議,令故宮停止對外開放,并安排北京衛戍區的一個營前去保護。第二天,紅衛兵們要強沖,工作人員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把他們勸退了。
這并不意味著故宮可以高枕無憂。故宮博物院內的雕塑館(奉先殿)被指責為宣揚宗教迷信的場所,“革命群眾”們砸掉了這里珍貴的神像,把聲討四川地主劉文彩的“收租院”系列雕塑搬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
1970年春,在故宮“整改”中,還有北大紅衛兵代表提出太和殿要挖地三尺、將皇帝寶座顛倒擱置,再配上農民起義軍雕塑。甚至民國時期的故宮博物院理事會理事長李煜瀛寫下的“故宮博物院”匾額都不能被容忍,最后由郭沫若重寫了“故宮博物院”五個字,工人們把原先的匾反過來,在背面刻上郭沫若的字作為匾額。
故宮的重開也帶有那個時代的鮮明特色。那時候國際上流傳“故宮三大殿毀于紅衛兵之手”的說法。為了反擊流言,1971年,故宮舉辦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期間出土文物展覽”。
由于皇家禁地的神秘性,故宮始終是中國對外交往時的一張名片,即使在“文革”期間也不例外。1972年2月的一個雪天,到中國進行“破冰之旅”的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在葉劍英的陪同下參觀了故宮。根據美聯社的記載,尼克松在故宮游覽了兩個小時,仍然意猶未盡。美國總統也沒有忘記插科打諢:當參觀到太后垂簾聽政的房間時,尼克松說:“這和今天沒兩樣。女人總是指指點點。”
四十多年后,故宮已經是越來越多政要訪華時的首選,一份不完全統計顯示,從2013年4月到2014年3月的一年間,就有12位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造訪故宮。
臺北故宮與北京故宮
20世紀70年代末,大陸結束“文革”,開啟改革開放。80年代中期,臺灣結束“戒嚴”,兩岸關系開始趨于緩和。故宮又成了兩岸之間交流的使者。
早在90年代,兩岸故宮之間已經有學術上的交流。2002年12月31日,以文化部副部長身份兼任北京故宮院長的鄭欣淼剛一上任,就造訪了臺北故宮,與臺北故宮時任院長杜正勝見面。鄭欣淼不僅成為第一個到訪臺灣的大陸省部級官員,也實現了兩岸故宮院長之間的首次會面。
回憶起這次訪問,當時跟鄭欣淼一同赴臺的李文儒用的詞是“親熱”:“雙方一見面就聊了兩個小時的故宮,完全不像預想的那么僵,彼此沒有覺得是外人。看完常設的展覽,他們還帶我們去地下庫房,看了很多書畫和文檔,還看到當年文物南遷時用的箱子都保存在那里。”
此后,兩岸故宮的互訪交流越發頻密。北京故宮研究員祝勇稱,2009年,臺北故宮有意辦以雍正皇帝為主題的展覽,然而館藏文物不夠,于是向北京故宮求助。通過兩岸故宮院長的互訪,北京故宮很爽快地就批準借出37件文物,包括了雍正皇帝的朝服畫像、“為君難”印章、西洋裝扮雍正刺虎圖,還有雍正皇帝用過的武器、馬鞍等。其中有三分之一在大陸沒有展出過。
“雍正展”只是一個開始。2011年6月的“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把被燒斷為兩截的《富春山居圖》、臨仿本《子明卷》以及黃公望的其他作品在臺北展覽在一起;2011年10月,臺北故宮又舉辦了“康熙大帝與太陽王路易十四特展”,比照了同一時期法國與中國兩位君主;2013年10月,“十全乾隆——清高宗的藝術品大展”開展,北京故宮借出了45件文物,“康雍乾”盛世三位皇帝的特展都在臺北跟觀眾見面。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介紹,兩岸故宮在傳統管理方法上具有共同性,在具體文物差異上又有很強的互補性。為共同慶祝故宮博物院成立90周年,目前雙方已確定于10月聯合推出“郎世寧來華300年特展”,屆時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郎世寧畫弘歷射獵聚餐圖軸》、《郎世寧畫果親王允禮像冊》、《郎世寧八駿圖卷》等8幅郎世寧作品將赴臺參展。11月,第五屆“兩岸故宮博物院學術研討會”將在臺北故宮舉辦。
“加強兩岸故宮的交往,能夠切實促進兩岸同胞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認知感和歸屬感。”他說。
遺憾的是,目前借出文物仍然是北京故宮到臺北故宮的單向借出,由于法務層面的問題,臺北故宮一直還沒有借出文物到大陸過。
(《博客天下》第2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