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明元 陳維宣
內容提要 本文創新性地從經濟學角度概括了產業結構生態化的理論內涵、演進機理和路徑,根據產業結構的剛性特征將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演進路徑分為強生態化和弱生態化兩個維度。產業結構生態化是從粗放型產業結構向生態型產業結構演進的過程,通過不同生態績效水平產業的交替發展、產業間生態關聯程度和協調能力的提高,促進生態要素在產業間合理配置與流動,提高生態要素生產率及其增長率。現階段,在中國的經濟增長與生態保護權衡、技術水平與成本約束的經濟“新常態”條件下,我們認為沿著弱生態化路徑的結構調整是應對這些矛盾的可能選擇。
關鍵詞 產業結構生態化 生態型產業結構 弱生態化路徑
〔中圖分類號〕F06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5)04-0046-08
長期以來,在粗放型的產業結構與經濟增長方式下,中國經濟取得了快速發展,但同時也造成了嚴重的資源浪費與環境污染問題。中國在2011年一次能源消費總量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能源消費國,①其能源供給面臨著從“流量約束”向“存量約束”轉變速度加快的危險;2012年中國最大的500個城市中,只有不到1%達到了世界衛生組織推進的空氣質量標準;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10個城市之中有7個在中國:②以上例子都表明中國的環境承載能力已達到或接近上限。
如果繼續保持過去的增長速度而不進行結構調整與提高能源效率,中國的經濟增長將會對全球環境造成嚴重破壞。③因此,從傳統的粗放型產業結構向現代的生態型產業結構進行轉變,即推動產業結構生態化已刻不容緩。產業結構作為重要的“資源轉換器”與“污染控制器”,結構轉型對節能減排和生態環保具有關鍵作用,可持續的經濟增長依賴于持續的結構演進。因此,亟需從生態化的角度研究產業結構問題,從結構的角度分析資源的有效利用。
產業結構生態化是隨著對生態環境的重視而逐漸發展起來的新興研究領域,目前已形成一定數量規模的政府工作文件與學術研究文獻。但是,就現有文獻資料來看,產業結構生態化的研究仍處于探索階段,對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概念界定仍存在爭議,尚未形成系統的理論研究體系,缺乏經濟學理論的足夠支撐。因此,在梳理現有相關文獻的基礎上,從經濟學角度對產業結構生態化的基本內涵、演進機理與路徑進行分析與解釋是一項重要的研究課題。
一、產業結構生態化的基本內涵
產業結構生態化的直接思想淵源可以追溯到德內拉·梅多斯等人1972年出版的經典著作《增長的極限》,他們認為在面對資源使用和污染排放超過其可持續的信號時,應該著手解決問題背后的結構性根源,尋求改變這種系統結構的辦法。[美]德內拉·梅多斯、[美]喬根·蘭德斯、[美]丹尼斯·梅多斯:《增長的極限》,李濤、王志勇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13年。但是,與產業結構生態化直接相關的論述卻均存在于近期研究文獻中。現有文獻認為,產業結構生態化是參考自然生態系統的有機構成和循環原理,在不同產業之間構建類似于自然生態系統的相互依存的產業生態體系,以達到資源充分循環利用,減少廢物和污染產生,消除對環境的破壞,逐步將整個產業結構對環境的負外部效應降低到最低限度。孔曉宏:《發展循環經濟是產業結構優化調整的有效路徑:關于安徽產業結構優化調整問題的思考》,《學術界》2010年第2期。產業生態系統包括生產者、消費者、還原者三部分,其中生產者指資源產業與生態農業,消費者為生態工業與生態服務業,分解者是環保產業或靜脈產業。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產業結構生態化的內涵,但是這些觀點均側重于生態學與產業生態學的思想與方法,而相對忽略了經濟學的思想與方法。從經濟學角度看,產業生態系統的構建是以產業關聯程度和協調能力的充分提高為基礎的,其目的則是為了提高包括能源資源在內的生態要素生產率及其增長率,但這一方面的研究還有待加強。因此,有必要從經濟學的角度對產業結構生態化進行重新界定與闡述。
產業結構生態化是指通過不同生態績效水平產業的交替發展、產業間生態關聯程度和協調能力的提高,促進生態要素在產業間合理配置與流動,提高生態要素生產率及其增長率,既包括產業間結構的生態化,又包括產業內結構的生態化。生態要素生產率及其增長率的提高是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核心內容,受到生態要素配置結構、技術進步和產業關聯程度等的影響。生態要素配置結構的作用可以從污染物與能源資源兩個方面來考察。廢棄污染物角度的配置結構變化主要在于以廢棄污染物為主的非合意產出能夠再次進入生產循環,以及進入再循環的廢氣污染物所占總量的比重。如果廢棄污染物不能再次進入生產循環,將會直接投放進生態環境中,破壞生態環境;而如果能夠進入循環且比重不斷上升,則將會減少向生態環境的直接排放,并間接減少對能源資源的獲取,促進生態要素生產率的提高。能源資源的配置結構的變化則主要體現在生產過程中傳統的非可再生資源、高碳能源與可再生資源、清潔能源等在能源投入總量中的比重變化,以及不同產業部門的能源消費量在能源消費總量中所占比重的變化。非可再生資源與高碳能源比重的降低和可再生資源與清潔能源比重的提高,以及第三產業能源消費量的增加都有利于促進生態要素生產率的增長。技術進步和產業關聯程度對生態要素生產率的影響作用在下一節中進行論述。
概括而言,產業結構生態化就是從傳統產業結構向生態型產業結構演進的過程。生態型產業結構是指同時符合生態經濟發展與產業結構演進規律的產業結構形態,既能夠保證正常經濟增長,同時又能節約資源與保護環境的產業結構。產業結構生態化并不是要為了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而放棄經濟增長,而是要將經濟增長造成的生態壓力降低到生態環境可承受范圍內,既不妨礙經濟產出應有的增長水平,也不會對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破壞,并逐漸修復和改善被破壞的生態環境。產業結構生態化與生態型產業結構實際上是一體兩面的事物,前者側重于對動態過程的考察,而后者則是對產業結構形態的相對靜態描述,這也意味著生態型產業結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產業結構生態化的進程而逐漸提高。
二、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演進機理
上文指出產業結構生態化致力于通過結構調整實現經濟增長與生態發展之間的平衡協調,但是從生產活動的角度而言,這一概念還是過于寬泛了,因為結構的調整必定依賴于不同產業生態水平的提高,以及構成產業的微觀企業與產品構成和生態水平的變化。
1.產業生態化
產業生態化的核心思想是模仿自然生態系統的閉路循環模式構建產業生態系統,其目的在于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減少并最終消除環境破壞、促進產業發展與生態保護相協調,Allenby, B.R., “Industrial Ecology Gets Down to Earth,” IEE Circuits and Devices Magazine, vol.10, no.1, 1994, pp.24~28;張文龍、鄧偉根:《產業生態化:經濟發展模式轉型的必然選擇》,《社會科學家》2010年第7期。過程則全面分布于生產、分配、流通與消費等各個環節。F. Duchin和S. H. Levine則認為產業生態化的目的在于通過跟蹤和分析產品、消費品與廢棄物的利用與流動以提供生產決策的環境影響。這一觀點更接近于下文中產品生態化的論述。參見F. Duchin and S.H. Levine, “Industrial Ecology,” Encyclopedia of Ecology, 2008, pp.1968~1975.產業生態化能夠為決定如何進行產業調整提供基于對生態系統的認知,S. Erkman, “Industrial Ecology: An Historical View,”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vol.5, no.1-2, 1997,pp.1~10.且能向決策者提供生產與消費過程中的產品與制度結構指導以及經濟中物質與能源流動的分析框架。J.R. Ehrenfeld, “Industrial Ecology: A Framework for Product and Process Design,”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vol.5,no.1-2, 1997, pp.87~95.
產業的生態績效水平提高會改善整個產業結構的生態績效,尤其是當該產業作為主導產業時效果更加明顯。從產業發展的水平看,由于主導產業在產業結構中所占的比重較大,與占比較小的產業相比,在生態效率提高相同程度的情況下,主導產業對整個產業結構的生態績效水平的影響較大。從產業發展的速度來看,不同產業的生態化速度不同,如果主導產業能夠實現較快的生態化速度,則會顯著提高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水平與速度。因此,主導產業的選擇及其生態績效對產業結構生態化具有重要意義。現實經濟中,各產業并不是孤立發展的,而是在產業鏈或產業網絡中具有不同的地位,上游產業或影響力系數較大產業的生態水平改善會通過產業鏈或產業網絡中的擴散效應引起其他產業的生態化水平的提高,從而提升產業結構生態化的調整速度與規模。此外,產業生態培訓也會對產業部門的可持續發展產生積極的直接效益,因為這種基于問題的培訓方法在學者與從業者的自主學習之間提供了一種跨學科協作的機制。如瑪希隆大學舉辦的對泰國北部地區工業村(Northern Region Industrial Estate, NRIE)和社區區域的可持續發展管理項目培訓研究表明NRIE的工業活動并沒有對匡河水質、NRIE周圍地區的土壤質量造成影響,并且當地居民對NRIE也持有積極態度。S. Charmondusit, K. Bhaktikul, C. Arunlertaree, et al., “Problem Based Training Program on Industrial Ecology and Environment for the Sustainability Management of Industry,” Procedia-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vol.40, 2012, pp.31~36.
產業組織結構調整在促進節能減排的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M.S. Chen and Y.L. Gu, “The Mechanism and Measures of Adjustment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 Structure: the Perspective of Energy Saving and Emission Reduction,” Energy Procedia, vol.5, 2011, pp.2562~2567.從企業競爭角度來看,企業所處的既定市場結構將直接制約企業的生態化選擇,市場競爭程度越高,企業的生態化動機越強烈;樊海林、程遠:《產業生態:一個企業競爭的視角》,《中國工業經濟》2004年第3期。從企業合作角度來看,企業生態化合作會在彼此之間形成一種互惠互利的協同發展機制。徐建中、王莉靜:《企業生態化協同發展機制及模式研究》,《華東經濟管理》2011年第10期。企業規模與產業規模也會影響企業生態化行為,一體化大企業由于具有較大的規模,也更有能力實現技術創新,因此其生態化行為會在更大程度上促進產業結構生態化;但是一體化大企業一般具有一定的壟斷勢力,在企業仍然以利潤最大化為主要目標且市場競爭穩定的情況下,其生態化的動機往往并不那么強烈。
2.企業生態化
目前,中國大多數企業仍然處于傳統的“粗放型”生產方式中,遵循“資源-產品-廢物”的單向線性非循環的組織與技術路線。這種生產方式不僅加劇了生態危機,而且嚴重妨礙了企業的持續發展,因此,企業生態化的概念逐漸被提出與實踐。企業生態化是指由傳統企業向生態企業轉化的過程,徐建中、馬瑞先:《企業生態化發展的動力機制模型研究》,《生產力研究》2007年第17期。李京文等則從更為廣義的視角指出企業生態化是指企業將自身生產活動納入全球生態系統,使自身對資源的索取和對環境的影響與全球生態系統的可持續性相容。李京文、任海英、趙立祥等:《企業生態化的動態評價指標及其分析》,《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05年第12期。
企業生態化促進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機理包括生產方式生態化與企業結構生態化兩個方面。首先,生產方式生態化是指使原有的“資源-產品-廢物排放”的線性生產方式轉化為“資源-產品-再生資源”的閉環生產方式。這是一種具有典型循環經濟特點的生產方式,生產末端不再是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的廢棄物,而是能夠繼續投入下一輪生產的再生資源,能同時起到節能與減排的雙重作用,并要求企業在其產品的生命周期中降低生態影響與資源強度。其次,企業結構生態化是指由企業內部結構性因素所標識出來的企業總體生態化水平,主要包括企業技術結構與要素結構的生態化。技術結構的生態化是指企業的技術構成中生態技術創新、研發、使用及其所占比重的增加。生態技術是一系列對生態環境無害并會改善生態環境的技術的統稱,既可以通過對原有的傳統技術的改良產生,又可以通過對新技術的研發與創新而獲得;企業則是實現生態技術創新的主體,企業技術創新對企業生態化發展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徐建中、王莉靜:《企業創新下的企業生態化發展研究》,《華東經濟管理》2011第9期。生態技術在企業技術構成中所占比重越大,企業對生態要素的利用也就越徹底,企業的生態績效水平也就越高。要素結構的生態化是指企業的生產要素構成中不同種類的生態要素所占比重的變化。生態要素既包括傳統工業生產過程中的煤炭、石油、電力等能源資源,也包括各種新能源和新材料,如太陽能、地熱能、潮汐能、核能、生物質能等。要素結構的生態化強調適當地降低傳統的高污染和非可再生能源的比重,而相應地擴大對清潔能源或新能源的利用范圍并提高其在能源利用總量中所占的比重,從而提高企業的生態績效。除生態要素結構外,勞動-資本結構變化也會影響企業的生態績效,企業勞動-資本結構變化會導致技術進步對生態效率貢獻的差異。參見陳曉紅、陳石:《企業生態效率差異及技術進步貢獻:基于要素密集度視角的分位數回歸分析》,《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此外,對企業結構生態化的考察還可以從其他方面展開,如產權結構、部門結構、資本結構、設備結構、人員結構、文化結構、原料結構、產品結構、廢物排放與再利用結構等。
3.產品生態化
產品生態化理念最初的權威解釋體現在1992年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業委員會(WBCSD)界定的生態效率概念中,認為“生態效率是通過提供能滿足人類需要和提高生活質量的競爭性定價商品和服務,同時使整個生命周期的生態影響與資源強度逐漸降低到一個至少與地球的估計承載能力相一致的水平來實現的”。WBCSD, Eco-efficiency: Leadership for Improved Economic and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Geneva: WBCSD, 1996; Luciano M., Flavio A.C. and Bansi A.C., “Eco-efficiency: A Construct in the Eyes of Organizational Competences,” Business Management Dynamics, vol.2, no.8, 2013, pp.1~7.
產業生態化作為產業結構生態化的微觀機制首先體現在投入產出模型中。由于上下游產業及旁側產業之間的相互關聯是以產品的投入與產出形式實現的,因此上游產業的產品生態水平將通過產業鏈與產業網絡擴散到對整個產業系統與產業結構生態水平的影響中。在既定的技術條件下,上游產業的產品生態水平提高,將會通過前后向效應與旁側效應等改善整個產業結構的生態績效。Duchin和Levine強調將投入產出模型與物質流分析和生命周期分析相結合能夠更好地研究消費替代與生產決策的環境影響。F. Duchin and S.H. Levine, “Industrial Ecology,” Encyclopedia of Ecology, 2008, pp.1968~1975.產品生態化作為產業結構生態化機制的作用還體現在與國際貿易相適應的產業結構中。碳關稅與綠色貿易壁壘逐漸成為進口國抵制國外商品保護本國產業的重要理由與工具,產品生態化能夠改善一國在國際貿易中的貿易條件,使得產品生態水平較高的產業獲得更加廣闊的市場,提高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并促進其發展,從而對本國的產業結構生態化演進產生積極作用。Huijbregts等對2630種產品的生態足跡進行核算,結果表明絕大多數產品的生態足跡中不可再生資源的消耗占支配地位,這也為改進國際貿易中的產品生態足跡提供了充分的核算數據。M.A.J. Huijbregts, S.Hellweg, R.Frischknecht, et al., “Ecological Footprint Accounting in the Life Cycle Assessment of Products,” Ecological Economics, vol.64, no.4, 2008, pp.798~807.
產品生態創新是實現產品生態化的重要途徑。首先,產品生態創新可通過生態技術創新降低產品生態足跡中不可再生能源消耗所占比重,降低產品生命周期內的生態影響。其次,產品生態創新可通過產品生態設計與再設計降低產品生命周期內的生態影響,Sauer等人指出在用戶端加強顯示控制標簽、顯示產品信息以及設置控制器等有利于提高產品的生態績效。J. Sauer, B.S. Wiese and R.Bruno, “Improving Ecological Performance of Electrical Consumer Products: the Role of Design-Based Measure and User Variables,” Applied Ergonomics, vol.33, no.4, 2002, pp.297~307.生態技術創新與產品生態設計貫穿于整個產品生命周期與產品生態化過程中。最后,與消費者的互動也能夠影響產品的生態足跡。Limnios等指出,給消費者提供選擇空間能夠使得市場信息動態內部化在消費者行為中,允許消費者進行比較并表達他們的生態偏好可直接影響市場需求,從而將個人消費行為與他們的生態影響聯系在一起。E.A.M. Limnios, A. Ghadouani, G.M.S. Steven, et al., “Giving the Consumer the Choice: A Methodology for Product Ecological Footprint Calculation,” Ecological Economics, vol.68, no.10, 2009, pp.2525~2534.
三、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演進路徑
現有文獻對產業結構生態化調整路徑的研究,在中國經濟“新常態”的背景下,其適用性缺乏經驗數據的支撐。產業結構生態化調整既要滿足經濟增長與生態發展的目標,又要符合產業結構的演進規律。因此,在中國經濟“新常態”與產業結構轉型背景下,本文提出產業結構生態化演進的弱生態化路徑與強生態化路徑,并以大量實證結論為基礎,對弱生態化路徑進行深入的理論解釋。
1.強生態化與弱生態化路徑
產業結構強生態化路徑是指通過構建類似自然生態系統的產業生態系統,及產業間的技術經濟關聯程度的充分提高,使產業生態系統能夠完全(或在極大程度上)按照閉路循環方式進行生產消費活動,經濟增長與生態發展并行不悖。產業結構一旦形成就會有慣性和剛性,呂政:《發展先進制造業是增強國力基礎》,http://finance.sina.com.cn/hy/20111222/143511042487.shtml, 2014年10月26日訪問。受利益分配格局的影響與技術水平條件的制約,中國目前并不完全具備強生態化的基礎與條件,因此產業結構生態化演進與生態型產業結構構建將是一個長期過程。但是在現階段,中國正同時面臨經濟增長速度放緩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雙重壓力,既不能繼續走“粗放型”增長的老路,又不能為了保護生態環境而使經濟增長降低到不可接受的程度。
本文提出產業結構弱生態化的演進路徑,在至少不降低生態環境質量的基礎上促進經濟增長與結構調整。產業結構弱生態化路徑是指在現有技術條件與成本約束下,通過環境污染治理、調整生態要素投入結構和發展對生態要素依賴程度低的產業以達到經濟增長、結構調整與生態保護的多重目的。弱生態化路徑是一種兼顧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折中方式,其與強生態化路徑的主要區別在于能否實現關鍵技術或核心技術的重大創新、突破與擴散。
產業對生態要素依賴程度的高低可以用該產業的生態效率或生態足跡來表示,生態效率越高的產業對生態要素的依賴程度越低。生態足跡是核算生態效率的方法之一,生態足跡越高則說明生態效率越低。劉建興等對中國三次產業生態足跡的核算表明第一、二、三產業的生態足跡依次遞減,劉建興、王青、初道忠等:《中國三大產業生態足跡的投入產出分析》,《生態環境》2007年第2期。第三產業對生態要素的依賴程度最低,優先發展第三產業既符合產業結構演進規律理論又符合中國產業結構演進實際狀況,同時對生態環境的影響程度最小。但是從三次產業層面上進行的比較掩蓋了不同行業之間的生態效率差別,尤其是第二、三產業中的行業生態效率之間的差別。而且,現有文獻尚缺乏對三次產業中全部行業生態效率的定量評價與比較。毛建素等對中國工業的行業生態效率的定量評價結果表明:煙草制品業,紡織服裝、鞋、帽制造業,文教體育用品制造業,通用設備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及器材制造業,通信設備、計算機及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儀器儀表及文化、辦公用機械制造業等行業的綜合生態效率較高;而煤炭開采和洗選業,黑色金屬礦采選業,有色金屬礦采選業,非金屬礦采選業,其他采礦業,造紙及紙制品業,石油加工、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有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燃氣生產和供應業等行業的綜合生態效率較低。毛建素、曾潤、杜艷春等:《中國工業行業的生態效率》,《環境科學》2010年第11期。下文詳細論述產業結構弱生態化路徑中的環境污染治理和生態要素結構調整的重點內容,即發展環保產業和調整能源結構。
2.發展環保產業
不考慮環境污染治理的技術層面內容,僅從產業層面進行研究,環保產業占據核心地位。與傳統產業不同,環保產業廣泛分布于經濟活動的各個部門,從基礎產業到整個工業部門和服務業,都與環保產業密切相關。環保產業的發展不僅可以改善環境質量,而且能夠保障一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能力,Wackerbauer, J., “The Contribution of EU Eco-industries to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ccounting Methodology and Results,” Ifo Institute for Economic Research Working Paper, 2004.對產業結構升級也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Bezdek, R. H., R. M. Wendling and P. DiPerna,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the Economy, and Jobs: National and Reg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vol.86, no.1, 2008, pp.73~79; Sinclair-Desgagné, “The Environmental Goods and Services Industry,”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nvironmental and Resource Economics, vol.2, no.1, 2008, pp.69~99.因此,促進環保產業發展是產業結構生態化調整的必然選擇。國家環保總局在2006年將環保產業定義為“為環境污染防治、生態保護與恢復、有效利用資源、滿足人們的環境需求,為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提供產品和服務支持的產業”,在日本環保產業又被稱為生態產業,本文將此作同義語使用。但是,相對于國民經濟的總體規模和增長速度而言,中國的環保產業自身的規模仍然偏小,且存在技術水平落后、價格機制紊亂、市場結構不合理等嚴重問題,Hirono, R., “Environmental Industry Development in China: Major Policy, Issues and Prospects,” in Hirono, R., Environmental Industry Development in Selected Asian Developing Countries:China, India, Indonesia, and Republic of Korea, Tokyo: Seikei University, 2004, pp.11~40; Y.Z. Ma, “Problems and Solutions Facing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dustry in China,” Energy Procedia, no.5, 2011, pp.275~279.因此還需要從多個方面規范環保產業的發展。
鑒于環保產業存在上述諸多嚴重問題,且環保產品與服務的公共品性質使得環保產業往往表現出市場有效供給不足的現象,因此,環保產業的發展需要政府的積極推動,如加強環保產業的法律制度建設,拓展環保產業融資渠道,促進公平競爭等。在完善環境立法與嚴格環保執法的努力方面,政府責無旁貸。李樹等人的實證研究表明,政府的環境立法和環境執法努力均對環保產業的發展具有顯著的促進效應。李樹、陳剛、陳屹立:《環境立法、執法對環保產業發展的影響——基于中國經驗數據的實證分析》,《上海經濟研究》2011年第8期。中國的多項法律由于制定時期較早,部分條文及相應規章已經不能完全適應生態環境的變化,如在2000年頒布實施的《大氣污染防治法》在應對PM2.5時就表現出明顯的滯后性。相比之下,歐美等國則有針對空氣質量的相關法律并適時修正,如英國的《清潔空氣法案》、法國的空氣質量法令、美國的《潔凈空氣法》等。同時,中國的環境執法力度長期處于低水平狀態,各級政府在面臨環境問題的實際執法過程中經常發生“選擇性執法”現象,這也是有待改善的一個方面。
促進環保產業發展的另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對其增加投資,尤其是對環保產業的研發(R&D)投資。環保產業的投資不足制約了其生產規模的擴大與技術水平的提高,因此,需要政府拓展環保產業的融資渠道,對環保產業增加投資,尤其是在R&D方面。R&D投資能夠促進環保企業科研機構與科研工作人員數量的增加,能夠增加環保企業的技術創新經費投入,從而能夠有效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進而提高其技術水平與環保能力。對環保企業的R&D投資可以采用聯合R&D投資模式,即由政府、企業、環保科研機構以及環保基金組織等基于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共同目的,聯合實施R&D技術投資與合作,拓展R&D的資金來源渠道,并實現科研成果由實驗室向市場的順利過渡。Y.Z. Ma, “Problems and Solutions Facing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dustry in China,” Energy Procedia, no.5, 2011, pp.275~279.
促進環保產業發展就要改變環保產業不合理的市場結構,促進環保企業公平競爭,形成穩定的價格體系。環保產業內部的市場結構不合理主要體現在國有企業與私營企業間不能公平競爭的矛盾,國有企業占有大量資源,享受政府補貼,但私營企業卻并沒有相同的待遇,這傷害了私人領域的投資熱情。國有企業與私營企業的產品不能夠在同一產品市場內進行公平競爭,導致市場無法根據價格機制獎優罰劣,淘汰效率低下的企業與質量低下的產品。政府應當盡快出臺相應的規章制度,規范國有企業與私營企業的競爭行為,改善環保產業的市場結構。
3.調整能源結構
中國的能源結構調整是一個受到廣泛關注的問題,理論分析表明能源消費結構中傳統能源消費比重的降低和新能源或可再生能源比重的上升將會提高能源效率,但是實證檢驗卻并不支持這一結論。能源效率與能源強度互為倒數,能源效率以單位能源投入可獲得的經濟產出表示,能源強度以單位GDP能源消費量表示。現有的實證研究結果表明,中國能源消費結構變動對提高能源效率的貢獻是相當微弱的;T.W. Feng, L.Y. Sun and Y. Zha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nergy Consumption Structure, Economic Structure and Energy Intensity in China,” Energy Policy, vol.37, no.12, 2009, pp.5475~5483; L.Zeng, M. Xu, S. Liang, et al., “Revisiting Drivers of Energy Intensity in China during 1997-2007: A Structural Decomposition Analysis,” Energy Policy, vol.67, 2014, pp.640~647.對產業部門間的能源配置結構的研究也表明,中國能源效率的提高主要是由技術進步推動的,而不是能源配置結構變遷。宋旭光、席瑋:《中國能源生產率增長中的結構變動——基于Shift-Share方法的分析》,《財經問題研究》2010年第10期。導致這一結論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國的能源結構實際上并沒有發生明顯變化,在短期內傳統的高碳能源仍將是中國能源消費中的主要組成部分,Y.J. Liu, “Analysis of Chinas Current Energy Structure and Trend of Development: Supply and Demand,” Energy Procedia, vol.5, 2011, pp.2593~2598.煤炭和天然氣的生產-消費之比也長期維持在均衡狀態。Q. Li and X.K. Qi, “World Energy Structure and Choices of Chinese Energy Strategy,” Procedia Earth and Planetary Science, no.1, 2009, pp.1723~1729.但是,從長期來看,能源結構調整是實現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產業結構生態化調整的基本路徑。
按照不同的分類標準,能源結構調整涉及到不同的內容。按照能源種類,能源結構包括能源生產結構與能源消費結構;按照產業部門能源消費量不同,能源結構又體現為能源配置結構。能源生產結構與能源消費結構之間具有相互制約的關系,但是這種關系隨著能源進出口能力的加強而逐漸減弱。對能源生產結構和消費結構調整的研究一致表明,需要降低傳統的化石能源(如煤炭和以煤炭為主要投入的火力發電)的比重,提高新能源與可再生能源(如風能、熱能、核能、太陽能、地熱能、潮汐能等)的比重。優化能源生產結構需要擴大新能源與可再生能源的產量,但是目前中國的技術水平較低,高新技術的研發與利用成本較高,限制了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因此需要增加對新能源與可再生能源行業的投資,尤其是R&D投資,以此推動新能源行業的技術進步。中國并不是所有新能源產業都發展不足。實際上,在水力發電和太陽能熱水器行業已經形成相對成熟的市場,但是相比其發展潛力而言,仍然是十分微小的,并且其發展程度都受到技術水平的顯著制約。參見Y.J. Liu, “Analysis of Chinas Current Energy Structure and Trend of Development: Supply and Demand,” Energy Procedia, vol.5, 2011, pp.2593~2598.能源消費結構的改善也同樣受到技術條件的限制,Liu和Li指出化石能源補貼改革是改善能源消費結構的有效方式,取消煤炭補貼相對于取消石油補貼更具可行性,因此應當首先取消煤炭補貼,然后逐步取消石油補貼。W. Liu and H. Li, “Improving Energy Consumption Structure: A Comprehensive Assessment of Fossil Energy Subsidies Reform in China,” Energy Policy, vol.39, no.7, 2011, pp.4134~4143.
從能源配置結構的角度看,第二產業的能源消費量最高但能源效率最低,能源在三次產業間還無法實現自由流動,其對提高能源效率的作用并不明顯。第二產業中的工業部門由于生產方式和技術水平的限制,對能源投入具有剛性需求;在生產結構上則轉向能源密集型產業,L.Zeng, M. Xu, S. Liang, et al., “Revisiting Drivers of Energy Intensity in China during 1997-2007: A Structural Decomposition Analysis,” Energy Policy, vol.67, 2014, pp.640~647.使得第二產業的能源消費量及其比重相對穩定。價格機制不完善是導致能源要素無法在各產業部門間自由流動的主要原因,目前中國尚未形成合理的能源價格機制,能源價格受到政府的管制,使得能源要素不能以價格機制為基礎,根據能源生產率及生產率增長率的高低在三次產業間自由流動。基于上述分析,優化能源配置結構需要兩方面入手:一方面要改變工業部門的生產方式,提高其技術水平與能源生產率,并鼓勵第二產業減少能源消費量;另一方面,需要建立合理的能源價格機制,使能源要素能夠按照市場需求在產業間自由流動。
最近對農村地區能源消費結構的研究逐漸受到重視,Chen等人與Vibol等人分別對中國湖南省新田村、江灣村和柬埔寨磅清揚省薩馬基棉吉地區的農村家庭能源消費結構進行了比較研究。S.Q. Chen, N.P. Li, J. Guan, et al., “Contrastive Study between the Biomass Energy Utilization Structure and the Ecotype Energy Utilization Structure in Rural Residences: A Case in Hunan Province, China,” Renewable Energy: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vol.34, no.7, 2009, pp.1782~1788; S. Vibol, S.Tharith, S. Vin, et al., “Economic and Environmental Costs of Rural Household Energy Consumption Structures in Sameakki Meanchey District, Kampong Chhnang Province, Cambodia,” Energy, vol.48, no.1, 2012, pp.484~491.他們的研究結論均表明,農村家庭能源消費結構中含有沼氣時,對優化能源消費結構具有顯著的貢獻,會減少能源消費總量和有害氣體排放,有利于降低環境成本、經濟成本和保持生態平衡。因此,優化農村能源消費結構應當結合農村的生活習慣、消費水平及生產特點,提高沼氣在農村家庭中的使用規模。
四、結論與展望
本文從經濟學角度重新界定了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概念,對產業結構生態化的基本內涵、演進機制與路徑進行了論證,并創新性地根據產業結構演進的剛性特征將產業結構生態化的演進路徑區分為強生態化與弱生態化兩個維度。產業結構生態化是從傳統產業結構向生態型產業結構演進的過程,指通過不同生態績效水平產業的交替發展、產業間生態關聯程度和協調能力的提高,促進生態要素在產業間合理配置與流動,提高生態要素生產率及生產率增長率。與側重生態學思想的產業結構生態化概念相比,本文從經濟學角度對產業結構生態化內涵的重新界定和闡釋,實質上是基于生態要素配置結構、技術進步以及產業關聯程度的不斷改善實現生態要素生產率水平的充分提高,這一觀點具有更強的理論基礎和現實可操作性。從長期來看,強生態化路徑是中國產業結構調整與生態文明建設的必然趨勢;但是,在現階段面臨經濟增速放緩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雙重壓力以及技術水平與成本約束的條件下,在弱生態化路徑上的結構調整是應對這些矛盾的可能選擇。
產業結構生態化是一個新興的研究領域,目前尚未形成一個規范的理論體系與框架,我們綜合上文的分析對這一領域的未來研究方向進行展望。首先,構建合理的產業結構生態化評價指標體系,對中國的產業結構生態化進程及其主要影響因素進行實證分析;其次,設計具有可操作性的產業結構生態化動力機制,推進中國產業結構生態化的發展進程;最后,結合經濟學與生態學的基本思想與方法,構建產業結構生態化的理論研究體系與框架。這些問題是未來學術界與政府領域面臨的重要問題,也是本課題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的方向。
作者單位:天津商業大學經濟學院
責任編輯: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