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華 熊衛民
摘 要 科研機構的根本任務是“出成果,出人才”。在這兩個方面,由王應睞領導的原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均極為突出。本文簡要介紹了王應睞熱忱引進人才、用多種方式培養人才、采取種種措施使各類人才盡可能發揮才能的經過,分析了王應睞的個性、品格和才能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并以此為基礎,闡述了大科學時代所急需的戰略科學家的應有素質。
關鍵詞 王應昧中國科學院生物化學人才戰略科學家
科研機構的根本任務是“出成果,出人才”。在這兩個方面,由王應睞研究員領導的原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以下簡稱“生化所”。為簡便起見,在本文中,此概念的內涵還包括作為該所前身的中國科學院生理生化研究所之生化大組、生化小組)均極為突出,既涌現了包括十多名兩院院士在內的幾代杰出人才,又取得了包括人工合成胰島素、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轉移核糖核酸在內的多項舉世矚目的成果。王應睞采取了哪些有力措施使研究所迭出人才,廣獲成果?追溯這段歷史不但有助于我們了解老一輩科學家的功勛,了解戰略科學家該有的素質,對我們當前的人才培育工作,也不無啟示。
時代的召喚
1950年5月,中國科學院生理生化研究所(以下簡稱生理生化所)成立,43歲的王應睞被任命為分管生物化學工作的副所長。1956年上半年,中國生物化學委員會成立,王應睞被任命為主席。這意味著,他成了中國生物化學事業事實上的“掌門人”,不但要致力于本單位的發展,還得籌劃全國的生物化學事業。
當時,生物化學方面的狀況如何呢?生理生化所內,僅有一個由王應睞、沈昭文兩位研究員領導的總共7人的生化研究小組,在從事酶和代謝研究。在全國范圍內,“做過獨立研究的生物化學家為數僅六十人左右,而此六十人中大半數目前是從事于教學工作或已多年脫離研究。”
在國際生物化學正迅猛發展、在醫藥和工農業生產中得到越來越多應用、急需大量人才的時代,中國的這種落后狀況當然非常不如人意。尤其是,與大部分學科不一樣,生物化學還曾經在中國興旺過。王應睞曾在一篇文章中簡要回顧過生物化學在中國的發展歷程:
生物化學研究在中國的發展可追溯至二十年代吳憲在北京協和醫學院首先成立了生物化學的教學與研究機構,開展營養、蛋白質變性以及免疫化學等方面的研究,吳和同工作者的許多貢獻已成為生化的經典。隨后全國多所大學、醫學院和研究機構也相繼開展生化研究,著重圍繞營養和食物分析。但抗日戰爭爆發后,生化研究幾乎完全停頓,僅有少數實驗室尚能進行一些食物分析。這種情況延續至全國解放,使當時我國的生化水平大大落后于國際形勢。
也就是說,由于十多年未開展研究,曾創佳績的中國生物化學已十分滯后;隨著吳憲等人的去國或老去,國內嚴重缺乏相關人才;在酶、蛋白質、維生素、核酸、微生物生化等新的學科增長點普遍未能開展工作。
作為繼吳憲之后的新一代學科掌門人,王應睞希望中國的生物化學研究能夠迎頭趕上,再創輝煌。該從何著手呢?王應睞認為,當務之急是引進學術帶頭人,并以此為核心積極培養初、中級研究人員,以組建一支強有力的研究團隊。
二 引進人才
從1950年起,在黨組織的支持下,王應睞利用過去建立的關系,密切結合研究所的需要,向海外發出了一封又一封熱情洋溢的邀請信?!霸谛胖型鯌A向他們介紹了建國以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和日新月異的進步;談到了國家對科學事業的重視和對專業人才的渴求。他以自己對新中國的熾熱的愛感染著遠方游子的思鄉之情,以新中國生化事業的發展前景激勵著海外學子報效祖國的決心”。
第一個給出肯定答復的是鄒承魯。鄒承魯生于1923年,1945年畢業于西南聯合大學化學系,1946年考取英庚款留學考試化學組第一名以后,他拜訪了王應睞。作為過來人,王應睞清楚,“庚款留英考試是競爭最激烈、最難考取的考試”。獲悉鄒承魯考取了第一,王應睞更是對其青睞有加。他主動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推薦信,推薦鄒承魯去劍橋大學跟隨自己過去的老師凱林(DavidKeilin)教授學習。在劍橋,鄒承魯進步神速,第一篇論文即發表在聲望極高的Nature上。在隨后的1年多時間內,他又接連在Biochemical Journal等著名刊物發表了6篇酶學論文。這些工作令他在國際酶學界聲名鵲起。收到王應睞的信后,鄒承魯回信表示同意到上海工作。1951年6月,拿到博士學位才幾天,鄒承魯即啟程歸國,到生理生化所工作。
鄒承魯還將王應睞的信交給同在劍橋大學留學的曹天欽傳閱。曹天欽生于1920年,1944年從燕京大學化學系畢業后任中英科學合作館主任李約瑟的秘書。1946年10月,經李約瑟介紹,他獲得英國文化委員會的獎學金赴劍橋大學留學:先攻化學,于1948年獲得學士學位;續攻生物化學,于1951年獲得博士學位。在短短幾年問,他發表6篇論文,并作為肌球蛋白中輕鏈、重鏈的亞結構的發現者,獲得了國際同行的公認。1951年,他被劍橋大學岡維爾凱斯學院(Gonvilleand Caius College)選為院士,成為該院歷史上第一個獲此榮譽的中國人。曹天欽原計劃在獲得博士學位后赴美國哈佛大學繼續深造,一邊工作一邊等正在麻省理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未婚妻謝希德完成學業,然后再作打算。見到鄒承魯傳來的王應睞的信后,曹天欽便改變了主意。他知道王應睞、鄒承魯是優秀的生化學家,認為能與他們共事,為新中國服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此,經鄒承魯牽線,曹天欽也接受了王應睞的邀請,并于次年和剛獲得博士學位不久的謝希德一道克服重重困難回國。1952年10月1日,他們由廣州乘火車抵達上海,王應睞帶著所里的同事到站臺迎接他們到來。曹天欽就這樣留在生理生化所工作,謝希德則去了復旦大學。
1954年,經曹天欽介紹,王應睞又從英國請回了張友端、陳瑞銘夫婦。張友端生于1919年,1940年畢業于清華大學生物系,先留校任助教,后被公派到劍橋大學讀維生素化學,1950年獲得博士學位。她丈夫陳瑞銘是組織培養方面的專家。為了充分發揮他的專長,王應睞介紹他去隔壁的實驗生物研究所工作。當時,為了確保張友端夫婦能夠回國后順利進入中科院工作,王應睞給予了極大的關心。他曾三次致函中國科學院辦公廳人事處,詢問張友端夫婦人所工作的手續,但當時人事處遲遲不給答復。為此,王應睞請馮德培給竺可楨副院長寫信,請求其協助催促人事處速與中央人事部進行接洽,解決張友端夫婦人所工作的手續問題。這樣,張友端夫婦一回國即得以順利進入生理生化所和實驗生物研究所。
另一位接受王應睞邀請回國的人才是在美國留學的王德寶。王德寶生于1918年,1943年從中央大學醫學院生化科畢業留校任教,并于2年后與前來任教的王應睞相識。1947年,王德寶赴美留學。他一直與王應睞有書信往來,王應睞邀請他學成后回國工作。1951年夏天,王德寶在西部保留地大學(WesternReserve University)微生物系獲得博士學位。秋天,他動身返國,準備到生理生化所報到。由于美國突然改變政策,禁止學理、工、農、醫的中國學者回國,船行到檀香山時,王德寶一行不得不離船上岸。在檀香山打了幾個月工后,仍未能找到回國機會的王德寶只好再次回到美國本土,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做博士后。他在該校工作了幾年,直至1954年日內瓦協定簽訂、中美關系有所緩和后,才得以繞道法國、英國和香港于1955年回國,到生理生化所任副研究員。隨即,他就投入到了核酸研究之中。王德寶曾與人合作發明從輔酶I轉化為輔酶Ⅱ的簡單方便的方法,并發現了多種與核酸有關的酶,是國際知名的核酸專家。在美國7年問,“他共發表論文21篇,平均每年有3篇,且質量很高”。
對于以前并不熟悉的生化人才,王應睞也給予了關注。1956年,他注意到,有一位從美國學成歸國的鈕經義,在教育部報到后正在等待分配。鈕經義生于1920年,1942年從西南聯合大學化學系畢業,1948年赴美留學,1953年在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獲生物化學博士學位。1953年9月,他到該校克萊通基金會生化研究所任研究助理;1954年10月,改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病毒研究所工作。在美國工作期間,他創立部分肼解和酶解方法,解決了卵白蛋白、核糖核酸酶和煙草花葉病毒蛋白亞基C端幾個氨基酸殘基的排列次序問題,并肯定了植物病毒顆粒中蛋白亞基的存在,受到國內外同行的重視。獲悉這些情況后,王應睞立即寫了邀請信請所黨支部書記王芷涯親自帶去北京邀鈕經義來滬共事。深受感動的鈕經義接受邀請,使得生理生化所在蛋白質結構研究方面也有了帶頭人。
生物化學發展史上的許多新發現、新發明都取材于微生物,考慮到生化所缺乏這方面的人才,王應睞還爭取到微生物專家周光宇來所工作。周光宇生于1919年,1942年畢業于中央大學農化系,1951年在比利時魯汶大學(CatholicUniversity of Louvain)農學院獲得農學博士學位,1952年回國,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創建起生化研究室。她確定了生物制品的一些生化法規,解決了生產上血清蛋白沉淀等一系列問題。1957年,王應睞把她從北京給挖了過來。
王應睞還想爭取微生物生化專家沈善炯來所工作。沈善炯生于1917年,1942年畢業于西南聯合大學生物系,1947年出國留學,1950年從美國加州理工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獲得博士學位后歸國,先后在浙江大學、中國科學院植物生理研究所工作,很快在金霉素生產、微生物生物化學遺傳等領域取得重要成果,并于1960年創立中國科學院上海微生物研究所。不久,國家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上海微生物所的建制被撤銷,需并入其他研究機構。王應睞通過鄒承魯邀請沈善炯及其團隊并到生化所來。沈善炯對生化所很有好感,表示同意。中國科學院院部也批準了這個方案。但最終卻因拗不過老師殷宏章苦勸,沈善炯最終還是選擇回歸植物生理研究所。沒去“出成果、出人才”的生化所,而是回到了“出(階級斗爭)經驗”的植物生理所,并很快即在“四清”和“文革”中遭受厄運,這是一個讓沈善炯后悔了一輩子的決定。
雖然未能請到沈善炯,但在王應睞的領導下,經過幾年的努力,生化所還是請到了“一批思想敏銳,青年有為,朝氣勃勃,嶄露頭角的科學家”。再加上學識淵博、人稱生化知識“活字典”的沈昭文,以及王應睞本人,生化所形成了一支“學科門類齊全、優勢互為補充”,有很強“戰斗力”的科研骨干隊伍。
三 培養人才
現代科研是團隊作戰,有了良“將”(高級研究人員或學術帶頭人),沒有能征善戰的“兵”(初、中級研究人員,研究生,以及實驗技術人員等)也不行。對于后面這幾類“兵”,王應睞等認為,應當主要立足于國內,由生化所自身來培養。
1.培養研究實習員等
國家每年都分配一批大學生到生理生化所來做研究實習員,但由于當時國內的大學大多并未設立生物化學課程,他們大多缺乏生化的基本知識。生理生化所及其前身中央研究院醫學研究所籌備處以往主要采取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對他們進行訓練,一般未能注意到較全面的發展,以致一些年青工作者,經過若干年后,仍未能掌握系統的理論知識與實際操作經驗,仍不能獨立或半獨立開展工作。
針對這種情況,王應睞決心對他們進行比較系統的基礎訓練。外語知識方面,新進所的研究實習員,“都得自學一本國際上最新的生化專著《動態生化》(Baldwin:Dynamic Aspect of Biochemistry),這樣既可以提高英文閱讀水平,又能全面掌握最新生化基礎知識”。1953年,國家號召人們“向蘇聯學習”,所內人員均以突擊方式學習俄文,繼以鞏固及結合生化文獻進行學習。專業知識方面,從1952年開始,開設專門的生化課程,由沈昭文、鄒承魯等高級研究人員主講,對初、中級人員進行訓練,目標是使大部分對蛋白質或酶學幾乎完全陌生的學員掌握足夠的基本知識及技術,變得有信心參加科學研究工作。生化所自開的課程是比較高級的。一些需要補讀初級課程的人員,被送到隔壁的上海第一醫學院進修,不但隨班聽課,還一起做實驗,參加學期考試,成績由學校送生化所存檔。其中,光1953年去補讀生物化學課的就有7人。由于工作的特殊需要,生理生化所自身無法培養的人才,還會被送往其他單位進行培養。
上完基本的課程后,研究實習員得以進實驗室參加實際工作。實行明確的導師制,讓作為導師的高級研究人員通過實際工作來訓練他們。譬如,1957年許根俊從復旦大學化學系畢業后,經過一段時間的課程訓練,進入鄒承魯的酶學實驗室,在實驗中學習生化知識。在導師鄒承魯的指導下,他的第一個工作是“包含兩個中間物的動力學研究”。
劍橋大學的“下午茶”制度能激發活躍的思維,點燃思想的火花。王應睞、鄒承魯、曹天欽這三位“劍客”對此深有體會。他們一度把這個制度移植了進來。四十多年后,李載平還對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
那時的320號大院,沒有如今這么多房子。大片的草坪,無數的花木,春天真是綠草如茵,繁花似錦。老大樓的三樓西北角有個書報角,師生們在實驗間隙常去那里坐坐,拿杯茶,交談手頭的工作,往往對實驗很有啟發。這個科研環境,也許就是科學的象牙之塔,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憶。
除此之外,他們還開展了一些更為正式的交流活動:經常舉行文獻報告會,鼓勵、啟發科研人員提出和分析問題,通過學術討論促進研究人員對生化知識的吸收與使用。
王應睞、鄒承魯等均為動手能力很強的人,他們深知,實驗技術人員稱職與否關系實驗的效率與成敗。鑒于許多新參加工作的實驗人員基本實驗知識缺乏,技術操作未過關,他們舉辦了主要針對實驗技術人員“生化需知”培訓班,著重對生化研究中的基礎知識和操作技術的培訓。后來,他們建成了一支包括玻璃工、金工在內的很強的技術隊伍?!皩τ趽p壞的儀器的零件,他們大都能加工出來”,對于新型設備,只要研究人員設計得出,“他們就能做出來”。王應睞是那么地看重他們,以致于他曾驕傲地告訴來訪的盧嘉錫教授:“對于好的技術工人,要我拿幾個一般的研究人員來換,我也不肯換?!?/p>
經過研究所系統的訓練,以及自身多年的努力,后來,生化所有不少研究實習員從“兵”長成了“將”,甚至還有長成“帥”的。從研究實習員成長為著名科學家有彭加木、伍欽榮、汪靜英、許根俊、林其誰、杜雨蒼、陳常慶、朱尚權、祁國榮等。其中,許根俊于1991年,林其誰于2003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林還曾擔任生化所所長(1984—1995)、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主任(2008—2012)等職。
當然,也有一些分到研究所來的大學生表現不佳,并不適應研究工作。考慮到他們缺乏研究天賦,而有其他才能,王應睞等會把他們調整到非研究崗位,譬如到東風生化試劑廠去做技術工作。王應睞曾在一份總結中介紹過他們的考慮:
以我們生化研究所為例,這類人[指“不合適做研究工作的人”,引者注在初級研究人員中約占20%左右,其中有的是56年大學畢業分配來的,七年多來沒有完成過一件像樣的研究工作。這固然也與我們培養的主觀努力不夠有關,但也很大程度上與他本人不適合做研究工作的“傾向”有關。假如這類干部不調整,數量一多,不僅浪費了科研器材,得不到應有的成果;而且更重要的是對科學家或導師的精力牽制太大,束縛了他們的手腳,不能充分發揮他們的作用。這里也必須說明,這些待調整的干部有一定文化程度,在其他工作崗位上能發揮一定作用,有的本人也不愿做研究工作,希望調整。歷年來,我們也調整了一小部分,但困難重重,路子很少。
2.協助大學開辦生化專業
王應睞等認識到,光靠自開培訓課程是不夠的,還應努力協助高等院校開展生化教學,提高化學系、生物系等相關院系畢業生的水平。
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生化大組在復旦大學生物系和華東師范大學化學系分別開設了高級生物化學和生物化學課程④,協助兩校建立起生物化學專業。1958年,上??茖W技術大學成立,生化所在該校建立起專門的生物物理化學系,派沈昭文去兼主任。王應睞、沈昭文、鄒承魯、曹天欽、沈昭文、張友端、王德寶、徐京華等都曾在上述高校去授過課。與此同時,生化所還接受北京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多所大學生化專門化方向的畢業生前來做畢業論文實習。這些工作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大學的生化教學,還對生化所新生力量的補充帶來了很大好處。
3.開辦全國高級生化訓練班
給大學生上課固然培養了人才,給大學生的老師上課更能盡快改變中國生物化學落后的狀況。1961年,應前一年全國生化大會許多代表的要求,在已舉辦了多屆的所級生化訓練班的基礎上,王應睞等參照他們在劍橋大學受訓的經驗,在上海舉辦全國高級生化訓練班,給來自全國各地的400多名從事或立志從事生物化學教學、研究工作的人員上課。
該班鑒于學校教育之不足,力圖對研究人員進行系統的生化訓練。課程采取講授最新生化知識、實驗操作訓練、文獻查閱、綜合性論文的寫作、測驗等方式,而以實驗操作、提高動手能力為主。為了使研究人員掌握研究方法,王應睞等人特地選擇了一系列經典的研究實驗,讓學員動手去做,從中學習生化大師是怎樣做研究的。整個課程為期近半年,其目標是使學員掌握足夠的基本理論知識和研究技術,于訓練結束即可參加研究工作。
課程由多位專家聯合講授:鄒承魯主講酶學,曹天欽主講蛋白質,王德寶主講核酸,鈕經義主講多肽分析,沈昭文主講代謝,張友端講放射生物學,等等。伍欽榮、李載平、陳麗筠等青年才俊也參與講課,算是“老專家”的助教。作為所屬領域全國最優秀的專家,鄒承魯等人的課程介紹了本領域國際最前沿的研究情況,以及自己的工作體會等。“在近百萬字的教材中,約有70%是五十年代的資料,其中又有很大部分是近兩三年的成就。例如:核酸的生物合成部分,講義脫稿較早,講課時已有新的進展,王德寶又趕寫了補充講義印發給大家。曹天欽講的蛋白質部分,一直講到今年三、四月份的最新進展。酶學與代謝部分,沈昭文與鄒承魯也常常帶卡片上堂講課,補充新材料?!?/p>
在1961年形成的《高級生化訓練班的工作總結(初稿)》中,還記載了學員們對于課程的反應:
學員普遍反映學到許多新知識,大開眼界,十分滿意。這次講課的特點與眾不同,正像沈昭文先生在開學時向學員們說:“我們做研究工作的往往抓住一點,不及其余”。正因為這樣,講課的內容是中心十分突出,重點明確,保持特色,大多數教員水平高。例如華中農學院講師朱汝皤說:自己是有機化學出身的,原來對生化深入了解不夠,認為全靠死背硬記,枯燥無味,但在這次學習過程中,雖然功課很緊,學習很吃力,可是一點也不覺得苦,越學越有味。學員們反映王德寶、鄒承魯講課語句簡練,明確清晰,沒有廢話;沈昭文,王德寶的講義文理通順、寫得很好。曹天欽講課別具風格,講課中分析批判的觀點特別強,深入淺出,生動有力,最受學員的歡迎;他與李載平講課時,又以立體模型等教具作輔助,把難以理解的蛋白質和核酸的結構問題講得很清楚;年輕的伍欽榮、李載平、陳麗筠等也教得很好,可稱后起之秀,大有可為,頗為學員們所贊賞。酶的動力學部分由于推算公式較多,有的學員數理基礎差,學習困難較大,幾乎全部高等院校的生化課中都不碰動力學,大部分教員本身過去也不懂,通過講課,特別是實驗階段,把這方面知識鞏固下來了,大家感到很滿意。
這種大規模的集中培訓,生化所在1979年和1983年又舉辦了兩次,而且每次聽課的學員人數都增到了500人左右(但參加實驗訓練的人員因受設備限制而比較少)④。這些學員后來有很多成為了國內各研究單位在生物化學領域內的研究骨干,或者成為各高校生物化學專業的創辦人和骨干教師。主要基于這個考慮,鄒承魯后來評價說:“中國的生物化學能有今天的水平和規模,王先生功居首位。”
1980年代,在全國高級生化訓練班講義的基礎上,生化所出版了中國第一套“生物化學叢書”,包括《蛋白質化學》、《酶的作用原理》、《核酸結構、功能①1961—1991年,生化所共舉辦七屆全國高級生化訓練班。與合成》、《生物膜的結構與功能》、《代謝(一)糖代謝及其調控與核酸代謝》、《代謝(二)糖蛋白與蛋白聚糖結構、功能和代謝》、《代謝(三)脂質生物化學》等7種,曾為許多學校和學習班所采用。
4.培養研究生
作為在西方學習、工作過多年的科學家,王應睞當然知道,雖同為科學研究的生力軍和后備隊,研究生比研究實習員更有培養前途。所以,他在研究生培養方面也傾注了大量心血。
生化所的研究生工作始于1955年。這一年的8月,“中國科學院研究生暫行條例”得以在國務院第17次會議通過。不久,中科院發布了招生專業和指導教師名單。生物化學專業名列其中,而王應睞和曹天欽則為最早的指導教師。招生方向僅為蛋白質生化,以后逐漸擴展到生物化學的各個領域,如蛋白質、酶、核酸和代謝等,而導師也次第增加,到1965年時增至13人。
1956年,第一批研究生共二人——李載平、佘微明——入學。其中,佘由王應睞和王德寶指導,方向為高級生物化學和核酸;而李由曹天欽指導,方向為高級生物化學和蛋白質化學。1957年,生化所再次招生,入學的學生包括劉新垣、孫玉昆、張友尚、陳培敷、景沛、曾以申等六人,分別由王應睞、鄒承魯、曹天欽、王德寶等人指導。
因“反右派”運動的沖擊,生化所和中國科學院其他研究所一樣,研究生招生一度中斷,1961年國家進入調整階段后方才恢復。1961一1965年,生化所招收了劉望夷、周元聰、王恩多等24位研究生。“文革”爆發后,研究生的招收再次中斷,直至1978年方得以恢復。1978—1984年,生化所共招收研究生119人。
根據《中國科學院研究生暫行條例》的要求,生化所為研究生制訂了專門的培養計劃:要求他們參加高級生化訓練班,并由導師指導閱讀相關文獻,參與實驗。除學術訓練外,入所的學生還必須學習俄文及其他外文。哲學學習由中科院上海辦事處作統一布置12。實踐證明,生化所的研究生培養是相當成功的。在1956、1957年入學的這9位研究生中,后來出了3位中國科學院或中國工程院的院士——李載平、劉新垣和張友尚。
5.派人出國留學
王應睞深知,去國外留學或進修,能及時了解國際學術動態,大大活躍研究人員的學術思想。因此,他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推動這項工作。
從1955年起,生化所先后派出戚正武、王忠炎和盛沛根等人赴蘇聯攻讀副博士學位。他們得到了王應睞等所領導的格外關心。拿戚正武來說,他于1955年去蘇聯時,本來要學的是蛋白質的物理化學,特別是對超速離心機的使用。然而,到蘇聯之后,戚正武卻被分配到列寧格勒大學學習有機化學,且該校有機化學系并無蛋白質方面的專業。在得知這一情況后,王應睞等非常關心,立即給高等教育部寫信:
我們意見該同志在蛋白質化學方面已具有一定基礎知識,轉學有機化學專業確有困難,且亦不符合本院原先提出的本院生理生化研究所迫切需要的專業,故擬請你部設法與蘇聯高教部協商辦理轉學手續。根據該同志情況及本院所提專業要求,轉去蘇聯科學院高分子化合物研究所(列寧格勒)由C.E.BpecJiep教授擔任導師似較適宜,請予考慮決定為荷。
經研究所與高等教育部和駐蘇大使館等機關交涉,花了半年時間,戚正武才轉到莫斯科醫學科學院生物與醫學研究所,于1956年正式開始學習。1959年,戚正武學成歸來,立即參與了人工合成胰島素等科研工作,并在活性多肽及酶蛋白結構與功能的研究方面取得多項重要成果。后來,他也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1999年)。
1960年代,中蘇交惡,中國減少向蘇聯和東歐派留學生,開始向西歐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派遣留學生。在這種背景下,1964年9月,張友尚被生化所派往分子生物學的誕生地英國劍橋醫學研究委員會分子生物學實驗室學習。1966年初,他又改到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生物物理實驗室進修,并于1966年4月回國。在英國的這一年多時間,他主要在赫胥黎(H.Huxley)的指導下用電子顯微鏡研究肌動球蛋白的收縮機制。他得到了一些有價值的結果,其中較次要的一個發表在Nature上。他把最重要的結果帶回國,試圖在《中國科學》上發表,卻因“文革”爆發而未遂心愿、抱憾終身”?!拔母铩苯Y束后,生化所選派了大批中青年學者到國外進修、留學。1979年11月,經王應睞寫信力薦,洪國藩也得以到英國劍橋醫學研究委員會分子生物學實驗室去做訪問學者。他的工作是加入諾貝爾獎得主桑格(F.Sanger)主持的核酸蛋白質化學研究部,開展對入噬菌體基因群全結構的測定工作。在隨后的三年時間內,他發明了單鏈DNA的雙向測定法、DNA順序的連續測定法等,對DNA測序方法做出了重大貢獻。1997年,洪國藩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四 關愛人才
請回人才,培養出人才后,王應睞致力給這些人才提供條件、創造條件,讓他們發揮潛能。事實上,在某機構能否得到大展身手的機會,也是人才決定是否過來,是否留下來的關鍵。
在提供條件方面,王應睞的一個重要措施是給引進的人才配備得力助手。1950年鄒承魯回國后不久,有兩個大學畢業生分配到了生化大組。王應睞對鄒承魯說:“這兩個學生中,一人念書很好,考試也考得很好,但做起實驗來,動手能力差一點,思維也不夠活躍。另一個則相反,念書念得不那么好,但很有想法,思想活躍。我把這個思想活躍的學生分派給你做助手,他可能更有培養前途。”就這樣,王應睞把那個他認為差一點的學生留給自己,而把好一點的分給了鄒承魯。后來,事實證明王應睞的眼光是很正確的,分給鄒承魯的那個名叫伍欽榮的學生確實很有才華。他思想活躍,創新能力強,又善于動手做實驗,對鄒承魯因陋就簡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研究組開展工作,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1952年,曹天欽回國。因為他很重視研究平臺的建設,王應睞就把跟自己有年,在儀器設備方面有特殊才能的彭加木調給他做助手。1955年,王德寶歸國,不久即開始組建中國第一個核酸研究組。為了滿足王德寶的工作需要,王應睞把自己的研究生劉新垣轉給王德寶帶。
王應睞還大力爭取包括外匯在內的經費,給各研究組配備器材、設施等,并向國外訂閱了多種相關期刊,使大家能夠及時了解和跟上國際同行的步伐。譬如,他為曹天欽爭取了包括電子顯微鏡在內的一系列研究蛋白質的先進儀器。
對科學研究而言,自由和自主是比經費和設備更重要的條件。王應睞充分尊重學術帶頭人的自由和自主。在科學研究和工農業生產一樣也要計劃的年代,生化所是這樣制訂計劃的:各學術帶頭人根據國際學術界的進展、國家的需求和本人的興趣,提出各研究組的研究計劃;研究所再把這些計劃匯總起來,略作一些整合即行上報。所以,各學術帶頭人在選擇做什么題目上,有一定的自由度。有些人做著工作,突然想起了一個計劃外的好題目。王應睞容許他先做起來,來年再補入研究所的計劃之中。當然,這只是正常時期的情形。在搞政治運動,或當上級領導有專門指令時,不但自由研究得不到保障,就連列入了長遠規劃、年度計劃的工作也會受到沖擊。譬如,1960年5—7月,生化所曾經受命集中幾乎所有人力做一個項目——人工合成胰島素。
王應睞還設法做好后勤工作,努力解決員工的后顧之憂,使得大家能夠安心工作,把自己的才能盡可能多的發揮出來。譬如,他曾給多位兩地分居的員工解決團聚問題:
為了穩住一批中青年研究人員,他又努力解決他們的夫妻兩地分居的問題,當時外地人員進上海是非常困難的,通過他的努力,千方百計地多方奔走,解決了一批研究人員的分居困難。許根俊院士回憶說:我本人也是得到他的關懷的一員,王所長對人的愛護是真正的愛惜?!?/p>
周元聰具體談過王應睞是怎么努力的:周和妻子于1968年結婚。妻子在北京,他在上海,兩人一直處于分居狀態。他想了很多辦法,可花了近十年時間,也沒能把妻子調到上海來。后來,他就想方設法給自己聯系北京的單位。北京新成立不久的中國科學院環境化學研究所同意接收他,調令發到了生化所,只要領導批準就能走了。受到“文革”沖擊、恢復實權不久的王應睞獲知此事后,要求周元聰給他一些時間。他親自到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分管人事和教育的副主任王一平家里去說這件事情。王一平讓王應睞以研究所的名義寫一份報告?;厮?,王應睞立即寫了份報告送上去,三天后王一平就批準把周元聰的愛人調到上海④。
事實上,作為“大家庭”的寬厚家長,生化所內大大小小各色人等之各種問題王應睞都可能操心。譬如,所里有一位工人的妻子生病了,國內沒辦法醫治,王應睞就專門寫信到香港,請人幫忙找藥。這讓該工人十分感動。以至于“文革”期間王應睞挨批斗時,他還冒著風險特意上臺給王應睞搬了把椅子讓其坐下②。再如,改革開放后,生化所的研究生和研究人員紛紛爭取出國。王恩多也想出國,但她并不愿意跟人爭名額,所以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研究工作。王應睞覺得她是可造之材,當研究所有了出國指標時第一個就推薦了她。這讓她非常意外⑨。
五 助小才長成大才
雖然囿于時代,還做不到人盡其才,但經過前述王應睞盡責盡心之努力,生化所還是形成了一個相對較好的氛圍,引進或培養出來的人才能在這里比較自由、比較舒暢的工作,并通過參與一個個的項目,逐漸從小才長成大才。
1958年正式獨立后,生化所做的第一個大項目就是人工合成胰島素。在王應睞的領導下,生化所的良將、堅兵組成團隊,與北京大學化學系、中國科學院有機化學研究所(以下簡稱有機所)的團隊協助,克服重重阻礙,跨過道道關卡,向人工合成蛋白質的高峰進發。幾年之后,他們戰勝美國、西德的競爭對手,在世界上第一個取得人工合成胰島素結晶,而生化所也因此在國際上建立了聲譽。雖然一度也有“沖”的時候,但總的說來,這項工作還是做得十分嚴格的。生化所前后有幾十位研究人員在這個項目中得到鍛煉。
人工合成胰島素剛剛完成,就爆發了“文化大革命”。在科學家普遍遭到批判,基礎研究極難開展的情況下,生化所仍然和兄弟單位協助,開展了幾項作為人工合成胰島素之后續項目的工作:胰島素的結構與功能關系、胰島素晶體結構的測定、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轉移核糖核酸。經過幾年或十幾年的努力,這些工作也各自取得了優異的成果。生化所又有上百位研究人員在這些項目中得到鍛煉,有機所和北京大學化學系、生物系等協作單位亦如此。這是“文革”過后,中國能在分子生物學領域迅速跟上世界潮流的重要原因。
除廣為人知的人工合成胰島素、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轉移核糖核酸外,在王應睞擔任所長期間(1954—1984),生化所還產出了蛋白質功能基團的修飾與其生物活性之間的定量關系、甲種胎兒蛋白研究、乙型肝炎病毒基因的克隆與表達等二百佘項成果。
通過這些工作,生化所內有不少研究人員由小有名氣的人才,變成了全國乃至國際著名的科學家。其中,當選為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的有15名:王應睞(1955)、鄒承魯(1980)、曹天欽(1980)、王德寶(1980)、鈕經義(1980)、劉新垣(1991)、許根俊(1991)、龔岳亭(1993)、李載平(1995)、洪國藩(1997)、戚正武(1999)、張友尚(2001)、張永蓮(2001)、林其誰(2003)、王恩多(2005)。曹天欽、鄒承魯、林其誰還曾先后擔任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主任。而且,如果沒有“反右派”運動,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所導致的許多人成長機會喪失,或者生命過早凋亡,生化所出的人才會多得多,出的成果也會多得多,與國際先進水平的差距則會更加小得多。
結語
1950年代,中國各研究機構的負責人以及大專院校的系主任等普遍受命邀請海外優秀學人歸國,但他們未必取得了王應睞這樣的佳績。馮德培把這歸因于王應睞運氣好:
建設研究所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爭取和培養好研究人員。在這一點上,王應昧先生要比我幸運得多。他在解放初期就已經從外國請回來曹天欽、鄒承魯、張友端、王德寶等生化學家。而我直到1956年底才請到一位神經生理學家即張香桐先生。
這恐怕沒有切中要害。由前述王應睞請鈕經義時派王芷涯攜邀請信前往北京,請張友端時三次致函中國科學院辦公廳人事處并請馮德培給竺可楨副院長寫信,請曹天欽時親自去車站迎接等可以看出,王應睞不但熱忱懇切,還不辭勞苦,很有三顧茅廬之誠意。應當承認,生化所在幾年內崛起、在十幾年內享有世界聲譽不是偶然事件,這跟王應睞的領導,尤其是他的才能、個性和品格密不可分。
王應睞是個才能出眾之人。在劍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三年間,他在營養學領域做出多項成果,在Nature、BiochemicalJournal等國際著名刊物發表多篇論文,遠超其他同學,因而獲得了免答辯獲得博士學位的資格。隨后,他拓展研究領域,從營養學轉向酶學和血紅蛋白研究,又兩次在Nature上發表論文。他的老師凱林教授是如此器重他,乃至在大力挽留他不果后,還邀請他在回祖國服務5年后一定要再到劍橋大學來工作?;貒?,尤其是建立生理生化所之后,王應睞因陋就簡,又在琥珀酸脫氫酶研究等領域取得了國際水平的成果。如果他沒有那么多的行政工作,如果他不把一個一個的好助手、好學生送走,他本人一定還可以取得更加大得多的成就。
智力高超、才能出眾的人常常會目空一切、不耐煩,這會令智力、才能不及者產生自尊受損之類感覺,如果那人剛好是黨的領導人,則還可能會因為感覺遭鄙視而奮力還擊。但王應睞為人謙和,說話注意場合,基本沒有這類問題。對于不夠明智的年輕人,他有足夠的耐心去培養。對于黨的領導干部,他則總是持尊重態度,哪怕對方做錯了,他也有耐心等其轉變。這使他一度被譏諷為“老好人”,但在學歷普遍較低、科學知識普遍較缺乏的“老干部”領導一切,并可以經常通過政治運動而整人的年代,非這樣就難以保有地位和影響力,進而難免會令他最為看重的科學事業遭受重大挫折。
王應睞胸懷博大,樂于招攬和自己同樣高明,甚至更為高明的同事,并甘為他人作嫁衣,努力給大家創造機會,創造條件。鄒承魯曾評論他說:“王先生對生化所每一位同志都盡量給以幫助,對他們所取得的任何成果,都和自己的成果一樣高興,從不妒賢忌能。對所有同志,只有盡量予以幫助,而從來沒有在自己并無貢獻的論文上署名。”在不搭車署名的問題上,王應睞確實很好的繼承了來自劍橋大學的傳統。后來,他兩次擔任協作組組長,先后主持了人工合成胰島素、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轉移核糖核酸研究,做了大量工作,卻沒有在任何一篇相關論文中署名。這雖然使他少獲一些官方獎勵,但這種輕小我而顧大局,視虛名、個人利益乃至個人的研究成績如浮云,一切以生理生化所,乃至全國生化事業的發展為重的恢弘氣魄,使他贏得了大家由衷的尊敬。他也因此能調解個性強悍的同事之間偶有的矛盾。順便說一句,對王應睞的杰出成就和高風亮節的尊敬是國際性的。20世紀末,王應睞曾先后兩次被提名為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均為他所婉拒)。他于2001年去世之后,Nature雜志為他刊登了篇幅較長的訃告,而美國德州大學加爾維斯敦醫學分院則每年舉行一次“紀念王應睞教授研討會”,以紀念他對生物科學和醫學事業所做出的重要貢獻。
王應睞也不時指出他人的錯誤、缺點,但由于大家了解他的無私品格,普遍只存感激而沒有記恨。許根俊回憶說:“王先生對人的愛護是真正的愛護,他關心你、支持你、也批評你。對于任何人他都敢于批評,即使身份已經很高的人,有不對的地方,他也不客氣地指出。許多受過他批評的人,都感激他的真誠幫助,從來沒有人因為受過他批評而記恨他?!痹谒母姓傧拢纬闪艘环N既可自由討論、直率批評,又十分和諧的氣氛。而這種氣氛對于一個學術單位而言是極其重要的。難怪鄒承魯后來總結道:“他的寬大胸懷,是生化所人才輩出、興旺發達的根本原因?!?/p>
進人大科學時代后,我國亟需一批帥才科學家或戰略科學家。而一些才能未必真正出眾,卻強勢霸道、獨斷專行、視研究生為勞工的科研、教育機構的負責人也紛紛以戰略科學家自居。相比才能出眾、目光遠大、恢宏大度、能讓部下和學生較為充分地施展才能的真正戰略科學家如王應睞,他們也許該感覺慚愧。致謝王揚宗教授審閱了本文初稿,并提出了改進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