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毒藥叫作善良

大漠孤煙

1

一個晶瑩如鉆石般的硬物砸到我頭頂。我一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已經(jīng)亮晶晶的一片，大珍珠、小珍珠般撒落了一地，這是9月的第一場冰雹。

我的手心也撒落了一似珍珠、似鉆石的冰雹，落到手心，立刻隨著體溫融化，變成冰水。我想：這冰雹真像黃維給我的承諾，明明握在手心，卻轉(zhuǎn)瞬即逝。

我再次給黃維打電話，關(guān)機、關(guān)機。我像個執(zhí)拗狂，繼續(xù)拼命撥打著那個熟稔于心的號碼。最后，我不得不垂頭喪氣地坐在了醫(yī)院的臺階上。

像所有出軌男人一樣，在最后時刻，黃維也學(xué)會了逃避。

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我實在沒有勇氣將他生下來。

醫(yī)院的臺階冰涼，人來人往穿梭著各種神情痛苦慌張的病人、家屬，他們只是匆匆掃我一眼，誰愿意管我這個被世界遺棄的可憐蟲呢？我把頭趴在腿間，冰涼的眼淚隨同冰雹一起砸下。

我手里捏著團衛(wèi)生紙，它已被我揉得要碎了，我把它當(dāng)成了黃維：這個始亂終棄、不負責(zé)任的混蛋，我要把他也揉碎。在我最脆弱的時候，他卻玩起了失蹤。

2

突然，一只溫暖的手搭在我肩上，那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潔白的大褂有股中藥味，笑容很溫柔，與她身后漸漸露出陽光的天空相映。

“有什么不舒服，怎么不進醫(yī)院？”這是今天唯一理會我、關(guān)心我的人。冬日嚴寒里，哪怕是幾根火柴的光芒，也足以讓我溫暖全身。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她叫張小嬋，婦科醫(yī)生。

張小嬋那間不大的房間內(nèi)，人來人往，病人和護士穿梭著，藥水味更加濃郁，來流產(chǎn)的、婦檢的、孕檢的真不少，大多數(shù)有家人陪伴，唯獨我，形單影只，眼淚不爭氣地又流了下來。

張小嬋給我送上了開水，我喝了一口，才知道那是蜂蜜水。

這個女人讓我想起了去世的媽媽，她那么讓我信賴、依戀，我的眼淚更多了，我說：“流產(chǎn)很痛嗎？”

她說不痛，會打麻藥，許多女人都經(jīng)歷過。她很忙，來不及和我多說話，離開我時，她對我溫柔慈祥地笑著。那一刻，我在心里說：張醫(yī)生，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輪到我做手術(shù)時，周圍有3個醫(yī)生，我只看著張小嬋，哀求地說：“能輕點嗎？我怕痛。”張小嬋微笑著點頭，卻不吱聲，她的笑讓我感覺到我真的不會有事。

然后，我下體失去了知覺，那是麻藥的作用，我知道，我的孩子沒了。

我已經(jīng)不哭了，是哭不出來了，我的孩子沒了，那個牽絆著黃維孽緣的小生命化成了一團血污。

3

就這樣，我認識了張小嬋，我叫她小嬋姐，我把她當(dāng)成了姐姐。24歲的生命里，我沒有過姐姐，張小嬋是唯一讓我想認姐姐的人。

我把我對黃維的愛和恨都告訴了她。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城市里，我沒有知心朋友，黃維曾是我的全部，可他現(xiàn)在拋棄了我，我成了怨婦。

小嬋說我傻，她說愛上有婦之夫有多危險，你活了24年，難道還不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可當(dāng)愛情來了，還是會如飛蛾撲火一般不計后果。

黃維一直沒再出現(xiàn)，他的公司也搬家了，他像空氣一樣消失了，我的心已經(jīng)破碎，我想：假如再次遇到黃維，我一定會把刀子刺進他的胸膛。

4

張小嬋對我說：“你別這樣好不好？不過失戀而已，愛情不是女人的全部，何況你這么年輕，有大好的未來，你這點打擊都受不了？”

我突然想起還從來沒問她的婚姻，難道她也離過婚？張小嬋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應(yīng)聲。原來她也并不幸福。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突然輕松了一些，對小嬋姐更加親切了。

我住的房間是小嬋姐幫我找的。我因為經(jīng)常遲到、曠工被公司炒了魷魚，這個城市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小嬋姐愿意幫助我。這里離醫(yī)院很近，幾乎每天她都會來看我。她說：“要不你到神經(jīng)科去看看，我的意思是你去做個檢查。”

小嬋姐以為我的神經(jīng)出了問題。事實上，我的確有些不太對勁了，一天找不到黃維，我一天都不會甘心，那股怨氣壓在我胸口，我快得神經(jīng)病了。

小嬋姐給我找來一大堆招聘啟事，她說：“一個人如果太閑得慌，再加上心里不痛快，一定會憋出病來。”

我還能找到工作嗎？我以為我是個廢人了。

小嬋姐說：“你怎么沒用？你那么漂亮，這樣的女人怎么能凋謝？”

我真的還美嗎？我照鏡子，這是從醫(yī)院出來，我第一回照鏡子。鏡子里完全是個魔鬼，原來的肌如白雪哪去了？原來的美目生輝哪去了？只剩下一個被吸干汁水的野蘋果。我還美嗎？

5

應(yīng)聘那天，是小嬋姐陪我去的。不過一個小小打字員而已，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小嬋姐說：“所有能成大事的人，都是從做小事開始的，這工作輕松，沒有壓力，雖然工資少了點。”

就這樣一個我根本看不上的工作，我也沒有得到。歸來的路上，我的心情極其沉重。要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積蓄了，我不能向家里要，他們都是窮得叮當(dāng)響的農(nóng)民，這以后我吃飯都是問題了。

我更加怨恨黃維，要不是他，我不會工作開小差，被開除;要不是他，我不會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面目全非。可惜他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那把沙吉小刀難道就這樣封存？我不甘心。

小嬋姐離開的時候，塞給我300元錢：“先度過這陣吧，打足精神再好好找個工作，你這么年輕，一定能行。”

眼淚，順著我早已憔悴不堪的臉龐流了下來，流到我的手背上，是燙的。它已經(jīng)不再像冰雹那樣冰涼，是小嬋姐的一片愛心溫暖了我早已冰冷的心。

看著小嬋姐離去的背影，我細細琢磨著她的話：要學(xué)會善待自己，世上很多賬是還不清的。黃維欠我的他能還清嗎？他又能用怎樣的方法來還清呢？難道一定要魚死網(wǎng)破？

我在猶豫，猶豫極了，他不值得我付出一切，不管是愛，還是恨。

元旦鐘聲敲響的前三天，我找到了工作，是超市服務(wù)員。在小嬋姐送給我的那一大堆招聘廣告中，好歹找到了我的位置。當(dāng)我穿著橘紅色工作制服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笑了：“這身很精神，多青春，你們超市的主管就是從服務(wù)員做起的，相信你也能。”

我很想對她說：“小嬋姐，我該如何報答你？也許怎么報答也不夠。”

6

我沒有想到工作第七天，就遇到了從人間蒸發(fā)的黃維。在琳瑯滿目的貨架后面，當(dāng)他提著購物籃出現(xiàn)時，我差點叫出聲來，血液5秒鐘停止了流動。

黃維有一點點消瘦，但還是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英俊得炫目。

我在黃維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轉(zhuǎn)身離開，溜進庫房那一刻，我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流了下來。

我跟蹤了黃維。雖然這段愛與恨我已打算永沉海底，但我好奇，他這段時間人間蒸發(fā)到哪去了。

黃維去了醫(yī)院，我貓在過道中，死死盯住出口。半小時后，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和他并肩走了出來。我驚呆了：那個女人正是小嬋姐，他們難道早就認識？

旁邊的護士告訴我：“那是張大夫的丈夫啊……”

7

原來張小嬋就是黃維的發(fā)妻。我一直在傷害、還曾想更加傷害的女人就是她，那個在我最無助時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給我無私溫暖的女人就是她——黃維的發(fā)妻，難道她不知道我是她丈夫的情人嗎？不，她知道，我把我和黃維的點點滴滴都告訴過她，包括黃維的名字和公司，她怎么能不知道？可她為什么還要幫我？

真相大白時，小嬋姐只淡淡地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你不過不幸愛上我的丈夫而已。從你蹲在臺階上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能傷害你，愛不是你的過錯。”

在小嬋姐面前，我無顏抬頭，我撲上前緊緊抱住了小嬋姐，我想說對不起，可這三個字夠嗎？

一個月后，小嬋姐向黃維提出了離婚。因為我是他的第三任情人，他犯的錯誤不止一次，溫柔似水的小嬋姐也有傲骨，她早對丈夫失望了，也許這也是她對我這個第三者如此寬容的原因之一。

黃維找到了我，告訴我：那段時間他之所以會失蹤，是因為他病了，住了兩個月醫(yī)院，是小嬋姐一直照料著他，等他痊愈后才提的離婚。他說，張小嬋一直很好，可他卻一次又一次背叛了她，他這一生都欠她的。

我們聊了很久，但最終是要分開的，因為我們心里有一個共同的女人：張小嬋。她的善良已根植在我們心中，就算她已離去，我們在一起也永遠走不出她的陰影。

我們都中了她的毒，此生只能無緣。

編輯/尤雅

（E-mail：youy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