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瑞民,曾先后出版了小說集《在那白色的山谷》,詩歌集《楓紅菊黃時節》,報告文學集《大路向天歌》,以及人物傳紀《中國古代十大旅行家》、社科讀物《中國古代文化禮儀》等著作,并有多部作品獲各類獎項,現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洛陽市報告文學協會副會長。
引子
橋,是對時空的貫通,是對河流的否定,是歲月風煙的標本,是生命形態的凝固。也許是從弱冠之年就走進了一個骨里含鐵、血里浮橋的隊伍,幾十年來,一頂帳篷,四海為家,逢山鑿路,遇水架橋。因此,對橋有一種別樣的情愫,特殊的認知,不一般的思考。
生命中因為有了彩虹一樣橋的光芒,并幾十年行走在這種光芒中,便有了關于橋的很深的情結。在長期以來對抗戰史的研究中,那些在戰爭中挾雷攜電的橋、頂天立地的橋、改寫歷史的橋、具有地標意義的橋,是我十分關注的一個課題。
那些跨越抗日烽火的橋,有無數座毀于戰火,也有無數個悲壯的故事。盤點下來,有那么幾座,不僅作為橋的概念和實體存在于當今,而更重要的是,它不僅僅是關于一座橋的價值和意義,而且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的見證,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征。
八年烽火燃起的盧溝橋,生死攸關的惠通橋,一紙降書出芷江的七里橋,抗戰八年,從起始到終點,這三座橋作為三面旗幟,高高聳立于中華民族偉大抗戰的血碑青史上,也屹立在中華民族的心上!
如果說,中國抗日戰爭和反法西斯戰爭史是一個浩瀚的海洋,那么,就讓我們走近這幾座橋,憑欄臨風,舉目遠眺,看看當年的戰云是如何涌動的?
八年烽火起盧溝
盧溝橋,位于北京西南約15公里處,是豐臺區永定河上一座古老的石造聯拱橋。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在他的游記中稱贊“它是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橋”。同時,這里也是北平以至整個華北通向中國南部的咽喉之地,有詩曰:“盧溝石橋天下雄,正當京師往來沖。”可見,盧溝橋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公元1937年7月7日,發生在這個“兵家必爭”之地的戰爭,是由一個謊言引起的……
事實的真相是:這天下午,日本華北駐屯軍在緊靠盧溝橋的中國守軍駐地舉行挑釁性軍事演習,謊稱一名士兵“失蹤”,強行要求進入中國守軍駐地宛平城搜查,被中國國民革命軍第29軍第37師第110旅第219團嚴詞拒絕。
本來就蓄意尋釁的日軍,乘機突然發動炮擊,219團第3營在團長吉星文和營長金振中的指揮下奮起抗戰。一個謊言,扣動了戰爭的扳機。日本苦心經營的全面侵華、進而建立“大東共榮圈”的戰略圖謀終于撕開了偽裝,歷時八年、涉及61個國家、禍害20億以上人口、戰爭區域超過2200萬平方公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第一槍在中國的盧溝橋打響了!這第一聲槍響,標志著中國在世界的東方開辟了第一個大規模的反法西斯戰場,拉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序幕!
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中國共產黨人堅決反對國民黨“攘外必先安內”的誤國政策,站在拯救民族危亡的最前線,率先吹響了抗日的號角。1937年7月8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發表全國通電,大聲疾呼:“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
同日下午,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9人聯名致電蔣介石,莊嚴請戰:“……紅軍將士愿在委員長領導之下為國家效命,與敵周旋,以達保地衛國之目的。”
7月9日,紅軍將領彭德懷、林彪、劉伯承、賀龍等再次打電報向蔣介石表示:“我全體紅軍愿即改名為國民革命軍,并請授名為抗日前鋒,與日寇決一死戰!”
在各黨各派也紛紛致電要求立即對日作戰的強烈呼吁下,7月17日上午,蔣介石特意著一身戎裝,在廬山正式發表了著名的《對盧溝橋事件之嚴正聲明》(史稱《抗戰宣言》)。聲明徹底摒棄了“緩戰”、“避戰”之想,也承認中國共產黨合法地位,基本接受了中國共產黨倡導的建立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兩天后,這個《抗戰宣言》公開發表,《大刀進行曲》的歌聲響徹長城內外、大河上下。
改變忍讓,止步退縮,直面險惡,勇敢擔當,奮起抗擊,并非只為了中國自保。抗日戰爭不僅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中國所擔當的不僅是民族自衛的角色,也是世界和平與安全維護者的角色。所以說,中國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歷史命運,改變的是全球性的政治軍事格局。
盧溝橋畔的槍聲引燃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抗日圣火,民族危機喚醒了民族近百年的沉睡,無情的戰火炙烤著流血的土地,“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的宣言激勵著全國各族人民,全民族的抗日救亡運動迅速掀起,如火如荼的全民抗戰熱潮,將中國推到一個新的歷史發展階段,中華民族的復興從這一天肇始。
在紀念中國抗日戰爭暨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前夕,我再次來到盧溝橋,久久凝望那座身披霞光的“醒獅”,眼前驀然浮現的是佟麟閣、趙登禹、吉星文、金振中等抗日將士浴血搏殺的身影,耳畔回響的是“大刀進行曲”的高亢旋律。中華民族從盧溝橋開始的全面抗戰的悲壯歷程,隨著時光的推移,愈來愈顯示出它特有的價值和深遠的意義。
第一,呼嘯的大刀,宣告中華民族終結了百年來飽受日本這個千年宿敵欺侮的屈辱史。有一位史學家說過,日本這個民族的發展迄今不過一百多年時間,它的發展是和中華民族的衰敗和血淚緊密相連的。明治維新后的八九十年里,它幾乎沒有一天停止過對中國的侵略,燒殺掠奪,攻城略地,強索賠款。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民族像日本那樣,給予中國社會如此深刻、慘烈的戰爭創傷。
是的,對西部大陸的覬覦進而攫為己有是日本這個懸浮于太平洋的小島的千年之夢。1868年開始的明治維新,把日本帶上了軍國主義道路。明治即位當年發表的《天皇御筆信》中就公開提出要“繼承列祖列宗的偉業”,“開拓萬里波濤”,使“國威布于四方”。此后70余年,日本窮兵黷武,發動和參與了一系列侵華戰爭:
1874年,日本侵犯中國領土臺灣,隨后又強行將中國的藩屬國琉球并入日本版圖,從而完成了對華戰略試探。
1894年,日本發動了大規模侵華的甲午戰爭,迫使戰敗的清朝政府簽訂了不平等的《馬關條約》,強占了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島嶼和澎湖列島等中國領土,攫取了巨額戰爭賠款和一系列在華特權。
1900年,日本作為主力參加八國聯軍侵華戰爭,通過簽訂《辛丑條約》,獲得了在中國京、津等地的駐兵權。
1904年,日本為同俄國爭霸東亞,在中國東北發動了歷時19個月的日俄戰爭,奪取了俄國在中國東北南部的權益。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日本借口對德宣戰,奪取了德國在中國山東的特權。
1915年日本公然提出獨霸中國的“二十一條”。1927年日本內閣召開東方會議,炮制“田中奏折”,制定了獨占中國、稱霸世界的戰略構想。
1931年9月18日,日本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短短4個月時間,128萬平方公里、相當于日本國土3.5倍的中國東北全部淪陷,3000萬父老成為亡國奴。
血的事實證明:一味退縮忍讓、割地賠款、屈從求和,換來的是更瘋狂、更殘忍的侵略和欺凌。只有直面強暴、奮起血戰,才能解國民于倒懸,扶大廈于將傾。
第二,罪惡的槍聲,喚醒了沉睡百年的民族意識。在大敵當前的緊急關頭,全國同胞乃至全世界的炎黃子孫產生了巨大的民族凝聚力。前所未有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充分體現了“民族意識勝過一切”的思想。中華兒女從此開始了在白山黑水、長城內外、黃河流域、大江南北、東南沿海,全民族的抗日救亡運動迅速掀起,如火如荼,勢不可擋。團結一致,共赴國難的精神,空前覺醒和重新煥發出來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氣節,徹底改變了中國百年來忍辱負重、積弱不振的形象。
第三,遠東的戰端,拉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帷幕。如果說,“九一八事變”是中國抗日戰爭的開端,那么“盧溝橋事變”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東方的起點,也是世界反法西斯的東方主戰場。中國進入全國抗戰階段后,日本投入中國的總兵力達到198萬人,約占日本全部兵力287萬人的70%。中國戰場抗擊和牽制了日本絕大部分陸軍兵力和部分海空力量,使日本分身無術,保障了同盟國“先歐后亞”大戰略的實施;遏止了日本侵犯西伯利亞的北進計劃,使蘇聯得以避免兩線作戰;牽制和推遲了日本進攻南洋的南進步伐,致使日軍被迫背著中國戰場的沉重包袱南進,從而粉碎了日本與德、意法西斯會師中東和西伯利亞、稱霸全球的戰略圖謀。同時,中國派出遠征軍開赴緬甸,與盟軍聯手對日作戰;中國為同盟國提供了大量戰略物資和軍事情報,在人力、物力、財力上支援了同盟國的反法西斯斗爭。
第四,不懈的推動,促成了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在戰火中建立。當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擴大到全球范圍時,中國主動加強與美、英、蘇等同盟國的戰略協調,促成了國際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正式建立,從而為最后贏得戰爭創造了條件。戰爭后期,中國又參與聯合國的創建,確立了世界政治大國的地位,為徹底打敗法西斯和建立戰后世界新秩序,發揮了重大作用。
因此,從盧溝橋出發,中華民族走向堅忍不拔。我們再也不對諸如“國際聯盟”之類的“調停”、“仲裁”抱有幻想,再也不訴諸所謂“國際公理”的伸張。南京淪陷后,日軍的驕橫氣焰達到極點,逼降的聲音甚囂塵上。蔣介石斬釘截鐵,堅持拒和,表示:“抗戰方略,不可變更。此種大難大節所關之事,必須以主義與本黨立場為前提。今日最危之點,在停戰言和耳!”“與其屈服而亡,不如戰敗而亡。”他拒絕了德國的斡旋,堅持既定的抗戰國策。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更是意志彌堅,同仇敵愾,莊嚴提出:“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中國寸土!為保衛國土流盡最后一滴血!”
從盧溝橋出發,中華民族走向剛性凝聚。“盧溝橋事變”爆發后,中國共產黨人的積極主張、倡導、維護和推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各種派系的武裝力量得以統合,各階層、各界別、各勢力的人力、財力、物力得以集中,握掌成拳,共赴國難,成為全民的共同意志。尤其是八路軍、新四軍進入國民政府的部隊序列后,立即開往抗戰的最前線。中國共產黨以其最堅最純的信念,成為中國抗戰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
從盧溝橋出發,中華民族走向浴火重生。近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五次集體學習時指出,“70年前,中國人民經過艱苦卓絕的浴血奮戰,打敗了窮兇極惡的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贏得了近代以來中國抗擊外敵入侵的第一次完全勝利”,“這一偉大勝利,開辟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前景,開啟了古老中國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新征程”。
是的,抗戰之前,中日兩國的國力存在巨大懸殊。1937年中日兩國的國力對比是:日本的工業總產值60億美元,是中國的44倍;鋼鐵產量是580萬噸,是中國的145倍。這種懸殊,已經遠遠超過了甲午戰爭。甲午戰爭尚且一敗涂地,那現在呢?中國想獨立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確實難上加難。然而,中華民族在危難面前,迸發出空前的民族偉力,如同寶劍淬火、鳳凰涅槃一般,八年浴血奮戰,一朝浴火重生,這是中華民族強大的內生力的最好印證。
站在盧溝橋橋頭,我與一個個威武的石獅子合影,它們是那場腥風血雨的見證者,它們是那些浴血壯士的化身,它們耳聞目睹了中國人民從這里挺起脊梁,開始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
生死攸關話惠通
斯蒂芬·茨威格,是奧地利著名作家。他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這部歷史特寫中寫道:歷史的關鍵時刻,往往在平凡的積累中發生,“那些平時慢慢悠悠順序發生和并列發生的事,都壓縮在這樣一個決定一切的短暫時刻表現出來。這一時刻對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它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民族的存亡甚至整個人類的命運”。
這段話好像就是寫給惠通橋的。
1942年4月18日,美國空軍中校杜立德率領16架“B-25”轟炸機,襲擊了日本東京,日本本土第一次受到炸彈的教訓。這次大轟炸的影響迅速波及到緬甸戰場。日軍擔心美國會繼續利用中國大陸為基地轟炸日本本土,因此,在緬甸作戰的日軍立即掉轉了槍口,放棄了進攻印度轉而向中國境內瘋狂撲來。
4月30日,進攻臘戌的日軍56師團分兵兩路,一路撲向緬甸最后一個大城市密支那,以切斷中國遠征軍的退路,一路沿滇緬公路向中國境內挺進。
一周后,密支那被攻占,接著,臘戌也失守。從前線潰退下來的敗兵和緊急疏散的政府機關人員、扶老攜幼的緬甸華僑以及難民,一齊浩浩蕩蕩向中國境內轉移。到處都是一片恐慌,滇緬公路陷入空前的混亂之中。
面對侵緬日軍進逼滇西邊境,整個抗戰局勢進一步惡化的現狀,5月1日,蔣介石密電軍事委員會參謀團團長林蔚,命令他對保山到畹町之間的所有橋梁“完成破壞準備”。
云南當時是抗戰的大后方,背靠四川,面向東南亞,而滇西又是云南西陲的重要屏障。如果滇西不保,昆明即會危急。昆明有個三長兩短,中國將會失去通往印度洋與盟國聯系的國際通道,其禍大焉。
滇西從大后方須臾之間就可能變成最前線,如果惠通橋失守,日軍跨過怒江天險,就會長驅直入,10天左右就可以打到昆明,然后進攻重慶。這種態勢,令全國震動。中國抗戰再次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1942年5月2日,日軍部隊3000人越過國境,依托10輛坦克開始侵略畹町。3日,再占遮放、芒市。4日下午進入龍陵縣城。晚6時,日軍數百人偽裝成難民,潛械暗行,悄悄逼近了滇西通往內地的咽喉通道——惠通橋。
就是這一天,中國遠征軍工兵總指揮馬崇六從畹町撤往昆明,途經惠通橋時,發現從西岸涌來的敗兵和難民驟然增多。考慮到日軍可能尾隨而來,馬將軍給大橋留下一隊憲兵和工兵,并授權憲兵隊長張祖武接管大橋,同時鄭重下令:一旦情況緊急,立即炸橋。
此時,在西岸的盤山公路上,等待過橋的車流和人群逶迤數里,難以盡望。一出改變了歷史的悲喜劇就在這時上演了——
一輛破舊卡車從保山開到橋頭,欲與人流逆行過橋。憲兵不許,令其返回。車主叫何樹鵬,他自恃與“息烽旅”有瓜葛,強詞奪理,出言不遜,被憲兵重掌摑臉。何樹鵬見大事不好,只好忿忿然將汽車掉頭。不料操作失當,車頭與另一車相撞,致使大橋阻塞。
張隊長見狀,怒不可遏,命令憲兵將卡車推下江去。何樹鵬大為驚慌,呼天搶地,以身護車。張隊長遂以“妨礙執行軍務罪”,將何拖到江邊,一槍把他打進翻滾的滔滔江水中。
驟起的槍聲在暮色蒼茫的峽谷中引起一連串巨大的回響,受驚的人群更加混亂。憲兵為了平息騷動,再次對空鳴槍。
陰差陽錯,歪打正著,槍聲也打破了一個巨大的陰謀。
當時,數百名假扮成難民的日軍敢死隊,也已經抵達距大橋不到兩百米處。橋頭驟起的槍聲不僅震驚了西岸的難民,也使日軍頓時異常驚懼。日軍指揮官并不知道大橋上剛剛發生的偶發事件,以為有人暴露了目標,立即下令敢死隊沖鋒。一時間怒江西岸槍聲大作,歷史的走向在這里發生了改變。
突如其來的槍聲使張隊長猛然驚醒:鬼子還沒有過橋,是那個姓何的商人鬼使神差地幫了他的忙,致使偽裝的鬼子提前暴露了。
千鈞一發之際,他一躍而起,聲嘶力竭地連喊幾聲:炸橋!炸橋!炸橋!
導火索點燃了。頃刻間,數十個橙黃色的大火球從橋頭轟然升起,緊接著,轟隆隆!轟隆隆!巨大的爆炸聲回旋在大江兩岸的陡峭峽谷中。猛烈的氣浪將吊橋高高拋起又慢慢跌落,江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大橋轟然坍塌,橋上車輛、百姓也墜入怒江波濤中……
日軍的機械化部隊被阻江邊,望江興嘆,無可奈何。盡管日軍隨后組織了多次武裝強渡搶灘,但經過4天激戰,終究難以越過我軍的火力網和憤怒翻滾的江水。
惠通橋,以它的粉身碎骨遏制了日軍侵犯的強勁勢頭,在那個決定性的瞬間,它改變了中國抗戰的命運。除了偶然性與戲劇性交織的、驚心動魄的炸橋之戰外,還有美軍“飛虎隊”在最正確的時間、最正確的地點飛抵怒江峽谷,痛擊日軍鐵甲部隊,徹底摧毀了他們進軍中國大后方的迷夢。
此后,敵我兩軍隔江對峙三年。1944年5月滇西反攻開始,該橋又被修復,成為中國軍隊反攻的起點和戰時物資運輸樞紐。
70多年過去了,現存的惠通橋一如當年雄姿,依然橫跨于怒江江面上。不過,它已經成了一個文物。舉目遠眺,感慨萬千。依稀間,那兩岸佇立的橋塔,就幻化成抗日將士偉岸的身軀,那鋼索畫出的弧線,把人們的思緒牽向遠方……
戰后,關于究竟是誰下令炸毀大橋的爭論一直沒有平息。其實,爭論并無多大意義,重要的是,惠通橋作為滇緬公路的咽喉,作為支撐中國抗戰的重要運輸線,中國軍隊在關鍵時刻果斷炸斷,使中國抗戰發生了具有歷史意義的轉折。
這一轉折,使中國軍隊利用怒江天險擋住了日軍的進攻,穩定了西南后方。由于西南大后方的穩定,陪都重慶仍然是領導全國軍民抗擊日本法西斯的中心。
這一轉折,使云南由抗日大后方變成了最前線,保山成為舉世矚目的“滇西大戰”前線和軍事指揮中樞。中國軍隊在此準備物資、培養人才、訓練軍隊,為后來實施滇西大反攻奠定了基石。
這一轉折,使日軍在中國戰場上泥足深陷,分身無術,對其它同盟國的戰斗給予了有力的支撐。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對他的兒子說:“假如沒有中國,假如中國被打垮了,你想一想,那會有多少日本兵脫身出來?他們可以調到其他方面去作戰,他們會像摘熟梅子一樣,輕而易舉地打下澳洲,打下印度,然后長驅直入,直搗中東……”。
所以說,惠通橋關乎一場曠日持久的侵略與反侵略戰爭的命運轉折,進而也使一個國家的命運發生了轉折,惠通橋拯救了中華民族。
惠通橋為中華民族立下了蓋世功勛,愿惠通橋的功績不會淹沒在靜靜流淌的怒江中……
一紙降書出芷江
1945年8月9日23時,決定是戰是和、命運攸關的日本御前會議在東京皇宮的地下防空掩體進行。參加會議的是當時主政日本命運的“六巨頭”:首相鈴木貫太郎、海相米內光政、陸相阿南惟幾、外相東鄉茂德、日軍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軍令部總長豐田富武。
時值盛夏,地下掩體里燈光昏暗,溽暑逼人。會議開始后,首相鈴木貫太郎首先報告了前兩次會議情況,接著說,最高戰爭指導會議意見分歧,分成三比三兩派,現在再次開會議決,請各位表明態度。
幾個軍方人士氣勢洶洶,固執己見,揚言“日本必須打下去,勝負要到保衛本土戰打響才能見分曉。”主張求和的人也是言之鑿鑿,義憤滿滿。雙方各執一詞,難能統一。無奈之下,鈴木宣布由天皇“圣裁”。
以前的御前會議,都是先由內閣或最高戰爭指導委員會會議作出決定后,當著天皇的面通過。而這次完全例外,事先沒有什么決議。現在突然提出直接由天皇定奪的意見,這在日本現代史上是沒有先例的,所以與會者都感到突兀與驚愕。
23時50分,裕仁天皇走進了會場。他顯得神色疲憊,步態僵硬,吃力地在御座上坐下。這時,主和派和主戰派的激烈爭執又起。
鈴木首相終于按捺不住,他聲音顫抖著說:“會議到現在做不出決定,事態已經處于刻不容緩的地步。因此,盡管違反慣例,我感到十分惶恐。但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依據圣斷作出決定。”
會場上一片靜默,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
天皇顯得脆弱的聲音像霧一樣飄過來:“我已經嚴肅思考過國內國際的局勢,我得出的結論是,繼續戰爭意味著民族的毀滅,意味著世界上流血的增多和殘忍。因此,我贊成終戰的意見。”
天皇把目光投向幾個主戰派的臉上:“說是要進行本土決戰,但連重點海岸地區的防備都不充分,甚至連決戰師團的武裝也未配齊,飛機的增產也沒有按預定計劃完成,這樣能打勝仗嗎?”
幾個主戰派蜷曲在座位上,低垂著頭,滿臉沮喪。
天皇繼續說:“國力疲憊,難能再有力量保衛本土,再打下去,只能使日本生靈涂炭,朕同意按外相提出的條件,接受盟國《公告》。一想到解除忠誠軍隊的武裝和處罰戰犯,我實在難以忍受,但我們必須忍辱負重。我含著眼淚,同意接受盟軍的宣言,我也希望你們同意這一點。”
陸相阿南惟幾突然撲通跪下,爬向天皇,拉住他的衣襟,尖聲嘶叫:“我們有個計劃,可以堅持下去,請陛下不要投降!”
天皇看了他一眼,頓了一下說:“我并不是輕率決定接受盟軍宣言的。如果戰爭這時不結束,不僅日本國體毀滅,日本國民也將滅亡,我希望日本國民明了我的旨意,希望你們都同意我的話。”
于是,公元1945年8月15日中午12點,日本天皇裕仁的聲音傳向全世界的各個角落:
朕深鑒于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時局,茲告爾等臣民,朕已飭令帝國說什么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愿接受其聯合公告……
同日,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杜魯門總統任命麥克阿瑟為太平洋戰區盟軍總司令,接受日本投降的盟軍最高總司令,負責遠東地區的受降事宜。
同日,在中國重慶九龍坡機場,8架專機同時飛往全國各城市,散發蔣介石以中國戰區盟軍最高統帥名義發表的致岡村寧次的電令:中國戰區所有日軍停止一切軍事行動;所有武裝及裝備保持現有態勢,聽候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的命令;不得破壞任何裝備、物資;負責維持所在地秩序與交通。催促其趕快派代表到芷江洽談受降事宜。
洽降地點之所以選擇在芷江七里橋的原因是:
一、中國國民黨軍新六軍駐守在芷江。日本雖然宣布了無條件投降,但骨子里并沒有認輸臣服。新六軍在緬甸徹底打敗過日軍精銳之師第18、第56、第53、第49、第2等師團,對日軍印象很深,具有強大的威懾作用。
二、二戰期間,芷江機場是盟軍在遠東的第二大軍用機場,是對日戰略反攻的前哨陣地。聞名于世的中美空軍混合大隊“飛虎隊”就駐扎于此,機場上擁有數百架軍機,具有強大的空中實力。這對日本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軍事壓力。
三、自古以來,芷江是“滇黔門戶,西楚咽喉”,是通往大西南的重要通道,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四、更為重要的是,戰爭結束前四個月,岡村寧次為爭奪該地發動了大規模的“芷江作戰”,即“湘西會戰”,結果受到了新六軍等中國軍隊的重創,死傷兩萬多人,被圍殲的殘存部隊竟落到了以蛇鼠充饑的地步,芷江因而被稱為“日軍葬身之地”。
如此看來,對于中華民族一百多年以來抵御外敵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儀典放在芷江,實為慎重之選,正確之策。
8月21日上午10時,日軍侵華派遣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的專機現在芷江上空。機身上彈痕累累,機尾上系著一條四米長的紅布條。機艙內坐著岡村寧次的代表、日軍侵華派遣軍最高司令部總參謀副長今井武夫等8人。
15時,中國陸軍參謀長肖毅肅代表何應欽主持的洽降儀式正式開始。會場設在一棟黑魚鱗板雙層結構西式平房里。會場門外設有三道崗哨,周圍衛兵林立,警戒森嚴,莊嚴肅穆。日本降使節今井武夫等四人在中國軍人的引導下來到會場,并按指定位置就座。
肖毅肅將中國戰區陸軍總司令部備忘錄第1至第5號交今井武夫轉岡村寧次,文件上詳細規定了中國受降的事項。今井武夫在《受取證》上簽字蓋章后呈交給肖毅肅。
這個投降文件,對日軍分布在我國13個省區共109萬陸、海、空兵力部署、指揮系統以及包括駐扎在臺灣的5個師團、越南2個師團的兵力如何分區集結、如何收繳武器裝備、如何遣送俘虜等情況,進行了詳盡的安排。規定在中國和印度支那各國北緯16°以北,設立16個受降區(含越南受降區)、101個受降點,分別接受128萬日軍的投降。
16時50分,肖毅肅宣布日本投降典禮結束,會場立即傳出一片歡呼聲。至此,從1931年9月18日至1945年該日受降時止,日本侵略中國14年以及4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宣告結束。
恰在這時,七里橋上空神奇地出現一道七彩虹。
七里橋!七彩虹!1937年,7月7日……一連串的七,這是一種巧合嗎?在西方,七是一個神秘的數字,如上帝用七天創造了世界,而人類也由于七大魔王的存在而產生了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貪食、色欲等七宗原罪。日本侵略者是最邪惡的魔王,他們的罪行遠遠不止這七宗。上蒼在這里昭示人類:一切踐踏生靈尊嚴的惡魔,都會遭到上天拋出的絞索的懲罰;一切用鮮血換來的正義與和平,都應該給他們戴上七彩虹一般絢麗的花環。
芷江受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震撼中外,為世人所矚目。當時國內各種報紙,均在頭版頭條對此報道。事后,有許多人建議以各種形式對其做永久性紀念。于是,國民黨政府于1947年2月,在原受降舊址芷江七里橋磨溪口建成一座“受降紀念坊”,這是近代中華民族唯一的一座受降紀念設施。蔣介石在正面中門上端題有:“震古爍今”。在中柱題聯:“克敵受降威加萬里,名城攬勝地重千秋”。
這座紀念坊成為中國人民浴血抗戰勝利的見證,成為偉大的中華民族擊敗外國侵略者的歷史豐碑。有專家認為,全世界有羅馬、米蘭、柏林、巴黎、芷江、平壤六座凱旋門,而芷江的中國凱旋門最有紀念意義。
當年,作為采訪“芷江洽降”的中央通訊社記者、后來成為美國空軍“飛虎隊”隊長陳納德將軍的夫人、談判的翻譯的陳香梅,曾耳聞目睹了洽降的全過程。1994年5月19日,在時隔49年后,她從太平洋彼岸重返芷江,參加了芷江隆重舉行抗戰勝利五十周年紀念活動。事后,她寫下了《難忘芷江那一日》一文:
“抗日烽火起盧溝,一紙降書出芷江。在這里,太陽旗下的武士道,終于交出了日軍在華兵力部署圖,簽署了投降備忘錄,呈上了鮮血淋淋的戰刀;
在這里,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終于低下了狂妄的頭顱,接受中國人民嚴正的審判;
在這里,正式宣告了日本帝國主義妄圖滅亡中國的美夢徹底破滅!”
目前,在位于芷江七里橋受降坊附近建起了一個體現抗戰及和平文化的主題公園——和平園。我們祈望和平,但當年的死敵卻一意孤行甚至肆無忌憚地破壞和平。近年來,日本國內政治右傾化加劇,種種公然藐視世界和平力量和正義呼聲、肆意挑釁戰后國際秩序的行徑愈演愈烈,掀起了戰后以來日本最大的一股政治逆流,也為戰后國際秩序能否繼續維持下去提出了一個嚴峻的課題。在這樣一種國際政治生態下,我們必須以高度的警覺、清醒的意識,隨時做好再次“上橋”的準備。
尾聲
唱響于盧溝橋的“大刀進行曲”,永遠是我們反侵略、反欺侮的悲壯戰歌;爆響于惠通橋的狂飆天落式的驚天一炸,永遠是我們置死地而后生的決絕吶喊;喧響于七里橋的歡聲笑語,永遠是我們珍視和平、造福人類的莊嚴諾言。
壯哉!壯哉!那些跨過抗日烽火的橋!
責任編輯 ?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