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

林西

我在情緒低落或者在擁擠狹窄的地方時，常常會想起那塊草地，從我離開它到現(xiàn)在很多年了，它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中，綠在我的記憶深處，其實我早就失去它了，我也知道它再也回不到我的生命中了，但我就是無法把它從我的思緒里移除，過去我還不是太明白我的固執(zhí)緣于何因，現(xiàn)在我才明白，失去了的某些看似尋常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家房子的后面有塊很大的荒草地。

它非常平整，寬闊，上面長滿了小草，最多的是苜蓿草和麻煩筋草。苜蓿草的葉子十字形，每片四個圓形的小葉，是豎著長的，但長不高。麻煩筋草是橫著長的，可以長好幾尺，這兩種草一經(jīng)一緯爬在褐色的土地上，像原野的風，在那里恣肆，蔓延，大地的溝溝坎坎到處都是。稍稍長大一點的時候，我也會思考這樣的問題：草地的前后左右都有農(nóng)田，它離村莊也很近，這么好一塊土地為什么沒有種上莊稼，或派上別的用場，居然讓它就這樣長著草，讓它閑置起來。這個不是我想管的，我也管不了。但這么大這么好的一塊草地，當然引起了我的重視，愛玩愛鬧的我就把它當成了我最好的去處，我的樂園。同時我還發(fā)現(xiàn)這也是豬牛雞鴨小鳥的游樂場，為此我還問過我的頗有些學問的爺爺，它有沒有名字，我爺爺告訴我它叫木星草場。木星草場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星星來過的地方，到后來我才明白木星實際上就是苜蓿，因為這里長的最多的就是苜蓿菜，一種味道鮮美的野菜，而我們那里的方言把苜蓿說成是木星了。所以草場的名字就是苜蓿草場。

我最愛的是春天的苜蓿草場，一片蔥蘢鋪在那里總招惹著我。特別是下雨天，別處泥濘不堪，這里新奇潔凈，我最愛赤著雙腳踏在柔軟的小草上，呼朋引伴，嬉戲笑鬧，笑聲和著濺起的水花在草場上飛揚，空曠的原野上頓顯生動活潑。

最奇特的是雷雨的天氣過后，草場上還會長出一層綠綠的榆錢大小的東西，大人叫它地皮（地衣），地皮可以食用，那是上天賜給人們的美味，是我的最愛。可愛的地皮如花似朵，又如碧玉，像翡翠，晶瑩通透。做成菜肴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吃起來軟軟的、滑滑的不知有多舒服（地皮也成了永久的記憶，自從離開這里我再也沒見過它）。這時的草場最熱鬧，到處是撿拾地衣的人，還有愛吃地衣的雞鴨鵝，人們歡快興奮的叫聲，打鬧聲，還有那多情人哼的小調(diào)，混合著雞鴨鵝的鳴叫，在我聽來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

晴朗的天氣，這里就是所有人的游樂場。牛兒在這里悠閑地吃著草，牧童和我們一起做著游戲；小鳥旁若無人地覓食，蝴蝶蜻蜓也會在上空云集；勞作的人們休息時也會到這里，他們或比試摔跤，或用一根扁擔比試力氣，這時大家圍成一圈，比試的人在中間賣力地表演，助威的吶喊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震耳欲聾，響徹云霄。而這樂融融的場面在我離開故鄉(xiāng)后再也沒有看到過，這舒心的開懷的笑聲，在我離開故鄉(xiāng)后再也沒有聽到過。

跟阿英在草地上放牛也是極快樂的事， 有阿英我的膽子就大多了，阿英幫我爬到牛背上，我騎著牛，跟著牛一起晃悠，藍藍的天，休閑的云，還有牧童的短笛，風送花香，不知讓我沉醉了多少回。

草場的盡頭有一條大水溝，溝邊長著一叢叢的茅草，連綿不絕的薔薇，零零星星的野草莓還有一些叫不出名的植物。很多的時候我會叫上阿英采摘茅草的草心，那也是可以吃的，茅草的心其實就是未開的花，吃起來柔柔的，一絲甜味能長久地回味。再就是采摘嫩薔薇，這里剛萌發(fā)的薔薇比起我家菜園里的更鮮嫩肥美，味道更好。還有野草莓，個兒也會大一些，我母親經(jīng)常提醒我，不許吃這個東西，因為野草莓在我們那人們管它叫蛇腦袋，它長得真的像蛇的頭，但它那誘人的紅，還有水靈靈的模樣總是讓我忍不住吃上一兩顆。當然還有遇險的時候，有時不小心掉到水溝里，喝幾口渾水，掙扎著爬起來，這頂多被小伙伴嘲笑一下而已，我最怕的是遇上螞蟥，那慘叫聲常常會嚇到阿英，蛇也是會偶爾遇到的，幸虧它們遇到我時發(fā)了慈悲，否則我的小命就難保了。

就是這塊草地極大地豐富了我的童年，給所有的人帶來快樂，是我們所有人的樂園。

等我長大一點的時候，草場邊緣建了一排牛欄。有一次，看著牛欄住滿的牛，我忽然覺得這塊草地之所以沒有被開成農(nóng)田，是不是留給牛兒的，這是牛兒的天然糧倉，附帶成了我們的樂園。后來我讀小學，然后上初中，我沒有時間瘋玩了，苜蓿草場一直在那里等著我，我也不知道它對我的意義，甚至很多時候我都忘記了它的存在。

幾經(jīng)搬遷，讀完大學，參加工作，結(jié)婚生子，這期間雖然我時時想起這塊草地，但還是沒有專門去尋找它，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才回到闊別近二十年的故鄉(xiāng)。這次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這塊草地，然而它已蕩然無存，草場已成了永久的記憶，一條寬闊的公路橫穿其中，兩旁是許多新建的民宅，再就是農(nóng)田，魚池。雖然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的心止不住地隱隱作痛，太多美好的回憶讓我總是努力在腦海中搜索它的原始的模樣，搜索它曾帶給我們的美好的一切，回放那久遠的最舒心的笑聲。

再后來因為父親葬在故鄉(xiāng)，每年的清明我都會回到故里，而當我走進那塊草場我的心就會隱隱作痛，讓我心痛的還有美麗純凈的養(yǎng)育我們祖祖輩輩的那條內(nèi)荊河，她被嚴重污染，河邊再也不是沙石瓦礫，而是長滿了野草，發(fā)黑灰暗的河水里見不到半條魚兒，在我的眼里它就是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了。還有村后的沙套湖也是面目全非，面積也縮小了很多，而且因為被人承包不再屬于所有的人。村里也不再有往日的熱鬧，年輕人都進城打工，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盡管村里豎起了很多高樓大廈，有了很多現(xiàn)代化的設(shè)施，但在我看來大自然曾贈予我們的一切，更能讓我們賞心悅目。那個苜蓿草場應(yīng)該就是大自然賜予我們的一個天然的樂園，然而我們就這樣輕易地失去了它。為什么我們在享有現(xiàn)代文明的同時，不能和大自然和諧相處，不能保留一些原始的美呢！

我知道草場的失去不可避免，但我們不該失去的還有那份純真，那份寧靜，那份祥和。想起自己身處的城市，高樓大廈把人們裝進了火柴盒，車水馬龍叫人再也聞不到清新的草花香，閃爍的霓虹燈再也使人看不到明亮的星星。人類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也失去了大自然賜予的一些不可復制的最可貴的東西，這，是否也是一種悲哀和犯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