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壘生
上世紀80年代初,某地醫院收進來一個名叫胡寶的急診病人。初步診斷,是食物中毒,醫生決定馬上為他洗胃。當時病人還有點神志,一聽要洗胃,死活不同意,說自己沒病,要馬上回家。醫生沒辦法,就向家屬咨詢,家屬見那病人已是奄奄一息,都說必須馬上洗胃。
洗胃過后,胡寶的病情控制住了。可是第二天醒來,他得知自己洗過了胃,卻是一臉沮喪,不住地說:“完了完了。”他的主治大夫姓梁,年紀雖然不大,卻很認真負責,一直很細心地照料他。到了胡寶要出院的時候,梁醫生說:“恭喜你,病已好了。”胡寶卻搖搖頭道:“都是你們,害得我沒了仙緣。”梁醫生聽得大為詫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為和梁醫生比較熟了,胡寶終于說了出來。
原來當時全國正在進行一次全面人口普查。這次普查非常細致,要深入到最基層,胡寶一直很想升官,所以表現積極,搶著要去偏遠地方。這一天他要去一個很偏僻的山村,走到半道上突然下起了雨。山道本來就狹窄難走,又因下雨變得濕滑,胡寶連摔了好幾跤,摔得身上滿是青紫,邊上不遠處就是懸崖。他正嚇得魂不附體的時候,忽聽身后有個老者道:“小兄弟,怎么了?”他扭頭看去,只見一個挑著擔子的老者正走過來。看到有過路人,胡寶喜出望外,說了自己的來意,老者說:“我正是這村子的,你跟我走吧。”雖然路仍是同一條,但因為有個伴,一路說著話,也就好走多了。
走了半天,到了村子里,老者見胡寶渾身都濕透了,請他去自己家歇息。老者的家也很簡陋,卻收拾得很干凈,后院有塊小菜地,再過去就是個石潭,平時澆水都從那兒擔來。這時雨也停了,胡寶見村子里人不多,就順便登記了一遍,意外地發現這個偏僻鄉村里長壽者很多,八十多歲的比比皆是。
回到老者住處,老者已煮好了一缽粥,雖然只是點尋常咸菜白粥,吃起來卻回味無窮。吃完了粥,胡寶問起村子里老人多的事,老人嘆道:“村子偏,外村的姑娘不太肯嫁過來,年輕人自然就少了。”說起長壽者這么多,老者笑了,“他們還不算長壽,我孫子去年走的時候比他們年紀最大的都大。”胡寶更是吃驚,老者年紀雖大,看上去也就六七十歲,怎么他孫子會是八十多歲?胡寶沒敢瞎猜老者歲數,問道:“您老高壽?”老者說他也記不真了,只記得父母說本來住在江寧府,長毛打來時帶著自己逃到的此處。
長毛就是太平天國,至于到底哪一年,胡寶并不清楚,粗略估算也是一百多年之前。看村里的老人個個臉色紅潤,心想人說長壽靠好水,看來村子里的水很好,就問村中是不是有古井?老人說村子里的人種糧澆菜用的都是那石潭里的水。這石潭叫仙人潭,并不大,水很清,但也非常淺,人踩進去沒不到小腿。靠近石壁頂上有個泉眼,平時不冒水,傳說仙人半夜要洗澡才會突然冒出水來。天天如此,從無更改,正因為喝了仙人的洗澡水,村民才如此長壽,村里也沒有旱澇之災,又山高皇帝遠,自由自在,雖然偏僻,村民們仍然不想移居村外。
胡寶聽了大感新奇,去石潭邊看了看,見那石壁上足有五六人高的地方果然有一個泉眼,泉眼處還長了一棵樹,真不知是怎么長到石壁上去的,這時候也沒水噴出來。當晚,老者早已睡著了,他卻怎么也睡不著。正在翻來覆去,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了水響。胡寶連忙跑到潭邊,見潭邊的石壁上果然有一道水簾落下。順著水簾往上看去,卻吃了一驚,原來在泉眼口,影影綽綽,竟然有一個手掌大小的人影隨著泉眼里噴出來的水,仿佛就是在洗澡。過了一陣,泉眼里的水突然間就停了,而那個小人也突然一閃便不見了。胡寶心想:這不就是參仙嗎?怪不得村里人這么長壽。
他小時候聽長輩說起過這類故事,說人參或何首烏之類的靈藥上了萬年就能幻化成小兒之形,如果人能吃了,馬上就能成仙。胡寶雖上過中學,卻很相信這些,此時更是心動。第二天到了午夜,他又來到了潭邊,等泉眼中有水流下來,那個小小的人影再次出現的時候,胡寶突然將手中一個紙包砸了上去。這紙包是他從老者米壇里抓了把米用紙包起來,因為傳說這些能化成人形的仙藥最怕五谷,沾到五谷就不能變化了。
果然,紙包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小人身上,“啪”一聲,米粒四散濺開,一個小東西也直直掉了下來,摔進水潭里。胡寶連忙跨進水潭將那東西撈了上來,一看果然是一個跟人的模樣差不多的植物塊根。傳說參仙不能見鐵器,要用砂鍋蒸七次,再用竹刀切開了吃。胡寶回家后,見塊根已經變得又干又硬,心想果然如此,便放在砂鍋里蒸了七次,果然蒸得軟了,于是他不由分說就吃了下去。
當晚,他肚子疼得刀絞一樣,神志都有點錯亂,家人連忙把他送進醫院,可胡寶還覺得自己是因為吃了仙藥正在脫胎換骨,死活不肯洗胃。昏迷后被洗了胃,他還覺得自己是被壞了仙緣。
梁醫生聽了胡寶的敘述,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他見胡寶如此執拗,就順著他說:“緣分都由天定,仙藥也不能強求,多半是因為你這么做觸犯了仙人吧。”胡寶聽了,好半天才悵然道:“看來是這樣,仙緣果然可遇不可求。”
梁醫生的同事聽他這么跟胡寶說,怪他不該助長病人的迷信思想,梁醫生說:“迷信的人一時轉不過彎來,不如順著他開解,這也是一種順勢療法。”
本來以為這事也就結束了,過了一段時間,梁醫生被抽調下鄉進行時疫檢測,恰好也要去胡寶去過的村子。等他回來,跟科室的同事說:“迷信也真是害人,很普通的事在迷信的人眼里,馬上就變得神奇莫測了。”
原來那個泉眼是個間歇泉,恰好間隔二十四小時噴一回水。至于所謂的參仙,就更讓人笑掉大牙。泉眼口長的那棵植物,他一看便知是馬兜鈴。胡寶看到的仙人,其實是馬兜鈴的塊根。這塊根原本長在泉眼里,因為被泉水沖刷帶出了洞口,而間歇泉一停,這塊根自然也就縮回洞中,便似消失不見了。馬兜鈴可以入藥,但也有毒,塊根尤其。好在胡寶將那塊根蒸了又蒸,毒性大大減弱,不然一吃下去大概就要丟了性命。
至于那村中老人多長壽,就更不值一哂。深山里污染少,加上每天走山道勞作,又無勞心之事,自然人也長壽。只是胡寶遇到的那位老者是不是真的已有一百三四十歲,這一點梁醫生卻也沒說,想必他也說不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