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她的“蚌殼精”

林青霞

和龍應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徐克（香港導演）家的飯桌上。那天，南生（徐克夫人）介紹說，她當過臺北市“文化局局長”。

她長得嬌小，聲音非常悅耳，我們聊得很愉快。

在寫作方面她是人中翹楚，在生活方面她卻是癡人一個。她寫起文章沒日沒夜，衣、食、住、行卻全不花心思。

她在香港大學的工作室內閉關撰寫巨著《大江大海1949》時，非常辛苦。

我打電話問她：“你那邊有沒有飯吃？”她說：“唉，忘記了，今天沒吃中飯，也沒吃晚飯。”其實，我早已料到，她不會準備吃的，因為她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于是，我和小秘書決定給她送飯。

那晚，車子緩緩地駛上山，山上很靜，周圍不見一個人，也沒有其他車子往返。

我和小秘書下了車，山上的樹葉被風吹得“唰唰”作響，萬分寂寥。小秘書穿著一身綠衣服，兩手各拎著一袋東西，正低著頭往上爬。那是我在家里剛煮好的飯菜，熱騰騰的，還冒著熱氣。我心中暗笑，這情景好像白蛇和青蛇給書生許仙送飯似的。

門打開了，伴著滿室書香，她高興地給了我一個滿懷的擁抱，說：“青霞，你真是我的‘蚌殼精。”

我們把墻邊的小圓桌拉開，擺上飯菜，我陪著她吃。她說：“青霞，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話說古時候有一位書生到海邊散步，見到沙灘上有個活的蚌殼，快被太陽曬干了，便順手拾起往海里丟去。過了幾天，書生發現每天晚上家里都有豐富的飯菜擺著，覺得奇怪。有一天晚上，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書生打開門，見到一位美女，美女說她就是那天書生丟入海里的蚌殼。”

“哈！哈！哈！”書房里充滿兩人清脆的笑聲。

自此之后，我真成了她的“蚌殼精”。

除了照顧她吃飯，穿衣也是我照顧的范疇。她不懂打扮，對外表極不敏感。各種演講場合，多次她都穿露趾涼鞋；她有一條褲子穿了25年，褲管都起了毛邊，看得一幫朋友很著急。后來我送她一雙黑色鹿皮的包頭小坡跟鞋，百搭。穿衣服，我建議她，不要穿得太正式，帶點休閑好，至于顏色，白、黑、灰、米、卡其色，怎樣配都不會出錯。

在我的“熏陶”下，她漸漸有了自己的審美。后來我到香港大學去旁聽她的課，我們的緣分也更進一步，亦師亦友的時相往還。她說：“你教我打扮，我教你思考。”

她有思想，而且敏銳。我們一道看電影，她常有獨到的見解，一語道破。她思考的時候不笑。我就提醒她，做一個公眾人物，看到鏡頭就要笑，微笑，哪怕你在思考。她現在很會笑了。

本性里，她是一個純真的小女孩，至今葆有童真。她離開香港時，對我說：“青霞，不要放棄我。”這是她表達友情的方式，很特別。

2014年12月，她卸任臺灣“文化部部長”，終于又做回了“書生”，我為她高興。而我，永遠是她的“蚌殼精”。

（摘自《窗里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