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

小寧

【那張臉永遠是“笑靨如花”】

老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老爸已經在開往鄭州的高鐵上。老媽氣惱又無奈：“老了老了脾氣還大了，就不讓說兩句，竟然還‘離家出走了……”

聽明白原委，我哭笑不得——前一天，因為打牌時是否“藏牌”問題，老爸跟前樓的一個老頭爭了起來，老媽當場批評了老爸幾句，結果老爸不干了，說老媽偏著外人……外部矛盾升級為內部矛盾，過了一個晚上，老爸依然氣不平，所以，便決定一個人“離家出走”。

我安慰我媽：“來就來吧，早想讓你們來住一段你們不來，現在正好，老爸打前站，過兩天您再過來就是了。”

老媽哼了一聲：“懶得去找他。他在你那里你管著他點兒，讓他少喝酒、少吃肉、少管閑事，不能慣著他……”

我打斷老媽的絮叨，笑說：“知道啦！”但心里的回答是這樣的——我才不！我就要讓老爸隨心所欲，想干啥干啥，我當然要慣著他了，他都慣了我那么多年。

去高鐵站的一路上，恨不能讓小車飛起來，不管老爸是為什么來的，我都高興，對于我來說，這世上，還沒有人能親過老爸，老媽也不行。倒也不是不愛老媽，只是更愛老爸一些。原因很簡單，在我所有記憶中，老爸給我的，唯有寵愛，他對我的寵，可以稱為無原則。比如小時候我不吃雞蛋，好像天生對那種氣味有抵觸，但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雞蛋堪稱最好的營養品，所以為我的健康考慮，老媽不肯放棄，急了便強迫我去吃。那次，大概老媽“強迫”的動作幅度有點兒大了，不留神碰到了我，于是我便哭鬧抗議，這邊我只喊了一嗓子，那邊老爸立刻將我抱過去，態度鮮明地說：“以后不許給寶兒吃雞蛋了。”

雞蛋倒是可以不吃，但營養還是得保障，于是一個大男人便開始向“同事媽媽團”討教各種幼兒輔食的做法，什么牛奶米粉、香蕉泥、蔬菜餅……只要我吃，老爸便不厭其煩，姥姥都說，見過男人疼孩子的，沒見這么疼的。

當然，飲食這種事情是小事，包括年幼時他縱容的我那些愛玩水、愛扔東西、愛撕紙等不良小習慣，也都可以忽略不計，但漸大之后，我依然有許多小惡習，比如不愛寫作業、貪吃甜食、睡懶覺甚至中學時有了“早戀苗頭”等，這些作為孩子應該被及時修正的問題，老爸都選擇了寬縱我。他從來不責備我作業是否寫完，也從不要求我的學習成績，至于甜食，我喜歡吃他便只管買，為此吃出了蛀牙，他又帶我看醫生……唯有那次“早戀苗頭”，他對我進行了一番“教育”，說是教育，也只是柔聲細語地叮囑我“如果有男生欺負你一定要告訴老爸”，至于責備，怎么可能？我多年的記憶中，老爸那張臉永遠是“笑靨如花”，多年如一日地秉承“女兒是要寵的”這一養女原則，從未變過。

試想，這樣一個老爸，我除了對他好、一味慣著他，還能做什么？

所以，在接到老爸后，我的第一句話便是：“爹，說，想吃啥？”

老爸看著我，呵呵地笑起來：“紅燒肉。”

“好，就紅燒肉，毛氏紅燒肉配劍南春，走著。”我揮揮手，無比豪氣。然后，父女倆就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都怨我，是我的錯】

當天晚上，我在網上搜遍了本市的美食，打電話到“酒便利”訂了兩箱劍南春。當然，計劃中也少不了少林寺、龍門石窟這些本土名勝之地。出行前，先帶老爸去買了行裝，他“離家出走”只帶了一個水杯。沒說的，孝敬他幾身行頭是必須的。

當然，每天早早晚晚，跟老媽匯報也是必須的，只是每一次，都少不了要聽老媽要求“讓你爸少喝酒、少吃肉尤其紅燒肉”……如此種種。老媽的理由是，老爸現在基本屬于“三高”，為他的健康計，要約束口腹之欲。

我早學會了敷衍老媽，答應著，但不照做，不過幾天而已，就由著老爸好了。

但我如何都沒想到出了差池，那天早上老爸醒來后感覺有些不舒服，吃了點東西站起身，差點一個踉蹌栽倒，說頭暈得厲害。

我嚇壞了，一邊攙扶他一邊撥了120。

幾分鐘后，附近一家醫院的救護車趕過來，隨車醫生做應急檢查，發現是血壓過高導致了眩暈。醫生看我一眼：“早上吃藥沒？”

“吃了。”我急得快哭起來。反倒是老爸，擺著手跟醫生說：“沒事兒的，別嚇唬我姑娘。”

“還沒事兒！”醫生口吻很嚴厲，“都高成這樣了，會出大問題的。是不是沒按時吃藥，還是喝了酒……”

聽著醫生的詢問，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不僅縱容“三高”老爸“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還帶他滿世界轉悠，既不按時睡覺，也不按時起床，縱容他得意忘形，完全放棄多年來老媽軟硬兼施給他養成的生活好習慣。

好在有驚無險。到醫院后，老爸的狀況穩定下來，醫生建議最好住院查看幾天。老爸卻不肯，堅決出院，但這一次，我是實在沒有膽量縱容他了，并打了電話給老媽，說了實情。

于是在老爸“離家出走”第六天，老媽也坐高鐵來了鄭州，我們一家三口在醫院團聚了。

見到老媽后，老爸的第一句話就是為我開脫：“不怨姑娘，怨我自己。”

老媽便轉頭冷冷看了我一眼。一下子，我便無地自容了。這么多年，在老媽身邊，老爸都沒出過問題，但在我這里只有6天，我便把老爸照顧到了醫院，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除了主動“認罪”：“媽，都怨我，是我的錯。”

或是鑒于我態度誠懇，老媽一直冷著的臉緩和下來，嘆口氣：“你們爺兒倆都當好人吧，反正壞人還得我來當。”

我一時沒聽明白，老爸卻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地笑起來。

【都是主角，缺一不可】

由此，我知道了這么多年不知道的一些事。

在我剛出生的時候，老爸便跟老媽簽訂了一份口頭協議，那就是對我“老爸負責寵，老媽負責管”，老爸理由充分，如果是男孩子，他可以嚴格管理，吵幾句或者打兩巴掌都沒關系，因為“男孩子皮糙肉厚”，可是女孩……老爸說：“這么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兒，當爸的怎么能吵呢？怎么能嚴厲呢？怎么狠得下心呢？”鑒于這樣充分的理由，老媽只好答應了。所以多年以來，老爸便心安理得地一味寵著我，在親情這出戲里，唱著好看的紅臉，老媽則放棄慈母形象，只好“唱白臉、扮惡人”，負責批評教育和管理我。老媽說：“你以為是你自己天賦好才成為現在這樣的嗎？要是我跟你爹一樣沒有原則地嬌縱你，你現在沒準什么樣呢？好在……”老媽翻老爸一個白眼，“好在終有一天可以真相大白。”

難怪老爸會不好意思，看來，老媽所說屬實。“是真的吧，爸？”我沖他眨眨眼睛。為解眼下的尷尬，也只得這樣調侃老爸。

老爸卻更加不好意思起來，用力點頭道：“是真的，這些年，冤枉你媽了。”

然后我又知道了，我冤枉老媽的還不止這些，除了唱白臉，老媽在愛我這件事上，也從未含糊過。再回到我小時候不吃雞蛋的問題上，為了讓我能吸收到雞蛋的營養，老媽可謂費盡心機——把雞蛋揉進面粉中做我愛吃的手工面，自己學著烤餅干和蛋糕，要么做蔬菜餅時，用蛋清代替水……總之，她巧妙地避開了我所不喜歡的雞蛋的味道，把雞蛋的營養融進各種我接受的食物中。這么多年老媽對我的愛，大多以此種方式默默地進行著，直到現在。是我太淺薄，竟一直沒想過，成全我和老爸情深意重的，是我智勇雙全的老媽，更因為這樣，我才能成長為現在的我——有素養、有學識、有責任心、有愛心并且身體健康，而不是另外的樣子。

原來在親情這出戲中，老爸、老媽和我，我們仨都是主角，缺一不可。作為他們唯一的女兒，我必須將老爸的寵愛和老媽的約束融合在一起，學會怎樣去愛他們。

編輯 / 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