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子
屋子里沒開燈,窗簾也拉著,我隱約能看見他靠在椅子上的輪廓。
“爺爺,吃飯了。”
沒回應。
“爺爺?”我提高了音量。
還是沒回應。
“爺爺!”我有點兒慌了,黑暗從四面涌過來。我想往前走,又本能地想往后退。
“嗯。”聲音還沒完全醒過來,那輪廓動起來了。我長出一口氣,有點兒怪自己。想什么呢,不過是睡得沉些。
爺爺已經八十七歲了。身體還算健康,就是耳朵聾些,電視總是開很大的聲音。
可是就算身體再好,他也還是老了,越來越需要人照顧,惹越來越多的麻煩,簡直像個孩子,可又不太像,因為孩子的狀況會越來越好,而他,卻會越來越糟。
他總是坐在屋里看電視,坐在那張竹制的躺椅上,冬天了就鋪個被子。每天上午下午各出去一趟,溜達溜達,和外面陌生的熟悉的老頭們聊聊天。有時候天太冷或者太熱,我勸他別出去,他總是擺擺手,徑直地往外走,說如果停下了,可能就走不動了。
他總是會和我說起以前的老故事,說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像頭一次說,我也裝作頭一次聽的樣子,他高興了,會多吃一碗飯。
每次要去別的城市上學,我都去跟他說一聲,爺我走了。他不管在做什么,都會出來,送我到門口。有時候走得早,我怕他還沒醒,就想悄悄走,我爸總是讓我去說一聲,而且奇怪的是,那天不管多早,他都醒著。
我媽跟我說,每次我回家之前,提前好多天,他就開始打聽,什么時候回來啊。什么時候回來啊。媽說有時候問得她都煩了。有次元旦頭一天爺爺突然買了好多吃的回來,就放在客廳里。媽媽開始挺納悶,后來才反應過來,爺爺以為我元旦會回來。
我記得小時候,他是個固執的老頭,工資都去銀行存了死期,然后過清苦的日子。他上過幾年學,認識一些字。我常拿個小本子去他那屋讓他教我寫字。他從不煩我,把自己認識的字都教給了我。后來我上學了,認識的字漸漸比他多了,就很少去了。
高考的時候我沒考好,整天在家呆著,不知所措,是找工作,上三本,還是復讀。那時候住的還是平房,有次聽見一個老爺爺在門口和爺爺聊天,突然爺爺聲音壓得很低,不過可能因為他耳朵聾,聲音還是能傳進來。那個爺爺問我考得怎么樣。爺爺讓他小點兒聲,沒考上,不敢說,怕她哭。
難過突然從胃里往上躥,堵在嗓子,憋出眼淚來。那一刻我就決定復讀了。我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爺爺能開心地告訴那些老爺爺們,我孫女兒考上好大學了。臉上的皺紋都隨著笑顫啊顫。
奶奶在我三歲那年就去世了,我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小學的時候姥姥走了,高中的時候姥爺也走了。我只剩下爺爺了。
爺爺的愛和爸媽不同。當爸媽關心我以后的人生軌跡該通向何處的時候,爺爺只是希望我開開心心的,不要哭。
(姜熊和薦自《中學生博覽》)
責編:高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