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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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涼后的平靜】

轉過身后，素蕭做出一個決定：“色誘”周錦。

不，她并沒有被自己這個出格的念頭嚇住，只是心底泛起一種悲涼，也只是瞬間，那種悲涼感便被長廊里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淹沒了。

還有什么是一個23歲、勢單力薄的女孩可以去做的嗎？在這樣的境況下，那一晚，耳邊絲絲縷縷飄來和母親同病房幾個家屬的簡短對話：封了多少錢的紅包……哪家酒店請吃了飯，某領導作陪……找了院某某領導……最后概括一句：現在的醫生哪有什么醫德呢？

這聽來口吻尋常的對話，令坐在母親床畔的素蕭心底發慌。她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關系，母親做手術的錢大部分是借來的，日后，也許要很長時間才能還清——這些素蕭都不怕，素蕭12歲時父親因一場意外離世，她便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沒有再嫁，一個人辛苦做工將素蕭養大并供她讀完了大學，家里經濟從來都不寬裕，但生活一直都很溫暖。然后，在素蕭剛剛找到工作，以為從此可以讓母親過安逸生活之時，母親卻查出胃癌。

素蕭幾乎來不及悲傷，當機立斷，將母親送入了醫院，好不容易東拼西湊借夠了手術費……哪里還有多余的錢再來“賄賂”醫生呢？

這才是素蕭害怕的，雖涉世未深，但她亦多少知道些醫院里所謂的“潛規則”，原也不相信真會如此，但事到臨頭，倒由不得她不信了。甚至，素蕭已知道，周錦并非此科室最出色的醫生，但，她沒有選擇。眼下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令這個將為母親做手術的男子，可以盡心盡力。

素蕭對著洗手間內鏡中的自己愣怔許久，看清楚自己唯一擁有的，也只是青春的眷顧下，這副尚屬俊美的皮囊罷了。

然，和母親的安危相比，素蕭眨眼之間便分出了孰輕孰重。

如此，一顆心反倒平靜下來。悲涼后的平靜。

【本想笑出一點兒風情來】

在住院樓旁邊的小花園邊，等了半個多小時后，素蕭看到周錦走出來。

他換了白色的棉布襯衫和黑色休閑褲，很隨意的樣子，透著一點和醫生身份不相符的文藝氣。周錦并不是英俊的男子，五官略顯冷峭，有深深的法令紋，左側鬢角一縷白發——絕不是素蕭喜歡的類型。23歲的素蕭，只對一類男子感興趣：陽光的、明朗的、溫暖的。

而周錦，完全相反。素蕭想起有一個病人說，周醫生這個人，平時不太好說話……

但是，哪里顧得了那么多？素蕭定定神迎上去，輕輕喚了聲“周醫生”。

周錦腳步略頓，看到素蕭，愣了一下，眉宇間浮起一絲疑惑。顯然，他對素蕭并無印象。

是了，也只有上午查房的那幾分鐘匆忙一見，而病人和家屬那么多。

這都不重要，素蕭臉上堆起練習過的笑容：“我是5號病房3號床位病人的女兒。”

像是那么輕輕唔了一聲，周錦點點頭：“有事嗎？”

簡短的詢問，是不想耽擱時間的訊號。

素蕭裝作不懂，繼續微笑：“周醫生，可否請您吃頓簡餐？”

并沒有轉彎抹角，素蕭知道，她沒有太多時間。也本想笑出一點兒風情來，但到底，心里是沉重的，所以笑容也就停留在了淺處。卻還是盼望周錦會應允。

為什么不呢？她是這么一個年輕、無助又充滿渴望的女孩子。

但，周錦禮貌拒絕了。

也想過會如此，可素蕭還是難免尷尬起來，低下頭去：“我只是……只是，我媽媽她……”忽然便不知如何表達，到底，素蕭不曾有過這樣和異性交往的經歷，原本就心虛。于是語無倫次后，素蕭嘆口氣：“對不起。”

或是這一聲淺而無奈的嘆息，反倒留住了周錦已經邁開的腳步，他又折回身來看向素蕭，唇邊忽然浮起一個難得的笑容：“我做過很多類似的手術，放心，不會有事的?！?/p>

說了這兩句，周錦才轉身離開。

素蕭一直看著周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轉彎處。他并未回頭，是不愿意吧?？墒撬厥?，如何能真正放心呢？

那晚，病房里，鄰床剛剛做完手術的一個男子被疼痛折磨，不停呻吟。家屬低低抱怨：“傷口也太大了，難說手術是否有失誤……”

素蕭的心便又輕輕懸了起來。

【每一根手指都用了力】

第二日上午，周錦照例查房，例行公事的詢問后，低頭同助手交代素蕭母親的手術時間，并沒有多看素蕭一眼，仿佛前一晚，他并不曾見過她。

這令素蕭更加尷尬。

但，轉頭看看母親消瘦的面容，素蕭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黃昏，同樣的地點，素蕭再度等到了著同樣衣衫的周錦。

“又是你？”這次，他認出了她，并主動開了口。

素蕭靠前一步，忽然伸手拉住周錦的衣袖：“給我點兒時間，求你！”

她不再喊他周醫生，那是一種太過疏遠的稱謂，而現在，素蕭只想讓眼前的男子知道，他們只是一對男女，她在央求他，希望彼此可以異性相惜——這一次，素蕭把這種意愿，準確地儲存在了眼神里。

素蕭的舉動太突然，周錦本能躲閃了一下，試圖將衣袖自素蕭手中抽出。卻不想，那女孩握得那樣緊，每一根手指都用了力。

周錦的眉頭皺起來。

素蕭不管不顧，再一次，她低低地卻用力地說：“求你?！毖劾锖鋈痪陀瘽M了淚水。

突如其來的眼淚讓周錦放棄了拂開素蕭手指的舉動，他垂下手來，輕輕嘆口氣：“醫院對面有個茶館，要么，去小坐片刻？”

素蕭松開了手，一剎那，眼淚撲簌撲簌落到了衣衫上。

【全都被他拒絕】

事情卻并未朝著素蕭的計劃發展，清雅的茶館，一壺清茶、兩份茶點，周錦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素蕭。

那樣靜的眼神，無聲阻擋了素蕭關于誘惑的想象，最后，素蕭被迫低下頭來。

劇情就這樣被轉換，冗長的沉默后，素蕭開了口，并沒有一個確定的開始，她說：“我13歲生日的時候，想要一架古箏，很貴，媽媽賣掉了她唯一的一條項鏈，給我買了回來……我讀大學的時候，媽媽賣掉了我們的房子，換了一套很小的，用多出來的錢供我讀書……那么多年，我們好像一直沒有什么錢，可是，別的孩子有的東西，我全都有……”

完全是自言自語，不知道說了多久，當素蕭停止絮叨抬起頭時，發現周錦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掉了。杯中的茶水已經冷下來，周錦亦買過了單。

到底，他沒有給她機會——誘惑，或者苦情，全都被他拒絕。走出茶館的時候，素蕭的一顆心徹底冷了下來。

再也無計可施，母親的手術已在眼前。

【姑娘，來日方長】

周錦再來查房，素蕭不再看他一眼，甚至一言不發，三兩日間，不動聲色地瘦了一圈。

手術前一晚，母親服過藥睡下了，素蕭走到樓道盡頭，走下幾級臺階，坐下來，透口氣。

并不曾聽到腳步聲，素蕭卻感覺有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自己的肩頭。

素蕭回頭，竟是周錦。

一剎那百感交集，素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周錦拍拍素蕭的肩膀，然后下了臺階，在素蕭身旁坐下。醫生的白色制服，散發著素蕭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素蕭忽然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她平靜下來，喚一聲：“周醫生?！?/p>

周錦并不應聲，卻忽然伸出左手，將素蕭擁進懷中。

愣怔、愕然、心驟然狂跳，然后素蕭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一顆心忽地就松懈下來。這個擁抱，或者其他，豈不是這些天她一直都在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嗎？

于是，素蕭用手臂繞住周錦的身體，做了一個親昵的回應。

消毒水的味道覆蓋過來，素蕭閉上眼睛，就這樣吧，他想怎樣，都隨他。

但，周錦并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他只是貼近她的耳朵，說：“我已做好準備，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嗎？”

素蕭不語，把臉埋進周錦的衣衫。

便又是一聲輕嘆，周錦輕輕扶起素蕭的身體：“先過了眼下這關，姑娘，來日方長?！?/p>

素蕭仿佛笑了一下，是啊，若是母親能夠康復，的確來日方長，這話，一語雙關。周錦，他終究不是什么高尚的男子吧？所有的拒絕，不過是欲拒還迎罷了。他是有索取的，不是今時，而是日后。

這便是交換，也算公平。

【那出叫做“色誘”的戲】

母親的手術很成功，壞細胞并未擴散，周錦說，前景樂觀。

康復期，周錦依舊按時查房，有時會看素蕭一眼，笑笑。

同病房的人不明所以，如是說，呵，原來周醫生會笑的。

素蕭不語，或者只有她知道，他的笑容，也許是在提醒她她還有份債務尚需償還。

素蕭自然不會賴賬。

一周后，母親已經可以下床行走，那日查過房，周錦笑說：“可以回家調養，定期檢查便好，在醫院很浪費錢的?！?/p>

周錦離開后，母親低聲感慨：“周醫生是個好醫生，負責又盡心?！?/p>

素蕭裝作沒有聽見，去辦理了出院手續。臨行前，素蕭轉去周錦的辦公室。

周錦在看片子，過了片刻才看到素蕭，問：“可有事情？”

素蕭不答，在桌上放下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周醫生，我的電話不會換?！?/p>

周錦一愣，看一眼紙條，隨即笑起來：“好好照顧媽媽，都會好起來的。”他頓一下，神情嚴肅起來，“還有，謝謝你信任我?！?/p>

素蕭抬頭，眼前的男子，眼神里，只有誠懇而干凈的憐惜。

素蕭明白過來，那一晚他主動給予的擁抱，他一語雙關的暗示，其實不過是因他全然知曉她所有的顧慮，也知她所想，才配合她，演了她的那出叫做“色誘”的戲，讓她安心。

再一次轉身的時候，素蕭的心，忽然感覺到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