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人生

張國富

惴惴不安中，梅子終于鼓起勇氣，來到了這家酒吧。雖然她已經上了大學，但生性靦腆的她依然不喜歡燈紅酒綠的場合，準確地說是她從小到大都不擅長和人交往，平素她言語就少，幾乎沒有知心朋友，見了人，尤其是陌生人，就會語無倫次，不知該和人說些什么，別人欺負她，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之所以鼓起勇氣來到這個地方，是因為這里有個她很欣賞、也很喜歡的人。

酒吧里那些衣著時尚、穿著大膽的人們隨著音樂節奏熱情地扭動身體，她卻與這里格格不入，打扮不入流，穿著也保守，還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舉著個空水杯，眼神緊緊地盯著某個地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舞臺上站著一位帥氣男孩兒，他留著一頭濃黑的長發，身穿一套黑色的緊身皮衣，手中撥弄著一把半新不舊的吉他，口中唱著富有感染力的搖滾歌曲，一邊唱，一邊隨著節拍跳著勁舞，這讓梅子看得如癡如醉，仿佛一切都定格于此，周圍的人、物均消失不見，只剩下她和對面的男歌手。但好景不長，周圍人熱烈的喝彩聲將她從想象中拉回。有個臃腫的闊太太打了個手勢，讓侍者過來，在侍者的耳旁低語言了幾聲，侍者匆匆走到男歌手旁邊，說了幾句，男歌手聽后面露不悅，但侍者又小聲說了幾句，男歌手才無可奈何地唱起肉麻的情歌，并在唱后向那個胖女人做了個飛吻的手勢，引得那人放聲大笑，往侍者端的拖盤里丟了一沓鈔票，作為男歌手的小費。

在梅子看來，這些都是那么刺目，仿佛侮辱了心中的偶像，可她能有什么辦法，自己既沒錢又沒膽，甚至被人視為透明人。從小到大，她都過得不幸福，自幼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跟著單親媽媽一同生活，日子過得清苦。小的時候，看到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陪著，她曾疑惑地問媽媽為何自己的爸爸不在身邊，媽媽總說爸爸太忙了，在國外出差。當有些孩子嘲笑她是沒爹的野孩子時，她還拿母親的話辯解過，可沒人信她。時間久了，她從沒收到一封來自國外的信，難道爸爸已經遺忘媽媽和自己了？她多次幻想過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長相如何，父親之所以沒來找她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這樣想會讓她好受一些。

后來，母親又找了個叔叔，梅子難以接受，哭著說親爸有一天會回來，可媽媽生硬地說她的爸爸早已死了。梅子哭得很傷心，不得不和母親及那個叔叔一同生活。那個叔叔成了繼父，整天不務正業，生活費還要靠母親掙，可他知道如何哄媽媽開心，所以母親從不抱怨。

正當梅子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時，突然身邊走來了幾個打扮時髦的高挑女孩兒，她們個個濃妝艷抹，留著蓬松的棒棒頭，幾個人交頭接耳地在談著什么，當經過梅子身邊時，其中一個女孩不小心碰了梅子的胳膊，梅子習慣性地反而先向那個女孩道歉，誰知對方打量她半天，突然大聲尖叫，仿佛見到了久違的偶像：“杏子姐，好久不見你了，你來怎么不和我們提前說一聲？”說完，馬上親切地拉著她往吧臺的一個專座走去，其他女孩兒也都爭先恐后地和她打招呼。梅子想，一定是那些女孩兒搞錯了，她急著向對方解釋并不認識她們，可那些女孩兒卻笑著說她又開玩笑，其中一個女孩兒還特意邀請她到舞池中一顯身手。可梅子哪里會跳舞，雖然她一再推托，那幾個人還是把她拉進了人頭簇擁的舞廳正中，剛開始，她還能意識到周圍嘈雜的講話聲、高分貝的舞曲聲，后來她的意識竟然逐漸模糊起來，周圍的一切都逐漸離她遠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看到自己竟身穿病號服，躺在醫院里，周身酸軟疼痛，頭疼得很厲害，一摸頭，竟然還纏著紗布。她怎么都想不起來前一天晚上的情況了，當她正在疑惑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了幾個人。前面走來的竟然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人—舞廳的那個男歌手。她打聽過，知道他名叫孫偉。他手捧一束紅玫瑰，笑意盈盈，走進梅子，深情地吻了她一下，并輕生詢問她：“杏子，你好點兒了嗎？真是抱歉，為了我，你傷成這樣！”他的身后，是那幾個女孩兒。梅子記不得前一天晚上的經過，她依然想要辯解說自己不是杏子，但她太希望得到孫偉的關心和愛護了，她寧愿一錯到底。

從那幾個女孩兒口中，梅子得知自己在舞廳跳得非常瘋狂，并在舞廳比舞中勝出。后來有個女人說了孫偉的壞話，她竟然發瘋地和人打了一架，自己則受了一身傷。有人將比舞的全過程錄了下來，當梅子看到那段錄像時不禁驚呆了，那是自己嗎？從長相、身材到穿戴確實是自己，可那人是那么地灑脫，那么地自信，卻是她從來沒有達到的境界。梅子借口上趟洗手間，她看到鏡子當中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面容，不禁費解，熟練地撥通了一個外地號碼，手機通了，對方說了句：“小梅，是你嗎？你最近過得好嗎？”梅子說了句：“媽，我還有個孿生姐妹嗎？”對方詫異地說：“沒有啊，我養你一個都很勉強，你怎么會問這樣怪的問題……”梅子癱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想：多可怕，自己的體內竟然還住著另一個靈魂。她并不知道自己會在不同的時間段成為兩個人，一個名叫梅子，另一個卻叫杏子，兩人看似一個模樣，性格卻截然相反，在精神疾病中應歸為雙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