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夢婷
【摘要】司馬遷認為《關雎》是詩人看到西周盛世背后衰微的危機而作的諷諫當政之作。從《關雎》本身的描述、《詩經》成書因由及司馬遷個人的思想情懷三方面進行探究,可得出該觀點的合理性和可能成因。同時,司馬遷的另類解讀亦折射出其“見盛觀衰”思想和心系天下的情懷。
【關鍵詞】司馬遷 《史記》 《關雎》 見盛觀衰
《關雎》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國風”的第一篇。關于《關雎》的主題為何及其主題有著何種深度以至被《詩經》編撰者置于首位,學界一直有不同的聲音。
人們通常認為這是一首描寫男女戀愛的情歌。而古今一些學者致力于據該詩篇“處于《詩經》之始”的史實而作出具更深刻內涵的解讀,包括《魯詩》認為是“刺康王溺于女色不愿早朝”,《齊詩》認為是“歌頌后夫人品行為綱紀之首、王教之端”,《韓詩》則主張是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1”。
司馬遷亦有著自己獨特的解讀。
一、司馬遷對《關雎》的解讀
司馬遷在《史記·十表·十二諸侯年表》中有言:“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大體意思是,周道頹廢,詩人(孔子)作《關雎》以男女情愛昭示仁義道德。
而在《史記·孔子世家》中,他有更多的闡述:“古者詩三千馀篇……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p>
兩段文字的口徑一致,共同展示出司馬遷對《關雎》的解讀和評價——他認為,“在西周盛世之中即已顯露出衰敗之征,詩人作 《關唯》是為了防微杜漸”2,昭示正確的仁義道德、西周禮樂,以求警醒和挽救些什么。
在《史記》的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自我表態說要“述往事,思來者”、“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而上述解讀也說明他正是用“見盛觀衰”的方法來看待《關雎》的。
《史記·儒林列傳》亦云:“夫周室衰而《關雎》作?!币嘀С炙镜挠^點。
然而,除上述史料,對于《關雎》,司馬遷再無相關解釋。那么,“周道缺……關雎作”的觀點在詩中有何端倪呢?
二、《關雎》的可能涵義
《關雎》一詩,首章以雎鳥相向合鳴而興起淑女陪君子的聯想,后以“采荇菜”這一行為興起主人公對女子瘋狂的相思——“寤寐求之”而“輾轉反側”,以及追求——以琴瑟和鐘鼓來想方設法取悅“淑女”。
若僅從文字本身去看,自是描述男女之間的愛戀。但若探究細節,則可有更多解讀。
如,“淑女”,乃美好善良的女子,“君子”,則為有學問有修養的男子,“逑”是理想的君子淑女德性相配3。淑女與君子間自是“好逑”(好的配偶),然卻并非輕易便可匹配得當,而需有“求”的艱難過程。而“求”之艱,正顯出了這種美好德性相匹配的珍貴,和值得追求。
又如,男子無論如何狂熱到夜不成寐,仍謹守男女之防,在女子面前亦是小心翼翼地,琴瑟,鐘鼓,輪番“上陣”,力圖搏意中人一笑。這種感情是純真的,亦是“循規蹈矩”而不出格的。
追求美好的道德品行;感情克制、行為謹慎、以婚姻和諧為目標,遵守禮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詩人(孔子)作《關雎》以男女情愛昭示仁義道德”吧,亦即司馬遷從《關雎》中所解讀出的剝去“男女愛戀”表皮后的可能內涵。
三、《關雎》的成詩和存世原因猜測
關于《詩經》的收集和編訂,司馬遷贊成孔子“刪詩”說,認為孔子把古代留傳下來的《詩》中重復的刪掉了,選取中合于義的用于禮義教化。
經過古今眾人的研究,今人亦普遍認為,收集到的詩皆經過改編或刪減,最終集合編訂成符合統治者體察民情或教化民眾要求的詩集。
《毛詩序》:“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p>
《關雎》作為“國風”之首,亦應符合“展現民情以刺上”這一特性。
細細讀來,該詩的寫作意圖,大概可以有以下兩點。
一是“上以風化下”。除描述男女愛情,《關雎》深層次上更宣揚了美好的德性,同時給出了遵守禮樂規則的“夫婦”模范,起到“昭示仁義道德”以教化民眾的作用。
二是“下以風刺上”。如文章初時所說,正是因為詩人認為“在西周盛世之中即已顯露出衰敗之征”,才作 《關唯》,以諷諫上位者,防微杜漸。
然,此兩點是否真如上所述,是完全獨立的兩點成因呢?
不然。
“《詩經》乃樂府體制產物4”,是經類似樂府的政府機構整理各種來源的詩篇而編訂成書。那么,是否可能存在這樣一種情況:被收集者想通過詩歌來諷諫統治者,又不敢大張旗鼓地亮出反對的姿態,因而作此篇,隱晦表意;收集者看到此篇,或做過些許修改,或保持了詩的初貌,認為這是一篇既有意思又具教化意義的詩歌,便收錄進了當年的詩集,最終被輾轉保存至今?
由于暫時沒有更多的史料給予《詩經》成因說更為有力的支持,此種猜測既有其可能性,又存在不確定性。
不可否認的是,這也是司馬遷的猜測。
四、司馬遷對《關雎》的解讀折射出的“見盛觀衰”思想
俗話說,“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因所擁有史料的差異,所站的歷史節點不一樣,古今學者對《關雎》的解讀皆有所差異。
司馬遷之所以能夠“見盛觀衰”,原因之一是,他已身處漢代,站在了歷史的制高點來回望春秋戰國,雖不能親歷當時之事,卻能從史料中看到開頭、經過與結局。亦即是說,他對《關雎》乃至對先秦《詩經》的解讀,皆能放在當時春秋戰國戰火紛飛的時代大背景下而作出。也因此,他認為,“《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p>
原因之二,是司馬遷曾經的“太史令”自覺以及“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抱負使然。“見盛觀衰”,貫穿在他的整部《史記》當中,不單純是還原歷史,他能夠站在后人的歷史高度,從已發生的一件件孤立又關聯的歷史事件中,進行自己獨立的思考,觸摸到歷史發展的脈搏,從西周盛世的表象中看到背后衰微的危機。
原因之三,是他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唐太宗有言:“以古為鏡可見興衰?!币詺v史為鏡,他看到的不僅是歷史中的興衰,還是自己所處的同樣將成為歷史的朝代的興衰。正如他自己所言,“述往事”,乃是為“思來者”。
讀《關雎》,我們看到的是風花雪月,情愛纏綿,司馬遷卻看到了繁華背后,危機重重。他的見盛觀衰,心系古今家國,造就“千古絕唱,無韻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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