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喬
每個小語種專業的學生,大抵都與外教們有著各種不吐不快的愛恨情仇。寫這篇文章的緣起是大二時的俄羅斯教授伊戈爾。前幾日,在青島的大馬路上,于千萬人之中,我就這樣撞見了伊格爾,他一看見我,便走上來興奮地抱住我,圓滾滾的大肚子險些把我頂飛,他重重地親著我的臉頰,然后松開懷抱,絮絮地說,希望我代他向同學們問好。我連連點頭,然后目送背著巨大雙肩包的他蹣跚遠去。
伊戈爾是我永生難忘的教授第一名,他年近七十,卻志在千里,原本是俄羅斯的中學校長,幾年前開始旅行歐洲,學習了七八種語言,寫了許多文章和著作。三年前,他來到中國教書游歷,足跡踏遍了二十幾個省,包括西藏。
他啊,簡直就是老年版終極男神的存在。平日里省吃儉用,看芭蕾舞劇《胡桃夾子》卻一定要買上千元的VIP票。盡管白發蒼蒼,卻總是懷著旺盛的心氣,他告訴我,下一座要去探訪的城市叫做“遠方”。
而另一方面,伊格爾也擁有著戰斗民族特有的嚴厲和冷酷,盡管他講課時可愛生動,即使是枯燥的地理也能讓我們捧腹大笑,但每次批完作業他都會批評得幾個小姑娘躲在廁所里哭,期末考試時更是板起面孔蹂躪著我們的小心臟。
關于伊戈爾的一切,我絲毫沒有夸張的成分,他給了我大學中的最低分,當然也留給我最美好的上課回憶——誰會拒絕歌劇嗓子一流、閱歷品味無雙、長得又比泰迪熊還萌的全能教授呢?
和我的審美不同,幾乎所有學妹的心頭好都是菲利普,一個瘦高英俊的香港中文大學的博士生。他會吉他,在德國組建過朋克樂隊,喜歡喝青島啤酒,住在瀕臨拆毀的老城小院里體驗人生,研究青島城建并以此作為他的人類學論文。
給他舉辦人類學講座的書店老板說,這家伙啊,匯集了中西好男人優點于一身,難怪俘獲萬千小姑娘的心。
我記得學妹在他離開前送出的眼淚和無數張賀卡,還記得他在我的演講上因為東德笑話而哈哈大笑,我知道,我講的笑話都冷得讓人想哭,可他就是那個善良無敵的捧場王。
后來,聽說菲利普和一個中國南方的女孩定親,曾在他的課上臉紅心跳地上了一節又一節課的學姐,失落了好幾個晚上。
我們的第一位女外教,西西莉亞,則是位老派美劇里兼具學者與母親特質的老師,她給我們上口語課、講童話和詩歌、帶我們排演話劇、教我們唱基督圣歌、畫萬圣節面具和舉辦音樂派對……她是在在德國長大的美國人,丈夫是臺灣人,兒子女兒都比我們大很多,但常常寄給她巧克力和糖果,而她將這些悉數發給我們,作為唱一首歌的獎勵。
常常是這樣的開頭:“今天天氣多好呀,讓我們唱一首美麗的歌……”然后我們就唱起《卡農》,唱起《乘著歌聲的翅膀》,唱拉丁語的《Dona Nobis Pacem》。
去年夏天,東德作家貝格曼和萊比錫大學的韓國博士鄭智慧來給我們上暑期課,貝格曼是個中文愛好者,愛翻譯李白的詩,喜歡卡夫卡的寓言,還特別具備了演戲的技能,講著講著文學就忍不住把小說演成一場好戲,而且一人十角。
回想起與他們有過的共同記憶,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學另一種語言的意義,就是與另一個國度的人相遇,邂逅新鮮的文化和樂趣。
除了學校里的外教,我還在茶社里認識了中學外教拉里和瑞吉,前者是馬拉松跑者和游泳健將,后者是神似凱特王妃的羞澀女神。
這些外教,在給我們教過一年或是兩年課后,都漸次離開這里,回到家鄉或是去更遠的地方,而新的外教馬不停蹄地補上空缺。當然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惹人喜愛,也有奇葩老師讓我們抓耳撓腮。
比如土耳其裔德國老師勒內,每次上課都要宣稱一遍自己是擁有四個碩士學位的語言學家、語言教育家和語音學家,而比他年紀高上四十歲的伊戈爾老頭都沒標榜過自己是什么家……勒內的課也是枯燥得不行,但他最近在學中文,因此以后我們就沒辦法在下面黑他了,他都會聽懂的!
現在我的導師是來自東德的克拉特,一個簡直像《辛普森家庭》里走出的男人,但為人不茍言笑,嚴謹深刻有內涵,簡直不是我的菜。可是上帝總是眷顧我,我也祈禱我們之間能擦出熱情的學術火花,燃亮余下的大學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