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就在你身邊

歐陽珊

這天，鑒寶節目組來到隆城進行海選，十幾位專家一字排開，給來現場的攜寶人做起了鑒定。其中一個叫萬春耕的中年男子，捧著一個錦盒，來到了李專家跟前。

李專家打開錦盒一看，見是一把長方形的明代紫砂堆漆剔紅壺，不由得就笑了。紫砂壺是明代正德年間才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的，到了萬歷的時候，進入了輝煌期，下到黎民百姓，上到王公貴族，都用紫砂壺喝茶。可皇上用的茶壺畢竟不能和普通人一樣，所以工匠們就在紫砂壺上又罩上了一層漆，朱漆剔紅，富麗堂皇，有了天子氣派。這樣的壺一共就做了不到十把，后來改朝換代，天災人禍，幾乎盡毀。

李專家笑著說：“先生，你這東西要是真的可就不得了啦，可惜是件仿品，要知道，明代的紫砂堆漆剔紅壺現知存世的只有一把，就擺在臺北故宮博物院里呢。”

萬春耕不樂意了：“你都沒細看，憑什么說這是仿品？”

李專家耐著性子，將壺捧在手里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么一看，還真給他看出問題了。因為時代久遠，茶壺底部受了腐蝕，漆面已經斑斑駁駁，露出了深沉的紫紅色，這可是明代獨有的砂質，胎底上還刻有“時大彬制”的名款，時大彬正是明朝皇家御用的紫砂大師。

這下，李專家也有些拿不準了，難道這把壺是真的？李專家決定請他的老師莫宏發來鑒定一下這把壺。莫宏發是陶瓷紫砂類的鑒定大師，也是鑒寶節目的三位能夠一錘定音的評委之一。莫大師現在正在酒店里優哉游哉，海選這種鬧騰場合他是不會出面的。李專家私下里遞給萬春耕一張自己的名片，讓他晚上帶著壺到迎賓酒店來一趟。

傍晚，迎賓酒店的一個包間里，莫大師將萬春耕帶來的那把紫砂茶壺仔細地鑒賞了一番。把玩之后，莫大師不由得一陣心跳，手中這把壺，橫平豎直，把方嘴挺，有一種包容乾坤的帝王之氣，特別是底部露出的部分，砂色深沉、包漿厚重，這種年份的殘舊是人工無法做出來的，他心里一下就有數了。

莫大師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道：“但凡古玩都講究一個來歷，萬先生，你是怎么得到這件東西的？”萬春耕說：“莫大師，既然說到來歷，那我就先跟您講一個故事吧。”

萬春耕說，解放戰爭晚期，老蔣陸陸續續把各類金銀珠寶、古玩珍品分批轉移到臺灣，其中一批珍寶是由一位黃姓少將負責押運的。黃少將把局勢看得透透的，雖說是戰略性撤退，但他明白，這輩子恐怕是再無踏足故土的一天了。

黃少將的父親是杭州著名的茶商，他舍不得龍井山上幾十畝茶園，說什么也不愿意隨兒子一起去臺灣。攜帶珍寶的貨船從上海離港，這一夜，黃少將悄悄從上海趕回杭州，與父親見最后一面，他知道父親愛茶如命，也喜愛各類茶具，就從押送的那批珍寶中，私帶了一件明朝的紫砂壺，留給父親做念想。這個計劃他籌謀已久，因此早已準備好了一把高仿的紫砂壺李代桃僵。

黃老爺守著這把茶壺，倒也安安穩穩地過了很多年。文化大革命時期，黃老爺將茶壺托付給了茶園里的長工萬大福保管。誰知，還沒等批斗的紅衛兵打砸上門，黃老爺就油盡燈枯了。萬春耕就是萬大福的后人。

聽完故事，莫大師意味深長地道：“萬先生，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徒弟之前打眼了，你這件東西確實是真的。”說著，他對李專家投去不滿的目光。

萬春耕大喜：“有您這一句話，我就踏實了！那您看，我什么時候能上節目呢？”

莫大師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我看啊，你這東西絕對不能上節目！”萬春耕忙問為什么，莫大師說：“現在全世界人都知道真壺在臺北故宮，你這壺一上節目，讓我們評委怎么說呢？說真的吧，那臺北的就是假的了，上個月政府送了兩頭大熊貓過去，臺灣投桃報李，下個月要送一批文物來展覽，其中一件就是明朝紫砂堆漆剔紅壺，這時候說東西是假的，兩岸關系萬一有啥磨擦你能負責嗎？如果節目上說你的壺是假的吧，一錘定音，主持人就要把你的壺給砸了，你舍得嗎？”

萬春耕聽了一愣：“那可怎么辦，不瞞您說，我本來沒想參加節目，可是我捧著壺跑了好幾家古玩店，都說是假的。我就想，干脆上節目證明一下，所以我才特意從杭州趕來隆城。”

莫大師想，古玩店那些半桶水的老板怎么知道自己漏了寶，他正要說話，萬春耕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起身說句對不起，就到走廊上接電話去了。

莫大師察言觀色，馬上吩咐徒弟，道：“這人一看電話，臉色都變了，你趕緊跟過去聽聽他在說什么。”李專家嗯了一聲，悄悄溜出門去，包廂里就剩莫大師一人，他見萬春耕隨身帶著一個黑色的皮包，拉鏈沒拉好，就湊過去一瞧，只見皮包的小口袋上插著一張拘留所的探視證。過了會兒，李專家回來了，附在師父耳邊道：“我聽萬春耕一個勁說會盡快湊夠錢，聽著像是他惹了什么大事，這會兒還在走廊上唉聲嘆氣呢。”

等萬春耕進來了，莫大師說：“萬先生，你這壺雖然是好東西，不過不容易脫手，我倒是可以幫你找找買家，只是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你先回去等信兒吧。”

萬春耕嘆了口氣，道：“莫大師，我等不起啊，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挪用公款去炒股，欠了一屁股債，已經被拘留了，我好說歹說，他公司的老板才答應，如果能把錢還上，就撤銷起訴，否則就等著吃官司了，一百多萬啊，萬一真進去了，至少得判個十年八載的。”

莫大師沉吟片刻，道：“我倒是一直想收一把上等明朝紫砂壺，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不如你把壺賣給我，只是，我實力有限，價太高了無力承受，萬先生，你要真心想賣，就出個實在價吧。”

萬春耕想了想，咬牙說了個三百萬。兩人一番討價還價后，最終以兩百五十萬成交。

莫大師收藏紫砂壺不假，但他花兩百五十萬可不是為了收藏。其實，早在半年前，他就聽圈子里的人說，有個黃姓臺商出高價在江浙一帶尋訪明代堆漆剔紅壺，當時他沒當回事，沒想到竟然在這小小的隆城讓自己遇到了。

做完節目，莫大師捧著壺就回了北京，并讓徒弟李專家悄悄去尋訪那名臺商的聯系方式。李專家打聽了一圈，回來告訴莫大師：“確如師父所料，黃姓臺商果然就是黃少將的后人，得知黃老爺去世、紫砂壺下落不明后，黃少將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他當然不能明說臺北故宮的是贗品，只能暗中尋找，黃少將去年病故，他的兒子為了圓父親的心愿，親自到江浙尋訪，最后無奈而歸。”

莫大師按照打聽來的電話撥過去，是一個臺灣腔的男人接的。聽說莫大師手里有自己要的紫砂壺，臺商難抑激動，連說東西一定要替自己留著，價錢好說。只是他明天就要去美國談一筆大生意，參觀好幾個工廠，恐怕要一個月，等一辦妥事情，他就飛來北京交易。

這正中莫大師下懷，下個月臺灣故宮的展品來京展覽，他是專家組的重要成員之一。等展覽結束再做交易，那就兩不耽誤了。

展覽如期舉行，莫大師有幸在開幕前一天，和另外幾位專家一起近距離接觸那些珍品。當來到紫砂剔紅壺的展臺前，大家一番欣賞后不住點頭稱贊，只有莫大師嘴角帶笑站在一旁。

臺灣講解員打開玻璃罩，故意問眾人道：“各位老師，你們瞧瞧壺里面有什么特別的？”莫大師之前去臺灣時看過這把壺，但當時是隔著玻璃，根本沒機會看壺里面的情況。一聽這話，他也好奇地探過身去，只見茶壺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征得講解員的同意，他伸出手指往壺里探去，仔細一摸，就在壺口邊緣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東西，好像是有人在那里刻了字。

講解員取出一片拓片，上面是“大彬”二字的陰刻，他微笑著解釋道：“這是從壺里拓下來的，時大彬在壺口這個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留下了印記。這個玄機一直都沒人知道，直到最近，我們在維護這把壺時，才偶然發現了這個特殊的記號。”他說著呵呵一笑，“以后如果遇到仿造的大彬壺時，就又多了一個識別的竅門了。”

莫大師聽完，雙手一顫，差點背過氣去。面前這把壺若是真的，那家里那把可不就是仿品嘛！

接下來，鑒寶節目依舊每周一期，但接連好幾期都不見莫大師出現，聽說是大病了一場。

看著電視上新替補的評審，萬春耕心里好不得意。當然，他跟茶園長工萬大福沒有一毛錢關系，而是一名久經江湖的古玩商。民間臥虎藏龍，萬春耕的鑒賞造詣早已達到大師級別，起初，他覺得那些鑒寶類節目能帶動收藏風氣，是件好事，可上回有個朋友捧著一件大明梅瓶上節目，竟然被誤判給砸了東西，從此后，萬春耕就對那些專家頗不以為然了。

這個局，他布置了將近一年時間，他先是淘換到一個明代剔紅壺的殘片底部，然后移花接木仿造了一把，臺商也是他半年前就放出去的釣餌。兩百五十萬到手，看來功夫沒白花。

但最讓他偷著樂的是，忽悠那些專家，可比忽悠普通人要有成就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