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來，孩子

劉恬怡

夜，靜謐如水，柔和的月光撒了一地銀白，透明的年輪仿佛又轉回一年前的那個夜晚。

我躺在木板床上，透過屋頂的裂縫，看著墨藍色的天空中閃爍的小星星。四周一片寂靜，身旁那個孩子輕微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清晰。他叫二狗子，村里人都這么叫他。農村里通常會給孩子取個賤名，認為這樣好養活。

二狗子是我支教班上的一個學生，一出生就沒了爸爸，媽媽隨后改嫁，把他留給了姑姑撫養。二狗子很瘦小，黝黑的臉上經常掛著傷痕。我起身，看著蜷縮在木板床另一頭的二狗子，夜色下，他的臉不似平常那么沉重，嘴角微微上揚，定是在夢里看到了爸爸媽媽。

初次與他見面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踩著夕陽的余暉，當我和同行的幾個支教女生拖著沉重的行李出現在村頭時，二狗子突然從一旁的草叢中躥出，用他那雙稚嫩而清澈的眼睛盯著我，還不等我反應便奪過我手中的行李包飛快跑開，我驚慌得不知所措，跟在他后面拼命地追著。二狗子跑進了一間屋子，不大的房間里到處是散亂的廢紙，唯一的家具便是一張積滿灰塵的書桌，屋頂一隅還透著一線陽光，我頓時意識到這便是我即將生活的地方。二狗子似乎發覺到了我的不滿，立即找來抹布開始幫我清理房間。我望著這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小家伙忙碌的身影，心情頓時變得開闊明朗起來，并從心底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孩子。

夏天的山里蚊子肆虐，第一個晚上我便被咬了十幾個大包，“大自然養育的蚊子果真比城市里吸灰塵長大的要強壯得多！”我和同伴們自嘲著。二狗子站在門口，低著頭默默聽著。那天上完課，二狗子站在我宿舍門口，耷拉著腦袋，腳不停地刨著地上的土。我說：“放學了，你怎么還不回家？”他不抬頭，依舊在那不停地踩著地。我提高嗓門說了第二遍，每天八節課的工作量早就讓我筋疲力盡，二狗子這樣的舉動讓我很是惱火。他終于抬起頭，我又看到了他那雙稚嫩而清澈的眼睛。不知為何，一觸碰到他的眼神，我便會有種心痛的感覺，或許是他不想回那個家吧，我暗自想著。“今天留老師這兒吧！”聽到這話，他顯得有些興奮，又有些驚訝，望著我似乎想問，“真的嗎？”直到我做了二次肯定，他才高興地跑開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影在我跟前晃動，原來是二狗子在幫我趕蚊子，我的心頓時顫抖了，這個經歷了成人都可能無法承受得了的家庭變故的孩子，他理應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農村的孩子起得早，天一亮就在校門口叫門。二狗子快步走到門口說：“不要吵，老師在睡覺呢！”孩子們平時不屑于聽他講話，也有的會當面說他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小野種。每當聽到這樣的辱罵，二狗子總是一聲不吭，也從不掉一滴眼淚。我站在宿舍門口看到那個“趾高氣揚”的二狗子，莫名有種酸楚，他可能是第一次敢用這種口氣和同學們說話，為了老師！

村里條件不好，水龍頭流出的水夾雜著污泥、青苔。每天早上，二狗子都早早接上一桶水，等它慢慢沉淀，好讓我有清水喝，我想對他說聲謝謝時，他卻一溜煙跑掉了。二狗子學習底子差，我想盡力幫他補一補。晚上沒電，便點支蠟燭來照明，幾個晚上下來，我終于領悟到蠟炬成灰淚始干的深刻意味。

一個月的時光一晃而過，支教生活就這樣悄然結束了。看到大家都在忙著收拾行李，我反倒有些傷感了，桌子上的蠟燭還未燃完，我卻要離開了。是留戀，不舍？還是激動，興奮？說不清楚，百感交集。

最后一天在班上和孩子們道別時，所有的孩子都哭了，除了二狗子。他一聲不吭坐在教室角落，掰著手指。我望了他一眼，向孩子們說了聲再見便匆匆離開了學校，淚水早已在眼眶打轉，我不敢再多待一分鐘。

快走到村口時，二狗子從后面氣喘吁吁地跑來，依舊用那個眼神看著我，就像初次見面時，但似乎又多了些什么。我摸摸他的頭，說：“送老師一程吧！”二狗子拿過我的行李，一個人快步走在前面，而我分明聽到了他的哭泣聲。

“我一定會再回來的！”我在心底默默念著，我知道，這是孩子們的愿望，也是我的夢！

編輯 劉建淑 3146063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