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任務

廖靜

李大姐生長在黃土高坡，30歲守寡，熬到55歲，總算兒女都成材了，兒子成家立業，女兒找好了工作。

她一下子就閑了下來，可她操勞一生，哪里閑得住？四處打工無門，她便撿起了垃圾，搞得地下室臭氣熏天，鄰里意見很大。

這天，女兒曉婉告訴李大姐，幫她找了份工作：“老板與我有幾面之緣，他愿意接受您這年紀的人。”

于是，李大姐樂呵呵地跑去那家公司應聘，老板姓周，30出頭，開著小具規模的文化公司。

周老板對李大姐很親切，他說：“考慮到您年紀比較大，我這兒有個特殊工作要您去完成。”

周老板安排的“工作”還真特殊，他讓李大姐在一月內去三個地方找三樣東西：黃浦江邊上15厘米的七彩貝殼、鳳凰山的古銀杏樹葉和溫泉谷的金玉蝴蝶。

周老板拿出幾張照片給李大姐，說：“就是照片上這三樣寶貝，下個月我要參加收集愛好者聚會，人家點名要這三樣東西。所需費用嘛，按一般員工標準報銷。”

李大姐心里直納悶：這周老板真有意思，這三樣東西真的這樣值錢，要派專人去找嗎？

回到家，女兒曉婉聽母親接受了這特殊的工作，非常開心：“好啊，這工作輕松又簡單，您正好出去玩玩，我來幫您在網上買機票。”

“飛機票報銷不？好貴呢。”李大姐忙問。

聽說報銷飛機經濟倉的票，李大姐這才放心。去機場那天，她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不知道東南西北，活了大半輩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真飛機。興奮完了，李大姐心想：一千多塊錢的機票，得買多少白菜豬肉啊，要不是報銷我才不坐呢。

到達上海后，天黑了，李大姐找地方落腳，一問嚇一跳，這里最便宜的旅館也得300塊。她挑了家背巷陰暗的小旅館，合住100元一個床位。看李大姐還嫌貴，店老板神神秘秘地說：“我們這兒可以虛開發票，您可以往大的開。”

李大姐心一動，公司的標準一晚可以住400元的標間，如果自己花100再多開發票，那不是賺了嗎？她當即訂了房，老板問：“開多少錢的？”

本來可以開400元，李大姐話到嘴邊又咽回去：“200吧。”

“就算報銷也得悠著點，周老板創業也不容易，不能敗他的家。”李大姐想。

那間合住房擺了四張床，廁所在過道公用，條件很差，但李大姐想到省錢掙了100塊，心里就美滋滋的，這比她年輕時住的窯洞房不知強多少呢。

第二天，李大姐去撿七彩貝殼，海灘上拾貝的人很多，不少人利用出差來游玩，李大姐可沒那心思，喝個飲料都10塊錢，隨便一盤菜就幾十塊，這不是燒錢嗎？李大姐買最便宜的礦泉水和幾個油餅，一天的伙食就夠了。對照著照片匆匆撿好貝殼以后，她就趕向了下一站，鳳凰山。

在鳳凰山腳下，李大姐才知道看銀杏樹是要買門票的，一張門票200塊，這錢報銷不？她小心翼翼地給周老板打電話問詢，周老板豪爽地說：“門票當然要報，你圓滿完成任務就行了。”

報銷得等到回公司以后，錢要自己先墊付，看著包里一張張鈔票被抽出，李大姐著實心痛，如果這錢全歸自己出，她才舍不得呢。

一路走走看看，李大姐找到了銀杏古樹林，摘了幾片葉子，仔細放到書里夾好。等她準備下山時，問題來了。55歲的李大姐上山都費了好大勁兒，現在腰酸腿痛，可怎么下山喲。山上有轎夫，500塊送下山，可惜他們不開正規票據。如果在山上休息一夜，吃住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思前想后，李大姐咬咬牙，硬是自個兒下了山。

第二天，李大姐兩腿生痛，根本沒力氣再去十里外的溫泉谷找金玉蝴蝶了，可是三樣東西必須找齊，這可怎么辦……

忽然，李大姐發現街道上擺滿了紀念品在銷售，其中就有金玉蝴蝶，10塊錢一只。

李大姐心想：原來這東西這么便宜，周老板真是被錢給燒暈了，還專門派人來收集。不過，還好有這些現成的標本賣，自己可以少跑一趟溫泉谷了。李大姐在一家旅游用品店買了6只蝴蝶標本，開了張正規票據。

“圓滿”完成任務后，李大姐拿著三樣東西，回來向周老板交差。周老板笑容可掬地問：“一路上辛苦了，你去的都是風景極好的地方，好好玩了嗎？”

那些地方風景的確好，可是李大姐哪有心思玩，一心只想著怎么從差旅費里省出錢來。

沒過幾天，簽過報銷單的周老板把李大姐喊到了辦公室，臉拉得老長：“李大姐，你為什么要用假貨糊弄我？這蝴蝶是假的，你為什么沒有去溫泉谷？”

周老板是識貨的，李大姐老臉發木，喃喃地說：“當地的老板說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不是說好，讓你在泉邊親自去捉嗎？這不是你親手捉的，所以被騙了，你要負全責。”周老板冷冷地說。李大姐羞愧不已，如果不是為了省錢，她也不會自行下山搞得兩腿發酸，害得去不了溫泉谷。錢有時不能省啊，該花的就要花，不然損失更大。

周老板嘆口氣說：“看在你是曉婉母親的份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再去一趟，但是費用自理。”

一輩子省吃儉用、精打細算的李大姐，哪里舍得花這錢？曉婉安慰她：“這錢該花，就當是去游山玩水的。您帶上我這傻瓜相機，將景色拍下來，周老板看到照片就不會懷疑你沒有去了。”

一想到要花錢，李大姐哪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女兒要幫她買機票，她堅決不肯，她要省錢，現在這錢可不能報銷了。

女兒非常生氣：“媽，您苦了一輩子，還要省錢找罪受干嗎？我和哥都有錢了。”

“不行，坐不了幾個小時，一陣子就到了，別坐飛機那么浪費，這點罪對我來說不算啥，亂花了錢我才不舒服。”李大姐堅決省下了這筆錢。

這次，李大姐真正來到了溫泉谷邊，這里真美啊，野花盛開，蝴蝶漫天飛舞。李大姐四處拍照取證，并用紗網撲蝴蝶。

沒一會兒，李大姐就完成了任務。旁邊一對夫婦也在撲蝴蝶，她興致勃勃地問：“你們也是蝴蝶愛好者嗎？”

“不是，我們是撲蝴蝶賣的，10元一個，一天能賣掉不少。”

原來，周老板當作寶貝的金玉蝴蝶，確實不值錢，她拿出前兩件“寶貝”的照片向夫婦倆詢問價值，他們大笑：“這種貝殼就是大點，滿海灘都是，銀杏葉可以收藏，但是沒有經濟價值。”

李大姐心里不舒服了：這事得給周老板說說，得讓他知道，他眼里的寶貝其實都華而不實，想想自己在他那里報銷的錢有將近一萬塊，用一萬塊加她的工資，買這三樣破東西值得嗎？雖然千金難買心頭好，那也不能隨便糟蹋錢啊！

這次溫泉谷之行，為了幾只不值錢的蝴蝶標本，李大姐坐最便宜的火車、住最廉價的旅館、吃最差的面食，花了八百多塊返程了，她越想這錢越心疼。

回到家后，李大姐把這事跟女兒說了，曉婉笑著說：“也許是年輕人和您的觀念不一樣吧，您要學會花錢買快樂。”

“什么花錢買快樂，這是花錢買鬧心。”

第二天，李大姐見到周老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她說：“我知道您有錢，但錢不是用來亂花的，別在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上浪費。”周老板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了：“那您覺得去的幾個地方，風景美嗎？”

“美，仙境一樣，就是動一步都要花錢，喝口水都是錢，太鬧心。”李大姐說。周老板笑著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過了幾天，曉婉突然讓李大姐去赴宴，說她有個關系極好的男士要請她吃飯。難道是女兒的男朋友？李大姐滿心歡喜和期待。

沒想到，女兒的男朋友居然是周老板，他客氣地說：“阿姨，真不好意思，我對您公事公辦，讓您虧了好幾百塊錢，這塊玉送您，請您原諒！”

那塊碧綠的羊脂玉，李大姐看著跟地攤賣的塑料差不多，她這輩子哪戴過什么玉啊？她心里埋怨周老板亂花錢，面子上還不得不接受。

女兒說：“媽，這塊玉不是小周送您的第一件禮物，其實那次出差，才是他的第一件禮物。”

原來，雖然兒女多次要求母親出去旅游，但一輩子勤儉的李大姐舍不得花錢。于是，周老板巧妙利用“出差”的機會，將李大姐趕出去玩玩，希望她能借機好好享享福。哪知，勤儉慣了的李大姐眼里看的是風景，心里卻想的是浪費了錢，沒有半點游玩欣賞的快樂。

不過，李大姐現在是真的很高興，因為女兒和周老板有這番孝心。

她緊緊握住他倆的手，說：“你們倆對我的這份心意，就是最好的禮物，比再貴的東西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