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伴娘

晨虹

最近，馨怡行蹤神出鬼沒，男朋友陳子軒很是疑惑。

以前馨怡很淑女，從教室到圖書館兩點一線，若不是與陳子軒約會，生活方式從不會旁枝斜逸。可是現在，馨怡動不動就玩失蹤，而且回來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偶爾還有酒氣。和陳子軒相處時，只要手機鈴聲一響，馨怡總是故意避開他，這極似諜戰片中單線聯系的情景。

“出事了，出大事了！”陳子軒暗暗叫苦。每次追問馨怡在隱瞞著什么時，馨怡都說：“在愛人面前保持適當的神秘，能讓愛情歷久彌新呢。”陳子軒無可奈何，馨怡貌婉心嫻，眸含秋水，即使自己命中有此一劫，他也甘心情愿。

不過，陳子軒仍然擔心馨怡的安全，他決定跟蹤。這天陳子軒躲在女生寢室樓外面，看見馨怡打扮得風姿綽約下樓，上了一輛的士，陳子軒也打的緊隨其后。

不久，車子停住了，馨怡走進了一家婚慶公司。陳子軒這陣子一直在擔心馨怡變心，陡然見她到了這樣的場合，不禁背上冒出一身冷汗。但轉念一想，他馬上抿嘴偷著樂起來了。他和馨怡早已月下拉鉤相約，走出校園馬上加入畢婚族的行列，環江市有好幾家婚慶公司，彼此之間暗中較勁，使出渾身解數招攬生意，馨怡表面嫻靜，骨子里卻很浪漫，她是不是為了讓他們婚禮更加神圣、體面，而未雨綢繆，到時給自己一個巨大的驚喜呢？

想到這兒，陳子軒心上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興奮地吩咐司機掉頭回去。當天晚上他去找馨怡時，寢室里熱鬧得像炸開了鍋，五六個丫頭全部圍攏著馨怡笑鬧成一團：“老實交代，你是怎么想到這樣做的？”馨怡很興奮，正準備說，見陳子軒進來，稍作停頓。“賣什么關子，說吧。”陳子軒滿臉熱切，期待她把設計的藍圖說出來眾樂樂一把，可是，馨怡繪聲繪色講的，卻是另一番奇特的經歷。

上個月，馨怡接到學校催繳學費的通知單，很是犯愁。馨怡來自一個小縣城的孤兒院，孤兒院贊助少，鼓勵出來的大學生自力更生賺學費。大家一直想幫助馨怡，可被要強的馨怡拒絕了。馨怡每學期都能拿到獎學金，學校還特意給她安排了勤工儉學的崗位，但也只是杯水車薪。本學期開學，馨怡還欠了不少學費，現在學校催繳，不交清學費就要退學，怎么辦呢？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馨怡很是郁悶。

“郁悶時，聽憂郁的歌，找帥哥。”想起朋友圈流行的這句話，馨怡苦笑，她沒心情聽憂郁的歌，也不想給陳子軒添麻煩，于是漫無目的地逛著。

突然，前面人聲嘈雜，只見一支接親的隊伍亂成一團，新娘急得快哭了。一打聽，才知道伴娘突然生病，被送進醫院，可臨時到哪兒去找伴娘呢？婚慶公司頭一次遭遇這種意外，一個個手足無措。生意黃了不打緊，這婚禮可是耽擱不得。

原來如此。馨怡想，婚禮上，若說新娘是女一號，這伴娘絕對是當仁不讓的女二號。正想著，有人過來不由分說拉著她：“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救場如救火，只能請你火線支援了。”

馨怡一頭霧水。男子急忙解釋道，他是婚慶公司董經理，意外來臨時不禁發蒙了，冷靜后便在熙熙攘攘的看官中“眾里尋你千百度”，見馨怡氣質清純，如花臨水，一看就知是女大學生，于是想請她幫忙做伴娘。說到這兒，他說：“會議可延期，飯局能改時，這婚禮一旦選定良辰吉日，可是鐵板釘釘一塊，天王老子也改不了。報酬很高哦。”他甩出誘惑。這回輪到馨怡發蒙了，來不及細想，經理招呼員工送她上車化妝。

婚禮舉辦得浪漫、熱鬧。

后來，主持人提出伴娘代表女方出個節目，馨怡慌了，瞄瞄新娘右耳，馬上冷靜下來：“新郎，你能說出新娘的右耳垂有幾顆美人痣嗎？”臺下一起起哄：“快說快說，是不是北斗七星……”

婚禮結束后，新娘新郎對馨怡千恩萬謝，原來他倆是外地人，在本地朋友圈沒有一個合適的伴娘，只好請婚慶公司物色，沒想到伴娘發生意外。要不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婚禮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董經理對馨怡贊賞有加，稱她氣質清純，是伴娘的最好人選，尤其是出節目時表現的那種機智，更顯示了她的七竅玲瓏心。“才女呀！”他遞來一千元報酬，并說隨時歡迎她加入伴娘出租的隊伍。

馨怡可是第一次聽說伴娘還可以出租，這可是傳說中的新常態行業啊。她在興奮中回到學校，一路如同夢游，直到第二天醒來拿著勞務費交齊學費后，才感覺到錢是真實的，事情也不是虛擬的。

“就這樣，我潮了一把喲。”馨怡說。同學們聽了，驚訝不已：“從前只聽說街頭有星探，天哪，這年頭連月老都兼職物色伴娘了。”嘻嘻哈哈的笑聲中，陳子軒卻不無苦澀，自己所想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散步時，陳子軒問馨怡為什么不早告訴他，讓他疑心這擔心那。馨怡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實話告訴你，我是擔心同學們瞧不起我，說我從勵志妹變物質姐了。”

陳子軒樂了：“是呀，在寢室里你可是氣質武裝到了牙齒的一代玉女掌門人，咋會輕易露口風？”

馨怡不好意思地說：“貧嘴！說真的，這次參加的婚禮，是寢室一個同學的親戚，被她赴宴時發現了。所以全室同學一個個變臉成了容嬤嬤，只差拿針扎小燕子了。”陳子軒趕忙說：“五阿哥救你來也！”

馨怡越來越忙，在業界名氣越來越大，許多新娘點名要她，因此耽誤了很多課程，考試一度不及格。老師批評她不能為了眼前的微小利益，放棄大好前程。陳子軒也開始勸她，賺的錢足夠交學費了，該收手時就收手，當伴娘最潮最時尚，卻不是長久之計。馨怡說自己明白這個道理，于是每天晨讀提前，晚課推遲，但婚慶公司一聲召喚，仍然按時按刻參加。

作為男友，陳子軒很心疼她也相信她，不過說他沒有危機感，那是蒙著眼睛說大白話，陳子軒開始擔心馨怡經常出入豪華婚禮，五色迷眼，五音亂耳，難保伴娘變新娘，就像丫環扶正做正宮，只是新郎不是我！想來想去，一條短信變成了通牒：再當伴娘，做物質姐，干脆分手！語氣生硬得連陳子軒自己也驚訝不已。但既然發出去了，覆水難收，后悔也沒用。

馨怡曾經聽說伴娘當多了，很難嫁出去，沒想到傳說很快變成了事實，不過她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也語氣冷峻如鐵地回復：五阿哥終于變成了咆哮帝！

你瓊瑤劇看多了吧！陳子軒恨不得砸了手機，從此，寢室樓下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一天，陳子軒復習功課時，接到婚慶公司打來的電話，說馨怡突然暈倒送進了醫院。她怎么又去接業務了？陳子軒來不及抱怨，趕緊去了醫院，只見馨怡面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一見陳子軒過來，掙扎著要出院。醫生嚴肅地說：“現在出院，出了事自己負責。”

馨怡堅決搖搖頭，陳子軒語帶譏諷：“你業務繁忙，不是早就盆滿缽滿了嗎？生死關頭還緊摳不放干什么！”馨怡微蹙娥眉，淚痕隱隱。陳子軒心就軟了，去付了錢。送馨怡進了病房。檢查后醫生說馨怡過于勞累，加上酒精刺激才暈倒的。

出院時，馨怡說藥費會一文不少償還，陳子軒擺擺手，心底納悶，馨怡賺的錢哪兒去了？

畢業考試通過了，畢業生開始四處應聘，馨怡也著手準備了。電話又響了，她想這是最后一單。

在婚禮現場，馨怡意外發現了陳子軒穿著伴郎的衣服，面帶微笑看著她，頓時不知所措，這個五阿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婚禮結束，馨怡一刻不停留，收拾東西就走，陳子軒一把抓住她，說：“別躲，不管你什么時候金盆洗手，我都要與你共同譜寫資深伴娘也能嫁個金龜婿的神話。不然你在哪里出租當伴娘，我就在哪里出租當伴郎，緊跟著你的步伐。”

馨怡臉色冰冷：“我就一物質姐，不是你心目中的勵志妹，難入金龜婿的法眼啊！”

陳子軒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是睜眼瞎，險些冤枉了你。”

原來，在離校時，陳子軒來到人去樓空的寢室，哪怕找到馨怡留在空氣中的一絲氣息，也是美好的記憶。難道自己真的由畢婚族變成了畢分族嗎？他既傷感又不舍。寢室一片狼藉，他意外地發現了一摞匯款單憑據，收款方是孤兒院，正是馨怡呆過的孤兒院。冰山露出水面了，馨怡拼命賺的錢，全部變成了孤兒院孩子們的口中食、身上衣、桌上書……

陳子軒眼睛濕潤，說：“傻瓜，你怎么一直瞞著我呢？”

馨怡搖搖頭說：“我不告訴別人，是我不想小伙伴們重復我的命運。小時候，當有錢人在電視臺的擺拍下，把錢放在我手上，你不知道滋味有多難受，每次我都抬不起頭來。窮讓我們矮人一等，所以我想通過努力，讓弟弟妹妹們活得有尊嚴。”

善心最動人心，陳子軒一把擁住馨怡，久久不愿意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