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征婚：大膽愛，任性說

憧憬愛情，古今皆同。宋代大詞人辛棄疾寫下“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時，正值元宵觀燈夜，人來人往。但辛先生眼里只有遠處的那個她。近千年后，遙相呼應(yīng)的梁啟超也說：“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可謂深得其意。其實，二位的隔空嘆息，既不空前，也不絕后。《詩經(jīng)》中的《漢廣》，描寫一位老兄發(fā)現(xiàn)“漢有游女”，卻“不可求思”，所以只能傻呵呵地亮幾句嗓子，來表達心里的愁悶。而到了民國那會兒，帝制廢除，思想解放。以前示愛時的欲說還羞，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得蹤跡難尋。單身男女們，紛紛通過“征婚”的方式去追求個人姻緣。這也正符合時下流行的那句口號：如果愛，請大聲說出來。

民國征婚廣告詞大膽任性

早在1900年前后，蔡元培、章太炎等名流就先舉起了征婚招牌。元培先生到底是留洋歸來，態(tài)度開明，開列的五個條件中，有一多半?yún)s是為女方著想：一，女子須不纏足;二，須識字;三，男子不娶妾;四，男死后，女可再嫁;五，夫婦不相合，可離婚。相比之下，太炎先生的征婚條件還保留著舊文人的一些情調(diào)。比如，女方應(yīng)是個大家閨秀，能寫小文章。最重要的，這姑娘須有服從性質(zhì)。寥寥數(shù)語，要求著實不低。但兩位都是成名的大人物，有提條件的資本，應(yīng)者如云自不在話下，最后當(dāng)然也找到了心目中的如意伴侶。

說到普通人的征婚，那真是千奇百怪，內(nèi)容各異。1930年第1期的《青天匯刊》上，收錄了一位男子的征婚啟事。現(xiàn)年24歲的“某君”，準備去歐美國家考察學(xué)習(xí)，離開之前想找一位女伴。倘若女方也有意出國，“某君”愿意出資贊助;如果不愿意，那待他回來后兩人結(jié)婚也可。“某君”共提出了六項條件。比如，年齡應(yīng)在17歲至20歲之間，身家清白，初中畢業(yè)及以上（大學(xué)生更好），性情溫和，思想活潑。還特意指出了對女方身體的期待——“奶部未曾壓束者”。如果對方也看過張競生的《性史》，那就再好不過啦！有符合條件且欲聯(lián)系者，可寫信前來，并附上一張照片。“某君”最后保證：“不合原信寄還，絕對代守秘密”。

無獨有偶，該刊物還登載了一位“靜娜”女士的文章，好像是對“某君”征婚廣告的回應(yīng)。靜娜說，自己年方十九，性格靦腆。走在大街上，看到賊眉鼠目的男士，往往會忐忑不安，面紅耳赤。對于“某君”提到的《性史》一書，靜娜說曾經(jīng)也看過，但并不很喜歡，因為作者過于站在男人私利的角度上看問題。不知道“某君”看了上述回應(yīng)，有什么感覺呢？《青天匯刊》沒有繼續(xù)登載，也就無從得知了。

民國單身男女的征婚套路，時人已有觀察。對男士而言，“先把選擇對象的標準說一說，如‘身家清白、‘性情溫和，然后再將‘家道豐富、‘月入頗豐等自己的狀況表揚一下，于是請應(yīng)征者將‘玉照賜下，以便定奪。”相比之下，大部分的女士征婚則非常務(wù)實。1948年第32期的《時報》，提到了一位二十歲女士的征婚條件，共有七條，涵蓋了工作、學(xué)歷、年齡、外語水平、車房齊備以及疼愛女人等各個方面。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今日我們所見所聞的各種征婚版本兒，在民國的征婚廣告中，早就司空見慣、付諸實行了。開放勇敢的程度，比之今日，似乎也不落下風(fēng)。

響應(yīng)征婚那些糟心事兒

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既然有人主動拋出了橄欖枝，也就少不了積極響應(yīng)之士。單身男女們，借著媒體平臺，繼續(xù)公之于眾，那些尷尬有趣的糟心事兒也就人盡皆知了。

一位署名“夢想男”的兄弟，看到《青天小報》上登載了“清清楚”女士的征婚廣告，心癢難耐，躍躍欲試。后來鼓足勇氣，干脆以登報的方式直接應(yīng)征。他先是佩服這位女士，能夠想出在彩票上加播廣告的方式，來公開自己的“脫單”愿望，并繼續(xù)說，我可是中過荷蘭彩票大獎的人，運氣著實不賴，當(dāng)然也借此暗示自己經(jīng)濟條件還可以。郁悶的是，“自行車老早已有，不過要玉人作伴”，單身的人存錢再多又如何呢？所以真誠希望和該女士成為朋友，進而發(fā)展為戀人。“到那時卿卿我我，逛逛自行車，用真正的愛情來交換我們的愛。”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有輛自行車確已條件不錯，難怪“夢想男”會屢次提及。只不過，該女士的真意乃是發(fā)售彩票，征婚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再無下文。

當(dāng)然，遇到一些通過間接方式征婚的人，報紙編輯們還會化身為感情理療師，當(dāng)面進行回應(yīng)。一位叫何蘅的男士曾給《西風(fēng)信箱》寫信說：愛情這東西，雖然不是什么大事兒，但也很重要。白天忙于事業(yè)，晚上回到家就會感到無比寂寞。“這種生活是很危險的。如果延長下去，不但自身終身痛苦，且會影響到國家、社會方面。”大談了一番對愛情的認識之后，何先生話鋒一轉(zhuǎn)，說到自己身上：我現(xiàn)在二十七歲，上過大學(xué)，工作不錯，養(yǎng)活兩三個人沒問題。只是過去一直臉皮較薄，沒有和女生交往的經(jīng)驗，所以至今還單身。因此，各位編輯同志們，能否幫我介紹一位女朋友呢？進而列出了心儀女生的各項條件，包括年齡、相貌、品德、思想、工作等方面。不過何先生說了，“我擇配的條件只是這樣簡單”。假如有人愿意，即便是離過婚的，我也愿意托付終身。

編輯們看過何先生的陳述和要求，通過《西風(fēng)信箱》回復(fù)道，現(xiàn)在國家半新半舊，擇偶困難的人著實不少，我們對你表示同情。但你應(yīng)該知道，愛情嘛，緣分很重要。因此，“世界上盡多著好女子，還是抱著自信的心去找，到處去找吧”。說白了，愛莫能助，好自為之。

幫不上忙，倒也無妨，《西風(fēng)信箱》至少給讀者提供了一個抒發(fā)感情的平臺。

誘惑與風(fēng)險并存

愛情很美好，征婚須謹慎。通過報紙，單身男女們吐露寂寞之苦，希望在茫茫人海尋找有緣人。但人心難測，僅憑幾句征婚廣告詞兒，還真不好判定對方到底是何情形。1932年，“方子”女士寫過一篇《征婚的秘密》。文中披露說，有一些征婚的男士，“不過閑來無事，想跟女同胞尋尋開心”。更有甚者，則以征婚為名來謀財圖利，“他們的人格，簡直是卑污到不消提起”。結(jié)果，那些出于好奇的單純女士，就容易落入圈套，上當(dāng)受騙。

“方子”的話，在另一位女士那里得到了印證。該女士有一位朋友，看到報紙上某男子的征婚廣告，說自己是個海歸，現(xiàn)年二十八歲，正在機關(guān)擔(dān)任要職，想找個女子作終身伴侶。其朋友當(dāng)時父喪母病，生活困難，也急切找個丈夫作為依靠。于是寫信表露真心，并約定了會面。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陪同朋友一道前往的這位女士，推測那男人少說也有三十六歲了，而且嬉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聊了幾句，更是處處露餡。那男子非但沒有留過洋，連中學(xué)都沒進，還老著臉皮說“美國的牛津大學(xué)”如何如何。更可恨的是，該男子已有妻子，只是想花五百塊錢再找個小妾。憤怒的女士和她朋友，把該男子臭罵一通，自此對廣告征婚也存了懷疑和戒備。

與之類似，女子征婚也不見得句句實話，虛報年齡、夸張長相的所在多有。1936年某期的《春色》雜志上，有一幅漫畫，名為“征婚”。畫中站著一位白發(fā)蒼蒼、身形佝僂的老太太，正與沙發(fā)上坐著的青年男子談話。旁邊加注了對話內(nèi)容：“女：‘先生，我就是來應(yīng)征的。男：‘那么……你為什么不像那張相片美麗呢？女：‘那張相片是我四十四年前所拍的啊！”如此滑稽和諷刺的對答，說明征婚相親之時，表述和事實經(jīng)常會不一致，稍不留神就浪費感情，大失所望。

雖然有反對和爭議，但征婚廣告仍然市場良好，足見群眾需求之迫切。對于征婚的態(tài)度，1930年代有兩位人士的討論很值得留意。“唐山客”在談?chuàng)衿迾藴蕰r說，不要太看重對方的外貌，像自己這樣膚色較黑的男子，真找個如花似玉的嬌妻，“難保她不為浪蝶狂蜂所勾引，說不定叫我做一做巫人，戴一戴綠帽”。只要性格和藹，身體健康也就可以了。

作為回應(yīng)，“女書記”寫了篇《擇夫談》。她比較贊同“唐山客”的觀點，并且說女性找對象時，父母之言可以聽，但也不要盲聽、盡聽。“自己務(wù)把心地放沉來，以銳利的眼光和見解，察對方的性情、學(xué)問，品行端正，身體健全，有辦事能力，便可以行。至于家財勢力，有自然很好，無亦不必強求。”最后，“女書記”還進一步提醒各位女同胞：“萬不可自高身價，一切不在眼中。等待吾們花容月貌的時期過去了，恐怕?lián)穹蛴钟行┎荒苋缫饬恕！笨上У氖牵@種聲音在當(dāng)時只是曇花一現(xiàn)，并沒有得到多少呼應(yīng)。

（《北京青年報》 201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