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模窘境
某場慶典晚上六點啟動,模特下午四點抵達,先化妝,后試裝。走秀的衣服多是修身的拖地禮裙,陶琬君從中挑了件最鮮艷的紅色,略低胸,腰間有一條銀白色的亮片裝飾。她將嘴唇涂紅,走到化妝間的正中,在金色吊燈的閃亮燈暈下旋轉了幾圈,裙擺隨之起舞,人陶醉其中。她身高178cm,瓜子臉,大眼睛,標準的模特身材“九頭身”。
傳出上海車展取消車模前,陶琬君已從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她感到震驚,“怎么可能取消呢!”前些日子,她剛從上百名女孩中殺出重圍,被一家車商選為今年上海車展車模。本來1月13日,選中的車模要集體開會,排隊形,定服裝,結果10日上午,客戶通知不要過來了。
“我們要失業了。”自入行起,陶琬君主要做車模,幸運時能跟著一家汽車廠商跑一年的巡演,全年的收入就有了保障,車展業務已占到她所有模特業務的90%。朋友安慰她,正式文件還沒下來,別瞎想。她可以不胡思亂想,但不得不為生計做打算了,她要多接活,多賺錢,迎接即將到來的失業期。
產品展示是晚會第四個節目。八名模特輪流登場,每人走兩輪。對女孩們來說這僅是一場小秀,而對圍坐在T臺周邊的觀眾卻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面。伴著音樂,模特登場,人們從席間自覺起身,擠到臺前,紛紛掏出手機拍照或錄視頻。男人們臉含笑意,目光隨著模特的步伐來回移動。
這是一個美女經濟的時代,從化妝品到汽車,無一例外。模特們用甜美的笑容,優雅的身形曲線和散發出來的細膩情感,不僅傳播商品的信息與形象,還能提升商品的品牌美譽度,模特早已成為現代經濟中營銷的重要手段。然而,悖論是,她們自身卻很難被眾人記住和認可。
展示完畢,模特們坐在一桌吃飯,身后喧囂的慶典繼續,但已與她們無關。席間,記者提起車展取消車模的話題,大家突然沉默了。除陶琬君外,還有幾位做過車模,她們說這是模特業務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收入的重要來源,被取消后難免擔憂起以后的生活。也有人不太在意:“上海車展取消了車模,不代表其他車展也取消,再說廠商每年還有巡演呢。”
陶琬君接過了話,“上海這樣的A級展都不要車模了,其他的還會要嗎?”
又是一片沉默。
獨自登場
“很多人都在罵車模暴露,我們穿什么衣服自己說了不算,都由汽車廠商來定,很多模特根本沒法和廠商討價還價,有的車模看到暴露的衣服拒絕穿上登臺,被廠家炒了魷魚,因為雙方都簽了合同,姑娘們有可能還得賠違約金。”陶琬君說。
她沒碰到過這樣的極端情況,連續做了2011和2013年上海車展,她的服裝都是端莊優雅的拖尾長款修身禮服,“如果讓我穿比基尼也可以,但必須事先說清楚。”大型汽車廠商確定車模人選后,會為模特量體裁衣,或挑選相似號碼,服裝要凸顯該品牌的氣質與形象。
上海英模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裁鄭屹分析,大眾媒體混淆了A級車展和地方汽車展銷會,統一報道為“車展”,導致老百姓將看到的負面新聞均歸為“車展”,“A級車展上,汽車廠商是為宣揚品牌形象,而不是為銷售,但二三線城市的汽車展銷會,純粹就是為了賣車,經銷商有銷售的壓力,就會采取一些極端營銷手法,用暴露的車模來吸引眼球。”
從人的角度講,鄭屹認為一類人是想借車展平臺炒紅自己,搏出位,裸露是最容易的辦法,她們自帶露骨衣裝;還有一類人是外圍女,客串車模,目的是抬高身價。
干露露就是自己帶衣服上車展,尺度之大令人咋舌,衣裝近乎全裸,有的車展并沒有邀請她,是她自行亮相。干露露之前,2010年車模獸獸由于不雅視頻受到全民關注,但她并沒有退出車模圈,反而身價倍增。
一個做網絡推手的朋友看陶琬君每天跑通告太辛苦,問,“你想紅嗎?我推你一把。”
陶拒絕了。“我為什么要去露給那些俗人看呢?我想成為一個好模特,不是只紅一時。”
當初,父親也不理解女兒的選擇。陶琬君上小學五年級時身高已有168cm,升入初中被選入校籃球隊,后被家鄉安徽蚌埠最好的高中特招,父親認為她應該當運動員,進而考上好大學,出來當體育老師。
六年籃球運動員的經歷讓陶琬君為人處世充滿團隊意識,“朋友被人欺負了,我一定會沖上去。”但她說這種想法讓自己吃過不少苦頭,“幫別人時,別人可能不認為我在幫她。”她漸漸領悟,籃球是五個人,模特圈是一個人,很多事情需要你獨自登場。
最大的敵人是富二代
車模想上車展并不容易,千軍萬馬擠獨木橋。
前陣子,陶琬君面試今年上海車展車模時經過了兩輪,海選由廠商的公關公司把關,應聘女孩達上百號人,5個人一組,站成一排,輪流走到評委面前述說工作經歷。海選后留下三四十人,復試時廠商親自到場,模特們站在汽車旁做實景展示,最終敲定十個人左右。廠家會和車模簽訂合同,主要涉及工作流程和違約賠償。
與男孩不同,大部分女孩不懂車,不愛車。陶琬君第一次登上展臺時,感覺身旁的汽車冷冰冰的。那是大學期間安徽合肥的一場小型車展,她不會擺動作,傻傻站著,偷瞄別人的動作,下來后再上網照著圖片和視頻學。好在地方車展的競爭不大,要求不多,一天的酬勞也只有200元。
有人專為新車發布而來,但多數人是湊熱鬧,看美女,飽眼福,出現不文明觀眾是常事。車模做久了,陶琬君遇到過各種“奇葩”,有人繞到她身后拍臀部和后背,有人將手機下移偷拍裙底,還有人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一動不動,雙眼充滿幻想……她只能改變姿勢,轉換身體角度。
廠商安排的合影環節給了很多男人揩油的機會,摟下肩,摸下腰,陶琬君對此很反感,再看到男人伸手時,就主動掐住對方手腕,禁止下一步動作。
此外,也有危險出現的時候,車模去洗手間或是工作結束后,色狼尾隨進行騷擾。更多的是要聯系方式,這其中以皮條客和富二代居多,車展成了他們的選美場。
“你知道做模特經紀最大的敵人是誰嗎?是富二代!經紀公司花心血培養模特,為她們鋪設發展前景和階段目標,富二代一個名牌包、一輛跑車就將她們的價值觀擊碎了。別的模特不甘心啊,我干嗎非要那么辛苦?”
三重“打量”
做過多年車模經紀的上海韻時傳媒董事長顧力琿說:“因少數不規矩的人而否認整個行業的做法過于粗暴,”顧力琿說,“模特把最美的一面展示出來,人們得到美感后竟不高興了,一下把她們扔掉,好多人都不知道往哪兒轉行。”
車模群體較特殊,行業內轉行較難,走秀模特多纖瘦,車模多豐滿,平面模特的要求更高。剛來上海做車模那會兒,陶琬君每天賺800-1500元,現在她的價位在3000元左右,十天的上海車展就是3萬塊。簽下一家廠商,一年十余站巡演的收入能達數萬元。如今她考慮徹底轉行,開家奶茶店或甜品店。
顧力琿認為相關職能部門完全可以做好管理與處罰工作,車展之前嚴格審核,發現暴露的禁止登場,若有模特私自穿著不雅服裝或擺出低俗動作,處以重罰,清出車展。
獨自登場的車模們面對的是三重“打量”:一是大眾,包括長槍短炮的大眾媒體,他們以眼神和相機為“刀”,人性使然,也無可厚非,車模在安保護衛下可以有的選擇;二是金錢,看她們背后的豪車包括那些富二代等,莫不如此,不過車模也有選擇的權利;三是權力,以各類政策為尺,衡量事物。在中國“運動式”權力體制下,難以有所均衡,無論對大眾、金錢還是臺上的車模而言。
模特行業像一把雙刃劍,帶來光鮮,也帶來黯淡。陶琬君目前單身,和上任男友分手一年多了,因為男方家長“覺得模特不好”。她希望找個有經濟實力的老公,“不一定是富二代,但要讓我們的孩子成為富二代”。1989年出生的她最怕別人問起年齡,父親雖不再為她的職業糾結,可她卻常常后悔沒能早點踏入模特行,她的夢想是去走巴黎時裝周,現在看來更加虛無縹緲。
(《看天下》 2015年0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