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桐疏影
本打算睡覺了,順便翻翻小說稿子,起初以為近2萬字的小說,一時半會讀不完。可是一讀下去,就忘了時間。初秋的夜晚,風在外面呼呼地吹,落葉打旋,敲著窗。眼前的咖啡早已冷卻,床在等著我睡眠。
“當然,我會死!”
一口氣讀到最后,我聽見年輕醫生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索洛多夫尼科夫從清晨透明的空氣中吐出這句話,這個夜晚注定不寧靜,和他一樣,黑夜中,我不得不靜心思考生命和死亡。
這個以下級準尉戈洛洛博夫為主人公的小說,準尉卻只有十來分鐘的出場時間,然后呈現在讀者眼前的是飲彈自殺后慘不忍睹的尸體。但是,由他引出的關于生死的諸多看法,以及最后決絕的做法卻深深地震撼了我,就像震撼小說中偶爾路過,陰差陽錯走進他房間的醫生一樣。他們開始了一場并不愉快,甚至讓人生厭的談話,可是,卻讓醫生回家之后輾轉難眠,心潮澎湃,思緒翻涌。戈洛洛博夫的生命像一塊石頭,或者一枚炸彈,他以最簡單也最沉痛的方式,喚起了人們對死亡的哲學思考。只不過,在他死后的第二天,雨過天晴,大地閃亮干凈,太陽正在噴薄,霞光萬道。醫生索洛多夫尼科夫說:“連覺都不愿睡了……可惜了這早晨!現在要是去洗洗澡、釣釣魚……”他還約警察所長同去,生活比飛輪旋轉還快,迅速陷入日復一日簡單的輪回之中,生者繼續,死者寂然。準尉自殺雖然是“可怕的,令人厭惡的,值得憐憫的”,但是,一切消失得那么快,飛鴻一般。生活,不過如此而已。
阿氏一貫用最簡單的故事挖掘最深刻的主旨。他擅長通過平淡無奇的事件和普通卑微的小人物,展現生活真實,揭示生命本質,這樣的功力絕非常人所能為。小說的整個敘寫完全是在作者設定的人物思維推動下緩慢展開故事情節的。一次談話,一次失眠,一次自殺,一次斂尸而已,但帶給我們的思考卻比黑夜還沉重,比生死還駁雜。阿氏的心理描寫細膩到無人望其項背,盤絲一樣,密密地交纏在閱讀者的細胞上,然后將其徹底綁架。一旦走進,注定無法逃脫。那些不經意的對話,平淡的情節,筆觸卻伸向了人物的靈魂深處,掏出了現實世界的根底。
下級準尉戈洛洛博夫,年輕得“幾乎是個孩子”,生活寧靜,信奉天主教,充滿了青春的力量和希望。他的人生剛剛開始,什么滄桑都未曾經歷,不知為何,卻陷入思考死亡的漩渦之中,不能自拔。在醫生索洛多夫尼科夫眼里,戈洛洛博夫就是一個“蠢不可及、目光短淺的人”,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談話是“令人心情沉重的譫語,甚至不是譫語,而僅僅是類似有毒的發出極為難聞的氣味的東西”。以至于讓回到家中的醫生中毒,同樣深陷死亡的混亂思維中,糾結,憂傷,絕望,空虛,恐怖……反復不停地思考死亡到底是存在還是消失的問題。
小說最精彩的內容當屬準尉與醫生關于死亡的對話以及醫生關于死亡的思考。死亡本身是一個古老而恒久的話題,也是個“嚴肅、深刻和可怕”的話題,是身與心,肉與靈、物質與精神的糾纏,是與哲學和宗教緊密相關的問題。諸如中世紀強調“若不能死,便不能生”,現代西方哲學則把死亡看做人生“最本己的可能性”。中國的孔子認為死亡是人生目的的完成,而不是一個結束。莊子認為人的生命是氣的聚散。氣聚,則活;氣散,則走。不同的哲學流派,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的人對死亡都有著深刻而復雜的看法。可是小說開頭摘錄了《圣經·傳道書》中的一句話:活著的狗比死了的獅子更強。很好地表達了阿氏自己對死亡的看法和小說所要表達的中心。“叫喊還是沉默,反正都一樣,都會是這樣……我會死的!”是的,我會死!但是,只要活著,就能行走,思考,看見,體會;只要不是躺著的死人,就是最強大的,生命才有價值和意義。阿氏用準尉之死,其實是在喚醒我們要珍惜生命,熱愛生活,善待自己,順應自然,坦然而快樂地活著。這,才是我們面對死亡的最佳方式。
小說結尾寫醫生迎著光耀奪目的旭日,“邁開大步,擺動雙手,盡力地呼吸著空氣,繼續往前走”,一掃黑夜一樣彌漫的死亡陰霾,讓讀者和醫生一樣,重新充滿希望和力量。“太陽出來了。”短短五個字,光芒閃亮,為我們打開了嶄新的一天:自由、美好、純凈、柔和的波濤瞬間涌入胸膛,在心里無盡蕩漾。
責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