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一口氣

謝慶浩

河城有個小保姆叫蘭花，近來找了份工作。

雇主是位姓馮的女士，馬上要出國了，想請個保姆幫忙照顧母親兩個月。

馮女士也不隱瞞，她告訴蘭花，她的母親得老年癡呆癥多年了，不犯病的時候人挺清醒，如果犯病了，那就什么都記不起來，別的不怕，就怕走失了。

蘭花當即拍著胸膛向馮女士保證：“您放心，我一定加倍小心，保證把老太太照顧得好好的。”

馮女士滿意地點了點頭，當即帶著蘭花回了家。進了屋，蘭花看見了馮女士的母親林老太太正坐在一張老式的太師椅上，頭發全白了，滿臉皺紋。

馮女士彎下腰，說：“媽，這是我新請回來照顧您的保姆蘭花。”

林老太太抬起頭來，看了蘭花一眼，顫巍巍伸出了枯瘦的胳膊：“你叫蘭花？歡迎你到我家來。”

握住老太太的手，蘭花樂了，瞧老太太清醒得很呢，哪像是得了老年癡呆癥的樣子？

陪著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蘭花就忙活起來。收拾完房間，蘭花詳細詢問了馮女士，林老太太的起居習慣，然后提著菜籃子上街了。

把菜買回來后，蘭花到廚房做起飯來。半個鐘頭后，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了飯桌。吃完飯，洗好碗，蘭花陪著林老太太嘮起嗑來，邊嘮嗑邊給老太太做著按摩，老太太舒服得直哼哼，馮女士很滿意蘭花的工作。

一個星期后，馮女士啟程出國了。臨走的時候，她把蘭花叫到一旁，鄭重地說：“蘭花，我這就走了，得兩個月后才能回來。如果這段時間我媽一直都像現在這樣清清醒醒的，當然是好事，但是萬一她犯病了，記住，你就捧住她的手，往她的手上呵一口氣……”

蘭花愣怔住了，難道呵口氣就能治好老太太的病了？

馮女士說：“你別管，記住我的話就行了。”

蘭花答應了一聲，馮女士拉著行李箱，急匆匆出了門。

馮女士走后，偌大的家里就剩下蘭花和林老太太一起生活。一晃一個多月時間過去了，這天早上，蘭花起了床，發現林老太太的房門開著，老太太卻不在房間里。

蘭花一驚，林老太太去哪兒了？她把房間都找了個遍，也找不到林老太太的身影，蘭花慌了，老人家到底跑哪兒去了？

蘭花忙跑出門，四處尋找林老太太。最后，蘭花終于在東山碼頭找到了林老太太，只見她穿著睡衣，手里提著個澆花的水壺。

蘭花忙跑了上去，柔聲說：“林老太太，您怎么跑到東山碼頭來了？這里風大，來，跟我一起回家。”不料，林老太太一臉茫然地看著蘭花，說：“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為什么要跟你回家？”

蘭花一下愣住了，忙說：“林老太太，我是蘭花呀，負責照顧您的小保姆。”

林老太太不停地搖著頭：“不認識，我家什么時候請保姆了？我不認識你，不能跟你走，我要自己回家了，你別攔著我！”說完，林老太太抬腿往東就走。

蘭花急了，林老太太的家明明在西邊，她怎么朝東走？她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林老太太的手。

林老太太驚慌地大叫了起來：“搶劫呀，有人搶劫，快來救我！”她邊喊邊用手中的水壺擊打著蘭花的手。蘭花無奈下，只得松開了手。

林老太太又驚慌又害怕，邁開兩條老腿拼命地跑起來，想擺脫蘭花的糾纏。這可怎么辦？繼續追吧，老人一大把年紀了，身體又不好，要是摔倒了那可就糟了。可是不跟上去的話，老人走丟了怎么辦？

蘭花思來想去，只好掏出手機，撥通了馮女士的電話。蘭花把情況說了后，讓馮女士趕緊趕回來。馮女士斷然否定了蘭花的辦法：“沒有用的，我母親犯病，整個人都糊涂了，不要說她記不起你是我家的保姆，她也一樣記不起我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可怎么辦？蘭花頓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電話那頭，馮女士沉聲問蘭花：“你忘了我臨出門時跟你說的話了？要是我媽犯病了，你就捧住她的手，往她的手呵一口氣，你按我說的做了沒有？”

蘭花說沒有，馮女士要蘭花立刻照做，老人就會聽她的話，和她一起回家了。蘭花驚呆了，這是變魔法嗎？呵了一口氣，就能讓一個固執得跟石頭似的老人乖乖地跟著自己回家？

“你別管，馬上按我說的去做！快！”馮女士斬釘截鐵地說，然后掛斷了電話。

眼看著林老太太越跑越遠了，蘭花咬了咬牙，擦干眼淚，緊趕幾步，追上了林老太太，伸手一把抓住老人枯瘦得跟干柴似的手。

老太太看著蘭花，拼命掙扎，驚恐地大喊大叫道：“搶劫呀，搶劫呀，快來抓壞人……”

蘭花捧住林老太太的手，彎下腰，往林老太太的手上呵了長長的一口氣。奇跡發生了，一直大喊大叫拼命掙扎的林老太太突然安靜了下來，定定地站著，任由蘭花握著她的手，一動也不動……

蘭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聲說：“林老太太，我們一起回家吧？”林老太太點了點頭，孩子般溫順地跟在蘭花的身后，一起走路回了家。一路上，蘭花感覺就跟做了個夢一般，一直躁動不安的林老太太，為什么在她的手上呵了一口氣，她就安靜了下來，肯跟自己回家了？

十幾天后，馮女士回國了，在蘭花的一再追問下，這才告訴蘭花原委：原來，林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和馮女士的父親都是環衛工人，他們一起掃了幾十年的大街，直到后來雙雙退休。以前一起掃街的時候，一到冬天，馮女士的父親每天總會在掃街的空隙里，用雙手捧住林老太太凍得冰冷的手，為她呵熱氣取暖。

盡管已經退休30多年了，馮女士的父親早就離開了人世，林老太太也得了老年癡呆癥，犯病的時候連親生女兒都忘記了，但她卻沒有忘記呵熱氣這一動作。

在林老太太的內心深處，這一口熱氣就代表著最真摯的愛，所以哪怕再糊涂，只要誰往林老太太的手上呵上口氣，她就會把對方當成最親的人，言聽計從。而馮女士之所以不肯輕易透露這個秘密，也是怕會被壞人利用，取得林老太太的信任，然后把老人給拐走……

蘭花望了眼端坐在老式太師椅上曬著太陽的林老太太，心里不禁一番唏噓感嘆，對于林老太太來說，她老了，也得了嚴重的老年癡呆癥，但老人家可以忘記了世界，唯獨沒有忘記的，是當年老伴在寒冷的冬季里，捧著她的手為她所呵的那口熱氣。這一口熱氣，對于老人來說，就是世界上最真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