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方式

張晶晶

半年前，汪梅的母親過世了，她擔心父親汪大年在老家沒人照顧，便把父親接到了自己在城里的家中。

可是住了還不到一個月，汪大年就吵著要回去。原來，汪梅家在外省，父親一口方言沒人聽得懂，所以汪梅和丈夫上班后，他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妹妹汪麗家倒是在本地，可她的房子是剛買的，還沒裝修。沒辦法，汪梅只好把父親送到了哥哥汪濤家。

汪梅不放心父親，常常打電話給哥哥問父親的近況。可是，每次她打電話過去，發現哥哥家頓頓都在吃蘿卜。聯想到三個月前那件事，她擔心嫂子曉琴會虧待父親，于是決定去哥哥家看看。

最近，汪梅聽說丈夫王兵出差要去哥哥住的城市，她便提出想請個假，一起去看看爸。王兵當即便同意了。接著，汪梅沒給哥哥打招呼，就直接和王兵去了哥哥家。

嫂子曉琴是學校老師，汪濤家就在學校的家屬院里。兩人趕到那兒已經是中午了。汪梅敲了敲汪濤家的門，半天沒人應。突然，一個老伯喊了起來：“你們找誰啊？”

汪梅忙解釋道：“老伯，我是汪大年的女兒，特地來看他的。”

老伯笑了起來，大手一揮，熱情地說：“走！我帶你們去！”

汪梅和王兵對視了一眼，好奇地跟了上去。繞過了好幾棟房子，老伯突然跳上旁邊一個土坡，伸手朝前一指：“瞧，就在那兒！”

汪梅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驚呆了。只見烈日下，父親弓著腰蹲在地里，手中揮舞著鐵鍬，正吃力地在土里撥弄著什么。

汪梅急忙上前問道：“爸！你不在家呆著，又在忙什么？”

汪大年好像沒聽見似的，憋足了勁兒，雙手猛地一扯，“嘩啦”一下，從土坑里拔出來個大蘿卜。

汪大年捧著蘿卜站起來，興奮得滿臉紅光，他沖汪梅身后的老伯說：“劉主任，這些是剛出土的，鮮著呢，您帶一個回去嘗嘗吧。這還有幾個，您幫忙給丁老師他們帶去吧。”劉主任聽他這么說，笑著接過蘿卜走了。汪梅看看氣喘吁吁的父親，心里很不是滋味。

汪梅讓王兵幫著把剩下的蘿卜拿回了家。剛一進屋，她就發作了：“是嫂子讓你種蘿卜的吧？”

“是你哥的主意。他看我一個人悶得慌，就讓曉琴和學校的領導說了，將后面那塊荒地給我種菜用。面積不大，一點兒不累。”汪大年淡淡地答道。

汪梅想，一定是嫂子的主意，哥現在什么都聽她的。這下好了，原以為父親是來哥哥家享福的，誰知是來幫嫂子種蘿卜送人情的！

“我把這蘿卜洗洗，咱們拌著吃。”說著，汪大年挽起袖子就要動手。汪梅“噌”地站了起來：“爸，別弄了，咱們上外頭吃去。”

汪大年急了：“不去！你嫂子都留菜了，花那錢干啥？”

汪梅沒好氣地說：“請你上飯館，我舍得！”

汪大年拗不過女兒，只得來到飯館。汪梅點了好多父親愛吃的菜，然后說：“爸，過段時間，等汪麗家裝修好了，你到汪麗家去住吧？”汪大年一聽便急了：“我在這兒住得挺好的，干嗎要搬？”

這頓飯吃得意興全無，送父親回家后，汪梅就和王兵直接上了回家的列車。途中，王兵忍不住數落道：“你大老遠趕來，就是為了惹爸生氣嗎？我們就這么走了，你讓哥嫂怎么想？”

“愛咋想咋想！”汪梅越想越委屈，將憋在心里的話倒豆子似的說了出來。

三個月前，她送父親去哥哥家，本來買好了回程的車票，正要上車，誰知突然接到哥哥的電話，說父親不見了。汪梅急忙退了車票張羅著大家一起在附近找，誰知找了一宿也沒找著。

無意中，汪梅在哥哥家中發現新地毯上被煙頭燒了好幾個洞，她一下明白過來：“不用找了，我爸回家了。”果然，第二天在鄉下的老屋里，眾人找到了父親。

汪梅氣憤地對王兵說：“肯定是爸抽煙時不小心把地毯燙壞了，嫂子說了爸什么，把爸氣走的，要不然爸怎么會不辭而別？”王兵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沒過多久，汪麗的房子裝好了，姐妹倆喜滋滋地去接父親。可是汪梅磨破了嘴皮，汪大年還是不肯去。汪梅無奈地說：“我知道你咋想的，就是想和兒子一起住，打小你就喜歡我哥。”說著說著，眼圈紅了起來。

一旁沉默的曉琴終于忍不住開了口：“爸，難得她們有這份孝心，你去住住也好，不習慣再回來！蘿卜呀，我隔三岔五地給你送幾顆去。”汪大年沉默半晌，總算點了點頭。

剛出院門，曉琴從后面追上來，將一大包東西塞到汪梅手中：“這是爸愛吃的，別忘了。”

汪梅疑惑地打開包裹，一股甜香撲鼻而來，居然是一大包蘿卜干！曉琴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我舍不得花錢，外面賣的蘿卜干太辣，對爸的胃不好。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他喝粥的時候離不了。”一時間，汪梅的心里五味雜陳。

安頓好父親，壓在汪梅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這天，汪梅剛要下班，突然接到汪麗的電話。

汪麗一邊哭一邊說：“剛鋪的地板太滑，爸不小心摔折了腿，已經住院好幾天了。”

汪梅大驚失色道：“你咋不早說？”汪麗哭得更兇了：“嫂子怕你擔心，讓我別告訴你。都怪我，她本來叫我買個地毯，說爸的腿腳不好，容易摔，可我當初就沒聽進去……”

汪梅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她真的錯怪了嫂子？她心急火燎地趕到病房，見曉琴正在給父親喂排骨湯。她鼻子一酸，說：“爸，都怪我，要不是我急著讓你搬，你也不會……”

汪大年笑著說：“沒事的。這些天多虧你嫂子對我悉心照顧，醫生說明天我就能出院了。”曉琴笑著站了起來：“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先聊著，我去洗碗。”

望著嫂子的背影，汪梅不禁脫口而出：“爸，嫂子真有這么好嗎？”汪大年點點頭。

“可是，”汪梅還是有點不服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她讓你種蘿卜的吧？”

汪大年點了點頭，說：“我剛去的時候啊，也是整天閑著，結果福沒享成，倒把毛病憋出來了。曉琴見我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才想出這個辦法。自從種上這塊地，我的心情舒暢了，身體也變好了。曉琴說，白蘿卜能幫我止咳化痰。現在，我每天都吃蘿卜，煙也差不多戒掉了。我知道，你是孝順孩子，可你總想按自己的方式孝敬我，你不知道，其實老人最想要的就是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啊！”

汪梅頓時羞愧難當，在這點上，嫂子的確比她做得好！她暗暗打定主意，等父親出了院，就把父親送回哥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