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
你的了解與我的理解
在夫妻間,一方篤定的“了解”,有時與另一方需要的“理解”,相差十萬八千里。
不僅是文藝作品,生活中也常出現這樣的劇情:某一天,一對夫妻出人意料地結束了婚姻,親友們不敢置信。他們曾經那么恩愛,是公認的幸福家庭榜樣。
其實同樣不敢置信的還有聽到離婚請求的一方。“是我對不起你嗎?”他們憤怒地質問,“還是你在外面有人了?”
離婚=第三者出現,這個觀念已經深入中國夫妻的腦海,成為比鋼筋混凝土還牢固的條件反射。但我們為什么不能因為其他理由離婚?沒有爭吵、沒有利益糾葛,每天依舊同床共枕,卻覺得對方一天比一天陌生。
在我的職業生涯里,遇到過不止一對這樣的夫妻:妻子或丈夫提出離婚,配偶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倆坐在我面前,爭先恐后證明自己的觀點。
丈夫認為,他并不是妻子說的那樣,“冷漠,對她的關注連陌生人也不如”。他列舉了許多生活中的細節作為證據:“我知道你最喜歡吃松鼠魚。”“我知道你睡著時身體會習慣性抽搐一下。”“我知道你在隔壁小區的美容院辦有年卡。”“每年的結婚紀念日時我都送了你鮮花。”
這些“我知道”都被配偶們否定了。一位妻子甚至在聽到丈夫報出自己的內衣尺寸后大哭起來。因為自從生完孩子,她的身材再沒恢復到曾經的“36B”,而丈夫絲毫沒發覺這點。他的“知道”都是戀愛和結婚初時的情報,現在的妻子對于他,早就成了一個“陌生人”。
我們只了解自己想了解的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對對方的了解,除了停留在最初的時光,還被大量選擇性刪除。
不關心配偶生活的瑣事,認為那是“無關緊要”的;不關心配偶的交友圈,因為自己和他的朋友沒有太多話題可聊;不關心配偶的工作變化,因為除了語言的安慰,其他并不能幫上忙……
正是這些被剔除出了解清單的“不關心”,讓配偶的形象出現大片空白,以至于我們經常驚奇于別人口中的丈夫/妻子:“我竟然不知道他/她還有這一面!”
我們還將對伴侶的了解停留在生活的表層。我認識一對大學老師夫妻,結婚多年后妻子有了一個新愛好,養花。這是容易觀察到的,但除了“看到”妻子的愛好,丈夫并不能說出她為什么喜歡養花,她先后都種過哪些花,下一步打算嘗試種什么。“我只要支持她就行了。”丈夫說。
而這個故事由妻子來敘述,特別傷感:她愛種花,因為自己患有高血壓。38歲那年她被查出高血壓,丈夫也知道這點,他表達關心的方式是提醒自己吃藥,可在更多時候,她需要的是對方放緩脾氣——他是一個急性子的人,他一著急,自己就會跟著著急。可丈夫不會改變,她只好通過新的愛好調整生活節奏。于是在丈夫眼里,她成了一個自己無法看透的“園藝種植者”。我們只了解自己想了解的,因為全面了解一個人,需要漫長的時間和許多精力。而當我們不知道的那部分不會影響到當下的生活時,大多數人成了“拖延癥患者”:是的,總有一天我會需要知道這些,可現在我不急于做到。
婚姻角色分工的隱患
兩個人共同經營的生活,卻有如此多關于對方的盲區,還和我們傳統的婚姻分工有莫大關系。
在傳統婚姻里,男主外女主內,雙方的世界涇渭分明。哪怕現在女性獲得了更多的就業機會,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丈夫把更多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外面的狀況。
有一對夫妻,妻子是一名會計,丈夫則是心腦血管領域里小有名氣的主治醫生,醫術精湛,為人熱情、幽默、有魅力,許多外地患者不惜奔波千里慕名而來。在工作上獲得的成就感讓他成為徹底的工作狂:忙碌時,他一天可以做3臺手術,平均一個月有20天都住在醫院。
在外人看來,這對夫妻其實沒什么問題——大部分中國夫妻都是這樣搭檔的。丈夫事業有成,沒有不良習性;妻子賢惠,照顧好家里的一切。可當他們參加了當地電視臺組織的一檔夫妻節目后,問題立刻暴露出來:丈夫對妻子以及家庭生活的關注是所有參賽者中最少的。他不了解妻子的具體工作,不清楚孩子有哪些好朋友,不知道家里養的小狗的名字,不記得家里最近都請了哪些客人。
更糟糕的是,他們之間頻頻產生誤解。因為太忙,妻子承擔了更多婚姻建設的任務,例如主動表示關懷、主動提出交流的請求:“最近的新聞事件你怎么看?”可這些做法只讓丈夫覺得煩,因為他只想休息。
在妻子看來,生活瑣事是她接觸最多、可以打發時間并與丈夫進行討論的話題,可丈夫因為從未涉足過工作以外的領域,他無法從這些話題中找到興趣點。這正是傳統婚姻角色分工造成的傷害:簡單粗暴地劃分出領域,并成為一方拒絕了解對方的理由。
溝通不是萬能的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婚姻專家都把溝通作為拉近夫妻關系、提升婚姻持久幸福力的靈丹妙藥。但不管求助者們最終選擇了哪種療法,最后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即便短期內取得了效果,但從長期看,夫妻間的距離感和陌生感并沒有得到根治。
這很容易理解。陌生感來自距離感,距離感來自溝通渠道的切斷。當大部分夫妻發現他們之間有沖突時,他們每個人都會為戰斗勝利做準備,他們集中精力查看自己受到的傷害,全力以赴證明自己是對的、伴侶是錯的。對此,婚姻專家告訴他們:請冷靜地、深情地聆聽對方的觀點。
去美國進修時,我全程參觀了一位婚姻治療師的治療方法:她要求一對夫妻扮演“傾聽者”與“演說者”的角色,并不斷交換角色。當妻子表達對丈夫無視自己的不滿時,治療師要求她不要大聲控訴對方,盡量客觀地敘述就好。例如不能說丈夫“太自私”,“推卸帶孩子的責任”,而要說“你工作到很晚,總是我和孩子們在家里,會覺得很孤獨”。
然后,治療師要求丈夫復述妻子這兩段話的內容,并談談感受。再然后,會向妻子求證:他說的是你想表達的意思嗎?并把妻子的反饋在丈夫那里去印證:你是否同意她的觀點?
整個過程,其實想實現一個“我在聽你講”、“我理解你的痛苦”的積極作用。
這樣的溝通也是夫妻間坦誠相待的實際交流方式,迫使有矛盾的雙方從對方角度看待他們的分歧,在不生氣的情況下解決問題。
可事實上,很多以沖突消解法為基礎的婚姻療法都有很高的復發率。由華盛頓大學尼爾·雅各布森博士領導的一項調查發現:這類婚姻療法的成功率只有35%。
是交流溝通的方法不對,還是交流溝通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答案是:強調夫妻要進行良好溝通的婚姻咨詢并不能幫助解決所有問題。
當我們足夠了解對方時,冷靜地交流是有用的。但當夫妻雙方本就處于“陌生人”狀態時,他們不過是在交流中繼續照著自己的理解方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