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凡
家在靈寶。
家在嵩縣。
這“倆家”之間有著一條彎彎曲曲的不算長也不算短的人生路。
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參加了工作。
有了工作,便進入了人生的一條重要規則:結婚。
小謝阿姨跟父親說:給你家二女找個婆家吧。聽說都二十三四啦!
小謝阿姨在我們公社的醫院里工作。長得白白凈凈的小謝阿姨個頭不高,言語隨和。究竟為什么從洛陽那么大的地方跑到我們偏僻的川口公社醫院去當一個婦科醫生,我有點糊涂。
父親那時在縣政府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每次從縣里回來,幾個能說到一起的經常會聚集起來“聊天”,小謝阿姨便是我們家的常客。
也就是在那次聊天中,小謝阿姨提婚了。
小謝阿姨的愛人在洛陽衛生防疫站工作。有一次提到我的婚事,小謝阿姨的愛人說有個朋友的朋友在洛陽“柴油”當技術員。28歲,武漢鋼院畢業。
父親問老家是哪里的?小謝阿姨說是嵩縣的。
又說“柴油”的父親在嵩縣縣委的重要崗位上工作過。母親是家庭婦女。
人的婚姻有時候也是非常偶然性的。
誰也沒有想到我會跳出靈寶越過三門峽到嵩縣找個婆家!
那一年三門峽市委派駐豫劇團,年輕的女大學生成了工作組的一員。
在我和豫劇團到洛陽演出時,小謝阿姨就把我和“柴油”扯到一塊了。
初次見面后,回去告訴了家人:人看上去挺實誠。
父親綜合分析后說:你倆都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兩頭家庭狀況都一樣,還比較門當戶對。可是……
父親說了“可是”后頓了一下,又說:聽說嵩縣很窮。
媽就不愿意了:跑那么窮個地方啥哈?!
經過反復討論,父親最終還是提出“讓那個男孩兒過來一趟。”
小謝阿姨立刻傳信。“柴油”就出現在我的父親母親面前。
簡單目測和談話后,父親就拍板兒了:這娃子能行。很厚道!搞技術的今后不怕沒飯吃。
父親定盤子,我與“柴油”便正式交往,交往一段兒后,引用現在的時髦話就倆字“還行”。
于是家里人就想趕緊把婚事辦了。
結婚的頭天晚上,我們靈寶時興“待客”。“待客”是邀請親朋好友,四鄰五舍前來喝喜酒。
那天晚上父親哭了,哭的很放肆,很嚎啕。
我知道父親的心思。父親是一個很守舊很顧家的人。他不想讓他最疼愛的女兒嫁得那么遠。
再說,嵩縣是有名的窮困縣。
看父親的慟哭不已,我也控制不住情緒的泛濫,從離開家門到上了火車,兩三個小時,一路狂哭。
80年代的嵩縣的農村真是窮啊。雖然公公曾經在洛陽地區中院工作過,后來也擔任過嵩縣縣委主要領導。可是婆家除了三間昏暗、透風、漏雨的草屋和兩間低矮破舊的側房外,唯一值得婆婆自豪的是五個不斷要吃要喝要讀書的半大小伙子!
“家徒四壁”是我走進那個家時的第一感覺。
我們的婚床是用木叉子頂著幾塊木板代替的。
回來跟父親訴說婆家的家境,父親笑笑對我說:毛主席不是說了,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
父親還說:只要一家人是好人,窮則思變嘛。
從此,靈寶和嵩縣之間,就有了一條我的彎彎曲曲的人生路。
婚后的生活內容不斷地需要我回嵩縣。位于宋梁的婆家的小村,那窮鄉禿嶺、那滿目荒涼的黑白光影一個個都留存在我記憶的硬盤里。
公爹做過法官、當過領導。退休后,城里竟然沒有一套自己的住房。
為了二老生活方便,我們在城里買了一套小住房讓老人居住。
近年來由于老人年歲漸高,回嵩縣的次數也就越頻。
在照顧老人起居之后,便有多余的視線打量身處的嵩縣縣城。
這個縣城唯一讓人流連忘返的是城邊那浩渺的一湖水。
陸渾水庫。
這湖水,無視春夏秋冬,不論水澇干旱。你什么時候去看它,它都是以豐盈的姿態顯現在你目光所及之處。
好一個北方水鄉!
在北方這個因干旱而著名的地方,嵩縣縣城,竟然深藏著“西湖”一樣的景觀!
驚鴻一瞥之后卻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竊喜!久久游蕩的靈魂,似乎有了歸屬之感。
因為這一方水土,竟然是我的家鄉!
今年老公爹歸根。回到了記憶中的宋梁。記憶的硬盤仿佛被“黑客”刷新。
村里有了健身器材,不少的村民在冬日里踏著器材做各種健身活動。
小汽車出出進進,時髦男女來來去去,把小鄉村攪和得生氣勃勃。
老一輩人的臉上掛著的不再是憂愁,身上穿的不再是破衣爛衫。
高高低低的紅磚綠瓦筑成的民宅,無不顯示著如今農民的富足。
穿戴時髦的妯娌帶我去尋找那條通往國道的綿延山路。
然而,找到的卻是寬暢的“村村通”水泥大道。
我反反復復、跑來跑去。只有遠處的村落能喚起久遠的記憶。
小路已經無處可尋!
家在靈寶,鄉歸嵩縣。
我沿著彎彎曲曲的人生路在她們之間走了三十余載!
我的子孫后代也將繼續在她們之間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