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的馬齒莧

管弦

有些事情，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憶起。

曾經和朋友一起吃飯，第一次嘗到了馬齒莧，味美可口。尤其是那馬齒莧的模樣兒，讓我似曾相識。

朋友以為我被美味迷住，偏巧她是個熱愛美食的人，便當即向餐館老板詢問做法。老板非常熱心地介紹說，把新鮮的馬齒莧洗凈后放入開水中焯一下，取出后放香油加入適量切碎的紅辣椒、大蒜子、生姜等，用大火爆炒片刻，放入食鹽、陳醋等調料調勻，即可出鍋。老板說，只要是馬齒莧生長的季節，他都會每天吃點馬齒莧，“可以明目提神、排毒清火呢。”他特別強調說，自己除了琢磨做菜，還愛熬夜上網，“身體卻好得很，這是馬齒莧的功勞。”我和朋友都笑了，覺得這老板真會做廣告。當然，他確實精神抖擻，雙目炯炯。

從餐館出來，我仍然想著馬齒莧，那樣細小如齒的葉子，那樣滑利似莧的葉桿，一定是在我的記憶深處的。可惜當時雜務甚多，我沒有過多細想。

幾年過去了，一次外出吃飯，竟又到了那家做清炒馬齒莧的餐館里。老板一下子認出了我，微笑著，請我入座，面色紅潤，神清目明。歲月，竟沒在他臉上留下痕跡。“這是馬齒莧的功勞。”他一邊說，一邊要服務員給我來一份。還說前幾天不慎扭傷了腳，將馬齒莧搗碎后和著汁敷了幾次，就好了。

一剎那，遙遠的記憶向我伸出手來，透過繁花似錦的清紗，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呵，馬齒莧，那屋頂的馬齒莧。

小時候，我同外婆住在一所大院里。那時，我是校舞蹈隊成員。一次演出時在舞臺上摔倒，將腳踝嚴重扭傷，紅腫熱痛，數日不消。外婆便說要用點嫩草兒給我敷敷。她從家里搬出一副木梯，在屋檐下架好，沿著木梯顫微微地爬到屋頂上，取下一盆嫩草兒，從里面摘下一些莖葉。

那時，大家住的都是平房，很多人都在屋頂上放些盆子、罐子，里面種上一些花花草草。這些花草兒，有的可以觀賞，有的可以食用，還有的可以療病治傷。萬紫千紅之中，每一個屋頂，無論高低，都有一份牽掛；每一個日子，無論貧富，都過得生機盎然。外婆將她從屋頂上取下的嫩草兒洗凈放在瓦罐里，用木杵兒搗碎，把我的小腳兒捧在手心里，她先取汁輕抹在我的腳踝上，柔柔地按摩一陣，然后把那碎著的莖葉包在紗布里，敷在我的腳踝上。敷了幾次，腳上的紅腫和疼痛就消失了。我又可以跳舞了。

現在我知道了，那嫩草兒，就是馬齒莧。

辭別餐館老板，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查找醫書。書上，果然記載著馬齒莧的各種功效。它酸、寒、無毒，能夠清熱排毒，可以清除心、肝、肺和大腸之熱，她的排毒功效既走血分，又行皮膚，內外兼治，她還可明目，降血脂，調理皮膚，治癰腫、潰瘍、濕癬等。元代李仲南等醫家撰著的《永類鈐方》還特別介紹說，將馬齒莧“掏敷患處”，可治“陰腫痛極”。難怪，外婆用馬齒莧給我敷腳呢。

在所有的植物中，馬齒莧的歐米伽3脂肪酸含量最高，可以與海魚相媲美。歐米伽3脂肪酸是對人體非常重要的脂肪酸，它可以降低膽固醇和甘油三脂，防治心血管疾病。想來，正是因為馬齒莧能養肝護肝，使脂肪得到正常的分解代謝，才能促進人體健康呢。所以，明代中醫藥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特別介紹說，馬齒莧又名“長命菜”。

“長命菜”，多么讓人眼前一亮。

健康長壽就是“馬齒莧的功勞”啊，餐館老板的話和他那總是年輕而富有朝氣的樣子，的確讓人信服。

合上書本，越過這座城市的上空，我看到大把往事，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我看到外婆、屋頂，還有馬齒莧那清潔而精巧的笑臉，盛開在那個姹紫嫣紅的夏天里。我憶起馬齒莧敷在腳踝上的感覺，清涼如水，似乎早已和我相知相伴，只為使我肌膚光滑如絲，身體靈動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