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對對碰

張長菊

三個月前，董曉蕓和老公周健拿出全部積蓄買了一套新房。裝修完畢，又空置了一個多月，也該入住了。這天下了班，在興沖沖趕往新房的路上，董曉蕓興奮地給老公發(fā)了條短信：“今晚，我在真正屬于我們的家里等你，以后再也不用擔心黑臉包租婆催房租了！”

但在打開房門的那刻，董曉蕓不由得心頭一“咯噔”。廚房里油煙繚繞，有個人正在煙霧中忙忙活活地做飯！是老公周健的老媽，自己的婆婆。稍一愣怔，董曉蕓快步?jīng)_進去，伸手打開了排煙罩。婆婆笑呵呵搭茬：“曉蕓回來了？窗子開著呢，開它費電。你是怕熏著我吧？沒事沒事，熏不著。”

房子是新裝修的，我怕熏黑了墻！話到嘴邊，董曉蕓又硬生生改了口：“媽，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說著，四下一望，董曉蕓頓時傻了眼——新鋪的實木地板上，蓋了一層劣質(zhì)地板革，新買的真皮沙發(fā)被罩得嚴嚴實實，包括餐桌，也蒙上了一層滑溜溜的塑料布，以致整個房間顯得不倫不類。

瞅著董曉蕓的吃驚狀，婆婆說：“這都是我鋪的蓋的，劃壞了可惜。沒花幾個錢，別放心上。”

不放心上？才怪！家具買來是用的，不是擺設。這時，老公周健回來了，董曉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生拉硬拽拖進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不等周健醒過神，董曉蕓的嘴巴便猶如機關槍般掃射不停，恨不得將他打成篩子：“說好的要過二人世界，為何入住第一天就把老媽搬了來？為何不跟我商量，自作主張？行，娶了媳婦不能忘了娘，我理解，可整整一下午，你為何不通知我？我看到小臥室里擺滿了大包小裹，她要住多久？十天八天，還是十年八年？別忘了結(jié)婚時你可發(fā)過誓，這個家我作主！”

“曉蕓，你聽我說，是這么回事。”好不容易逮住插話的機會，周健剛要解釋，只聽一陣“刺啦刺啦”的撓門聲撞入了耳鼓。拽開門一瞧，董曉蕓登時嚇得叫出了聲。

一只通體黝黑的大肥貓正齜牙咧嘴地沖她發(fā)威。看它咄咄逼人的架勢，像在宣稱它才是這個家的主人。連貓都帶了來，明擺著婆婆是要長住，不走了。想到這兒，董曉蕓狠狠剜了周健一眼，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門：“我給你們娘倆和笨貓騰地方，你們好好住，我走！”

在這座小縣城里，除了家，董曉蕓再無地方可去。掙脫緊追而來的周健，賭氣跨進開往老家慶嶺鎮(zhèn)的客車，董曉蕓的眼淚便奪眶而出。平心而論，她對婆婆的印象還好，盡管在和周健結(jié)婚時，婆婆只給了千把塊改口錢，彩禮分文沒出，但婆婆給她養(yǎng)了個知疼知熱、本分顧家的好老公。只這一條，婆婆就居功至偉，值得尊敬。至于買這套新房，董曉蕓也沒沖婆婆討要一個子兒。為了裝修新房，董曉蕓沒少借債，連首飾都賣了，哪承想，婆婆卻搶先一步安營扎寨。同住也行，你就不能晚來幾天，讓我先新鮮新鮮？越想越委屈，董曉蕓在心里暗暗發(fā)了狠：周健啊周健，你太過分了。這回，你好好掂量掂量，老媽和老婆，只能二選一！

天黑時分，客車抵達了慶嶺鎮(zhèn)。下了車，沒走多遠，董曉蕓便看到親老媽急急迎來。顯然，周健已給她打過電話。母女見面，董曉蕓正想扎進老媽懷里痛訴一番，老媽卻繃了臉，嗔怪說道：“趕緊回去，別讓你婆婆說你不懂事。”

“你幫別人說話，你還是我親媽嗎？她不走，我就不回！”董曉蕓較上了勁，扔下老媽往家走。老媽緊走兩步，又攔在了身前：“曉蕓，你、你要心里悶，住兩天也行。走，媽陪你住旅店去。”

見老媽神情慌張，支支吾吾，董曉蕓犯了嘀咕：放著家不住，卻要住旅店？難道，喬丫要造反，把老媽趕出了門？

喬丫是董曉蕓的嫂子，大身板，大嗓門，且巧舌如簧，能說會道。此前，董曉蕓和喬丫過過招，原本她有理，可只說了一句，喬丫便嘴皮子翻飛倒回一籮筐，聲聲振聾發(fā)聵。結(jié)果，理沒辨清，還被震得差點兒得上中耳炎。但這次不行，膽敢為難我媽，我絕不慣著你！打定主意，董曉蕓推開老媽，加快腳步走向老宅。到了院門口，往里一瞥，董曉蕓頓覺心火上躥——老宅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屋頂露了天，房梁沒了影，院中的棗樹和梧桐樹也被連根挖走，只剩下一間殘破不堪的西廂房，當是老媽的棲身之處。而被扒走的木料磚瓦，應該被哥嫂用到了新蓋的三間平房上。

“媽，是喬丫把你攆到這兒的吧？”董曉蕓氣咻咻地問。老媽連連搖頭，一個勁地給兒媳“涂脂抹粉”：“你別瞎想，你嫂子沒為難我，是我覺得不方便，自己搬出來的。”

“我不信。我這就去找她問個明白！”董曉蕓話音未落，就聽一聲嘲笑從身后傳來：“喲，是哪陣風把曉蕓給吹回來了？你瞧誰不順眼，嫂子幫你修理他去。”

單聽動靜，便知是喬丫。董曉蕓扭頭斜睨了喬丫兩眼，硬邦邦回道：“我要找的人，正是你——”

“找我干嗎？”喬丫搶過話，在唇槍舌劍開戰(zhàn)前，先甩出了一句忒難聽的俗話：“烏鴉站在豬身上，只瞅到別人黑，瞅不到自己黑。你都不拿婆婆當盤菜，有何資格跑回慶嶺鎮(zhèn)指手畫腳？想教訓別人，先把自己洗干凈再說……”話糙理不糙，聽著喬丫直戳軟肋的嘲諷，董曉蕓啞口無言。等喬丫逞夠了威風，董曉蕓一跺腳，漲紅著臉喊道：“我這就回城，給婆婆道歉。我怎么做，你也必須怎么做。若是走樣，我和你沒完！”

當夜，董曉蕓片刻都沒耽誤，搭上末班車匆匆回了新家。前腳一跨進門，就見婆婆邊收拾包裹邊數(shù)落周健，讓他連夜去慶嶺鎮(zhèn)接她，給她賠不是。周健卻說曉蕓性子犟，心眼有點兒小，婆婆當場翻了臉：“不準你說曉蕓。能陪你一輩子的是媳婦，不是娘。走啊，我回家，你去慶嶺鎮(zhèn)——”

“媽，對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你別走，這也是你的家。”董曉蕓奪過包裹抱進次臥，給婆婆鋪好了床。做這一切時，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婆婆瞅得眼窩一熱，握住了董曉蕓的手：“閨女，你是不是遇到啥難事了？跟媽說，媽幫你。”沉默半晌，董曉蕓突然撲進婆婆的懷里，嗚嗚大哭：“媽，我知道錯了。我發(fā)誓，從今往后，我會把您當親媽看待。”

安頓好婆婆，董曉蕓和老公說起了嫂子喬丫苛刻對待母親的事。周健說，這好辦，把老人也接過來，一同伺候。想想再沒別的法子，董曉蕓紅著眼圈點了頭。第二天一早，兩人便回了慶嶺鎮(zhèn)。不料，小兩口費盡口舌，老媽死活不同意：“第一，新房不大，一下子住進兩個老太太，不方便;第二，你哥本就軟弱，沒主見，三腳踹不出個屁，事事都是喬丫說了算，我放心不下。再者，這老宅子不漏雨不透風，能住人，我的身子骨也還硬朗，能照顧好自己。”情知再勸也無濟于事，董曉蕓和老公只得硬著頭皮去找喬丫，希望她守信用，善待婆婆。喬丫一臉的似笑非笑，嘴角一挑下了逐客令：“人心隔肚皮，鬼才知道你是不是裝樣子？你好生伺候你婆婆，等我覺得你是真心對她好，我也絕不虧待你老媽。”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我就做給你看！回家途中，董曉蕓暗暗下了決心。但讓她始料不及的是，婆婆不見了！

直到此時，老公周健才說出了母親來城里的原委：老家興建高科技園區(qū)，前景不錯，老媽就用那幾畝地入了股。不用頂風冒雨春耕秋收，每年年底都能分紅。想到這些年虧欠了兒子兒媳，兒媳人好、實在，老媽就把家里的老房子也以高價租給園區(qū)，帶錢進了城，想給小兩口一個驚喜。誰知，不請自來沒讓董曉蕓歡喜，倒把她給驚著了。

從午后找到天黑，又從天黑挨到天亮，依舊沒瞄見婆婆的影兒。十有八九，婆婆又回了鄉(xiāng)下。董曉蕓和周健顧不上歇息，拔腿正要去車站，手機響了。一接通，喬丫的大嗓門便震得耳鼓“嗡嗡”作響：“董曉蕓，算你狠。我徹底服你了，心服口服加佩服！”董曉蕓聽得一頭霧水，煩煩回道：“你說什么呢？我聽不懂，也沒時間跟你閑扯。要沒事，我掛了？”

“別掛，我有要緊事。”電話那端，喬丫的口氣軟下來，似乎還帶著賠笑的意味，“小姑子，你聽仔細，你嫂子我向你保證，今天就把媽接進新房住，想住哪間就住哪間，我和你哥吃啥她吃啥。如果媽跟你說我喬丫薄待她，你再讓劉梅胡來。你看這樣總行吧？”

劉梅是誰？我怎么不記得認識這個人？就在董曉蕓皺眉尋思的當兒，電話里，傳來了婆婆頗為得意的聲音：“曉蕓，你放心去上班吧，我晚上到家。”

莫非，婆婆昨夜聽到了我和老公的對話，于是悄然出走，并搞定了矯情難纏的喬丫？可她又是如何做到的？傍晚，圍坐在桌前，婆婆如說繞口令般道破了個中玄機：“是人都有媽。你掛念你媽，喬丫也掛念她媽;喬丫是你嫂子，那個劉梅則是她嫂子。不過，劉梅真是個孝敬公婆的好閨女，我央求了她好半天，她才同意幫忙去嚇唬喬丫：你要不善待你婆婆，我就把我婆婆也攆到大街上去住。我婆婆是誰，你不會沒數(shù)吧？呵呵，喬丫還真就信了，怕了。”

董曉蕓又喜又愧，含淚笑著說：“媽，謝謝你。今后我會做的和劉梅一樣好。不，比她還要好。請相信我，我說到就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