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里有一條鑲花馬鞭

草叢里有一條馬鞭。

這條馬鞭從把到鞭用一張牛皮編成，把手上鑲嵌著金色和銀色的金屬線條，構成美麗的民族圖案，精美又結實。馬鞭對于哈薩克族男人來說，是精神也是生命。可是，它卻躺在草叢里，無所事事。

太陽和月亮輪番出現在它的頭頂，光和影在它身邊悄悄流淌。它的把手上依然留有主人的握痕，那里散發出哈薩克族男人身上特有的撩撥女人性欲的荷爾蒙氣息。鞭子上的牛皮已被磨得光滑，那是驅趕牲畜時的印記，也是草原的痕跡。

不遠處的山坡上開滿金黃色的山花。那里吸引了人們，傳來一片歡聲笑語。牛羊從草叢邊走過，有時會看到它，卻只是看看;草從里的泥土上有螞蟻、螞蚱和不知名的小蟲，它們都很忙碌，看到馬鞭也只是繞道走過;草叢上方飛過蜜蜂、蜻蜓還有魅力十足的蝴蝶，它們對他更是不感興趣，它們喜歡草原上的花兒。熱風從遠處來，在草地上打旋，一只螞蚱敏捷地從旋風中蹦出，鉆進前面的草叢。

草叢里有一條鑲花馬鞭。

現在是美好的夏季。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是一段時間后。天空時常飄著細小水粒，不知是霧氣還是雨水。草兒停止生長，樹葉的邊緣開始干枯卷曲。風吹到人臉上有一些涼颼颼的感覺。

山坡上的花兒開始凋謝，賞花攝影的人也漸漸散去。來草原休閑度假的人在草原上打個圈就縮著脖子躲進氈房喝奶茶打趣聊天。螞蚱也跳不動了，在草叢里一點點挪動身體。

霧氣亦或者雨水打濕了馬鞭，吸足了水分的皮子，有些發脹變形。

草叢枯湊到一起，像個干巴巴的老人。樹葉開始飄落，樹兒像沒有心理準備卻一再脫發的中年男人，攤開雙手，蹙著眉，不知所措地站在風雨中。

秋季已來到。

馬鞭由一開始的棕黃色開始轉變成難看的深棕色，靠近地面的部位甚至還有些發綠，把手上鑲嵌的金屬條也隨著皮子的變形被擠出不再適合自己的位子，整個馬鞭散發著臭皮子的味道。

草原上開始刮起沙塵暴，一米之內休想看清對方。緊接著，飄起雪花，并且越飄越密。很快，枯黃的草原換了一件白色外衣，絲毫看不到一點衰老的跡象啦。

吸足水的馬鞭和泥土凍結到一起。

冬天來啦。

太久太久的寥寂后，厚厚的雪層下有水流動，枯草、樹葉在泥水中腐爛變質，回歸為零。積雪融化，泥土裸露出來，也露出了馬鞭。它癱瘓在泥土里，無精打采，像個面部浮腫的腎病患者。

有人遠遠走來，在馬鞭旁停下腳步，瞥了一眼馬鞭，“誰的馬鞭？”他隨口說著，一時沒有認出那是去年這個時候丟失的鑲花馬鞭。正要走時，馬鞭旁邊脫落的金屬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自己打造的。

“啊！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他驚喜地喊道，蹲下身子，拿起馬鞭，“原來你在這里，去年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尋你。”他翻看著丑陋的它，認真地撿起那些金屬片，觀察著。“走吧，我帶你回家，雖然你如此難看，但是你代表著草原精神。”他把它捧在手心。

幾天后，鑲花馬鞭基本恢復了以前的模樣，但是不能使用，因為它的身體僵硬容易斷裂。不過，它被主人掛在氈房木門對著的那面墻上。

春天來了，它終于回家啦！

（選自《遇見阿勒泰：惟愿蓮心不染塵》）

散文包點評

曾有人這樣評價小七的文章：“躁動的心不再狂跳，虛茫的生活不再蒼白，這是一段心靈與自然的邂逅。每一個追求自由、向往自由的人，都會從她清麗的文字中探尋到屬于自己的空靈與安詳。”隨著小七的步伐，我們來到了阿勒泰草原，拾起這條馬鞭，它仿佛是一位神秘的導游，帶領著游客領略草原一年四季的風光，我們看到了山坡上的花兒和成群的牛羊，也看到了太陽的明媚、月光的皎潔，還有沙塵暴的肆虐。一條馬鞭之所以神秘是因為你能透過它的外表將一片草原盡收眼底，也可以借由一條馬鞭窺視人心。無論是春天生機勃勃的氣息，夏天恣意生長的姿態，還是秋天蹙眉衰老的蕭瑟，冬天寂寥無聲的沉默，都是草原精神的真實寫照。其實，那條馬鞭就像草原上一株普通的植物，隨著四季生長，隨著世事起伏，葉落歸根的那一天便是永生。（陸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