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走失于2009

康睿智

當我踏上這片故土，你已不再佇立在街尾等待。矮小的楊樹也已變得蓊蓊郁郁，只是獨獨少了最親近你的那棵，似乎是隨你去了。熱土難離，此去經年，如今的你，歸何處？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我與你的緣分自我出生便開始了。母親誕下我之后，我就在你這里。你總是用溫柔的臂彎將我摟在懷中，我總能在你的懷中安然睡去，可你從未給我唱過舊時流傳下來的歌謠，也不會對我說出溫軟的耳語。沉默是你的基調，你如大山般厚重。你在這悠悠古村大概待了有五十年，半載沉浮，寡言少語。

記得幼時總有些走街串巷的手藝人，他們的箱子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就是裝滿寶貝的魔盒，總覺得里面會飛出各種各樣新奇有趣的玩意兒。棕色的木箱泛著厚膩的油脂，樟木的香味也早已被沖淡，純白的麻布在箱內鋪平，里面包裹的是一個又一個秘密，那是我童年的夢。

“賣——餑——餑——”

沙啞的聲音如破舊的銅鑼，卻很渾厚，攜著濃濃的鄉音，讓我覺得晦澀難懂。我嘬著嘴唇，扯著稚嫩的聲音咿咿呀呀地學著他的話，縱然再像，只不過是形似，也不得精髓。就這樣躲在你寬厚的肩膀后眼巴巴地望著人走過，鬼使神差般竟揚起嗓子來重復賣餅人的號子。話音未落，只見他頓了腳步，轉頭看向我。那是一張鐫刻著歲月滄桑的臉，黝黑的皮膚上是溝壑縱橫的皺紋，他那閃著靈光的小眼瞇成縫，兩條縫微微一彎，半合的眼眸看向我，確實是有魂靈在里面的。

“再說一次？”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引得我心頭一顫，一溜煙小跑回你的懷抱，把他與箱子里的秘密一并拋在了腦后。你咯吱一聲關上了厚重的大門，把他的聲音拒之門外。門外的人哈哈一笑，漸漸遠去。笑聲逍遙無憂。

這就是你，我的老屋。同我外公外婆一般年歲的老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再一次踏上這片熱土，我已是菁菁少年。2009年那個平常的夏季，卻不曾想竟成了我與你的驪歌——老屋翻修。是的，我還沒來得及看你一眼，你就已經轟然倒地，帶著一聲沉重的嘆息。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與我與老屋里走過的所有人講話，這是道別——舊楹聯紅褪墨殘誰來揭。

我瘋狂地奔跑在街頭巷尾，尋找著屬于你的一點痕跡，不見了，一點都看不見你了。不見你被我涂得亂七八糟的墻壁，不見你厚重高大的木門，不見你水泥的地面。我的老屋，老屋里的我，都隨著年華逝去了。

落魄地回到新屋，它已在老屋原有的地基上拔地而起，散發著新生與驕傲。我有些嫉妒，跺了跺腳似乎是在為老屋解氣。看到屋里年邁的外公外婆，步履蹣跚的他們也已經與老屋一般搖搖欲墜。我伏在新屋的墻壁上細細聽著，老屋，是你嗎？是你讓新屋更好地守護你的主人嗎？別了，我的老屋；別了，老屋里的我。

我的老屋走失于2009年的夏天，一個擁有蟬鳴熱浪的夏天。

【點評】

我們懷念之地，正是曾經的幸福之地。童真童趣，意興盎然。文筆質樸，真實自然。

（指導教師 胡愛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