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瑋潔

在傅紅星的辦公室里,有一幅巨大的《旋風九日》海報,這部聚焦于1979年鄧小平訪美的影片,海報上大大小小布滿槍支圖案。
“槍是危險的標志。它說明鄧小平訪美是有風險的,改革開放是有風險的,鄧小平是一個勇敢者,一個小個子的勇敢者,他站在美國人面前,最終實現了中美兩國建交。這件事值得我們來記錄。”作為這部電影的導演,傅紅星如此向《瞭望東方周刊》解釋。
10多年前,傅紅星拍攝了《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周恩來外交風云》等政治影片,后者甚至是1998年的國產片票房冠軍,力壓最早的一部馮小剛賀歲片《甲方乙方》。

美國前總統卡特回憶了鄧小平訪美談判時的點點滴滴。圖為傅紅星導演與卡特在一起展示卡特與鄧小平握手的漫畫形象
如今,同樣為政治片的《旋風九日》與《復仇者聯盟2》同期上映。
傅紅星告訴本刊記者,預計《旋風九日》首映的5月15日,在北京市場,《復仇者聯盟2》的排片可能占到91.57%,而《旋風九日》只能占到0.56%。
在選擇排片檔期時,他也曾左右斟酌,后來想,干脆和預期票房大熱的《復仇者聯盟2》排在一起,也許還能從涌入電影院的大波人潮中吸引一部分。
傅紅星認為,這是“一個中國的超級英雄的故事”和“一群美國的超級英雄的故事”之間的競爭。
“可是,如果沒有外交史上這影響深遠的9天,你今天可能看不到《復仇者聯盟2》,也看不到《速度與激情7》。”他說,
改革開放的粉絲電影
作為嚴肅電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政治片,在中國不是沒有擁躉。
還未上映,《旋風九日》就得到潘石屹、姚勁波、柳傳志、俞敏洪等人的熱捧。俞敏洪甚至說:“要組織新東方35000名員工和200萬學生都去看這部電影。”
如果用現在影視圈的熱詞,《旋風九日》也可以看作是“粉絲電影”。
“這些人代表著鄧小平改革開放的受益者。比如潘石屹,他爸爸是國民黨軍官、奶奶是地主,文革時非常悲慘。正因為鄧小平復出,他們家的帽子才被摘掉。”傅紅星說,“他們懂得感恩,知道今天的一切是誰給他們帶來的,他們要力挺改革開放。”
《旋風九日》眼前卻面臨和《復仇者聯盟2》一同面對觀眾。雖然表示“不擔心,各看各的”,但傅紅星也說:“現在的關鍵是電影院排片,不能被《復仇者聯盟2》迷惑。許多院線經理不愿意給我們好的排期,有經理表達過個人很喜歡這部片子,但是在排期上依然無法給出好的時間段。”
在他看來,《復仇者聯盟2》“是一個視覺奇觀,是電影120年前誕生時的雜耍基因,這一定有大量的人看”。
但是,他并不認為政治話題無法吸引觀眾,“每個人都會關注自己,所以每個人都應該是關心政治的,全世界永遠是新聞的受眾最大。”
其實中國民眾的生活一直與政治緊密相關,包括他們的命運、生活、思想和言談。然而,至少從政治片的票房看,二者是分裂的。
傅紅星提到《拉姆斯菲爾德自述》,它講述了這位美國前國防部長的故事,并反思美國的對外政策,“美國也有很好的嚴肅政治電影,也非常有觀眾。”
但是,“這類東西在中國的特定環境里不容易拍,也不容易看到。”傅紅星總結,首先立項就存在難度,獲取資料不容易,融資更不容易。
曾有政府機構提出資助《旋風九日》,“但我們沒有要,我們自己從社會上找錢,自己組隊,中美兩國電影工作者共同拍攝。觀眾不會因為宣傳片而去影院看電影,而是希望這類電影盡量采用客觀的視角。”他說。
偉人的出現
回顧中國的政治片歷史,傅紅星認為:“最早應該是香港電影之父黎民偉拍攝的一系列片子,他參加同盟會支持孫中山,不惜傾家蕩產,是孫中山中國革命強有力的支持者,他拍的電影深深打上了政治烙印。他冒險攝錄的《淞滬抗戰紀實》,是留給今天的珍貴影像檔案。”
抗戰軍興,又出現了政治片高潮,延安電影團就誕生于1938年,而這一時期電影的作用就是“政治號角、刺刀和大炮”。
1951年,文化部成立電影指導委員會,提出了“寫重大題材”的要求。所謂“重大題材”就是要求電影創作者以總覽全貌的姿態,站在黨和政府的角度和高度進行藝術創作。
那時新政權剛剛建立,政治片就是戰爭片。而在指導機構看來,對于整個革命戰爭以及抗美援朝等“小題材已不能反映出這些戰爭的本質”。
雖然拍攝反映革命斗爭史詩的電影就必然要涉及他們的指揮者和決策者,但實際上“文革”前出現在銀幕上的高級領導人寥寥無幾。1959年的《戰上海》和1963年《紅日》中出現的軍長,已經是當時銀幕上的最高職銜者。
到上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發生很大變化,藝術環境和創作空氣變得寬松,許多領導人的功過是非也蓋棺論定,在電影中表現高級領導人成為可能。其中的早期代表就是1981年的《南昌起義》。
從此,雖然戰爭片在中國電影中不再占有統治地位,領袖人物卻占據了戰爭片的大半江山。
1987年“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視創作領導小組”成立。“重大歷史題材”的主要標準之一就是主人公的身份,被定義為“擔任過或曾經擔任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家主席、副主席,國務院總理,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全國政協主席,中央顧問委員會主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
1991年到2000年,出現了33部、46集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其代表作是《三大戰役》《大轉折》《開國大典》等“大系列”影片。它們塑造的歷史偉人形象都具有一定的人性深度和心理深度,既是一種政治代表,又具有生命個體的特征。
然而,對于偉人的展現仍然被批評為缺乏多樣性和深度。“大系列”旋風過后,雖然對中國政治的銀幕表達也延伸到外交等方面,但是創作者和投資者的熱情并沒有同步增長。
“改革開放后娛樂大潮興起,嚴肅的政治電影依然還有,但是聲音沒那么強大。”傅紅星說。
探一下市場的廣度
在一段時間里,反映“文革”和改革開放初期的影片成為最受歡迎的電影。從某種意義上講,上世紀80年代的《天云山傳奇》《牧馬人》和《芙蓉鎮》等也屬于題材嚴肅的政治片。

《復仇者聯盟2》海報
彼時撥亂反正、否定“文革”雖已定局,但在普通中國人的生活中尚未完全落實。謝晉率先在這“文革三部曲”中對“四人幫”肆虐和現代封建主義的歷史暴行進行深刻表達以及批判。
而通過家庭悲劇和人生軌跡講述大時代變遷,這對于親歷者——全體民眾而言,無疑激起了巨大的共鳴。
然而,當1997年謝晉用當時還是天量數字的1億元人民幣拍攝了《鴉片戰爭》時,已經很難再現“文革三部曲”那樣強烈的反響。
改革開放初期,還出現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革命歷史片、工業片和農業片。這些具有極強政治意義的電影也被稱為“類型電影”。
好萊塢的同類電影不斷描述美國社會基本的文化沖突,既強化了主流價值觀,但也做出了批判和挑戰。而當代中國的類型電影顯然并沒有與時代變化同步。由此,觀眾的流失在所難免。
另一方面,“電視的興起,承擔了很多過去很多政治電影的功能,比如新聞聯播的受眾就很大。但從近20年的電影市場來看,嚴肅政治電影有點少。”傅紅星說,“整個電影市場好像就剩下娛樂片了,好像麥當勞一來,只有麥當勞是飯,別的都不是飯了。”
傅紅星堅持認為,中國人仍會對影響自己命運的政治問題感興趣,“今天改革開放就是最大的政治。我用我的故事來表達立場,這是國家賦予我們的權力,也是鄧小平給我們帶來的自由。”
他說,《速度與激情7》超過20億元人民幣的票房,“探出了市場的深度,我們的《旋風九日》則想探一下市場的廣度,看看這種電影到底可以涵蓋哪部分人。電影的人群應該是立體的,什么類型的觀眾都有的,不應該只是年輕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