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昭奎
“當今時代,以信息技術為核心的新一輪科技革命正在孕育興起”,這是2014年11月19日習近平主席致首屆世界互聯網大會賀詞中的一句話。至于“新一輪科技革命”的基本內涵,2014年6月3日習主席在國際工程科技大會發表的主旨演講中有進一步闡述:“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新能源技術、新材料技術等交叉融合正在引發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這將給人類社會發展帶來新的機遇。”
“新一輪科技革命”的主要表現
其一,在信息技術領域,作為20世紀最重大科技發明之一的互聯網,正日益成為創新驅動發展的先導力量。目前,擁有30億用戶的互聯網真正讓世界變成了地球村,實現了網絡互聯、信息互通。而在互聯網基礎上出現的云計算和大數據技術,不但可以讓人們體驗每秒10萬億次的運算能力,還可在幾秒鐘內完成海量存儲,這將深刻地改變人們的生產生活。
其二,能源技術領域,革命正風起云涌。《第三次工業革命》一書作者杰里米·里夫金則為我們描繪了能源革命的宏偉藍圖:可再生能源的日益普及和推廣;“能源自給型”建筑物的不斷建設和增多;儲能設備迅速開發和進步,數以億計的人們將在自己家里、辦公室里、工廠里、農場里利用光伏發電、風力發電、生物質發電等,生產出綠色能源以滿足自需并將剩余電力出售給公共電網,也就是在“能源互聯網”上與大家分享自己生產的能源,就如同現在我們在網上發布、分享信息一樣。與此同時,“能源民主化”將從根本上重塑人際關系,數十億人和數百萬組織連接到能源互聯網、物聯網和服務互聯網,從而使人類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全球協同共享中分享其經濟和生活。
其三,在工業技術領域,工廠自動化將朝向“智能工廠”發展。德國政府在2011年11月提出“工業4.0”發展戰略,該戰略的關鍵詞就是“智能工廠(SmartFactory)”。在智能工廠里,互聯網將工廠里的所有機器設備聯系起來,使之能自律地協調動作,再利用“大數據”,對有關設計、開發、生產、出貨、流通等所有數據“一條龍”地進行采集和分析,而且信息技術的使用范圍正在大幅度地擴大,已經超出了工業領域。智能工廠不僅可望前所未有地大幅提高生產效率,杜絕整個供應鏈條中的一切浪費環節,還可望解決現代社會面臨的種種問題。例如,傳統的工廠在每天下班后會停下大部分或全部機器,到了第二天早晨上班時再把機器重新開動起來,這一停一開就需要耗費大量能源,而智能工廠能夠根據全部機器開動程度的變化,實時地調整能源供應,從而大幅減少能源消費量。又比如,傳統的工廠會有很大部分員工下班后要回家,第二天再來上班,這一來一回也需要耗費大量能源,還有員工為路途往返、交通堵塞而耗費的時間和精力等,而智能工廠可實現網上作業,即使藍領員工也不必每天到工廠“報到”而可以就近上班或在家上班,大大節省了能源。
其四,在制造技術領域,3D打印技術將可能使號稱“工業之母”的模具不再必要。比如用現在這種傳統方法來生產汽車,車身的外形是用鋼板在模具(模子)上軋制出來的,一個昂貴的模具要用來壓數以萬計的汽車,這樣同一型號汽車的外形才會一模一樣。過去美國三大汽車制造企業使用的軋制模具點名要用日本制造的,因為美國造的模具軋制3萬次,就磨耗得不能再用了,而日本造的可軋制6萬—10萬次。然而,隨著3D打印技術的發展,日本擅長的模具技術優勢將可能風光不再,因為3D打印不需要事先做模具,就可以直接把汽車的車身乃至各種零部件打印出來,而且完全可以進行個性化的定制生產。有專家預測,使用大型3D印刷支架來打印整棟建筑都將成為可能。
其五,在機械技術領域,機器人的用途將不斷擴大。2011年“3·11”大地震引發日本福島核事故后,最早進入反應堆的機器人居然不是號稱“機器人王國”的日本國產機器人,而是美國制造的軍用機器人“PackBot”,這不能不使日本的機器人產業蒙羞。當然,促使日本提出“機器人革命”的更主要原因是生產年齡人口的減少,而機器人被認為是克服生產年齡人口減少給經濟增長帶來負面影響的一個關鍵。無論是制造業、農業,還是服務業,機器人都可以在很多場合承擔工作,特別是能夠“心甘情愿”地從事人們所不愿意從事的“臟、險、累”及長時間不間斷的工作,不僅能夠在制造業大顯身手,而且可以在農林漁業、醫療護理、旅館經營、防災減災等廣泛領域發揮作用。機器人和工廠智能化的發展,不僅影響“如何”制造產品,而且影響“在哪里”制造產品。“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過去美國等發達國家為了追求廉價勞動力而把工廠設在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現在有了機器人等自動化技術,加上“頁巖氣革命”大幅降低了國內的能源成本,導致美國等發達國家將工廠遷回本國,從而給長期受益于發達國家企業直接投資的發展中國家的工業發展提出了嚴峻的挑戰。
目前,圍繞“新科技革命”在科技發展史上的定位和定義,尚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第三次工業革命》一書作者杰里米·里夫金主要從能源的角度,將“新科技革命”定位于“第三次工業革命”;德國的“工業4.0”發展戰略則提出“以智能制造為主的第四次工業革命”;也有學者提出“第五次”“第六次”科技革命;或強調網絡技術及信息化的重要性,將“新科技革命”定義為“互聯網革命”;或強調能源問題的重要性,將“新科技革命”定義為“新能源革命”,等等。這向我們提出了“孰為新科技革命”,即有關“新科技革命本身”的研究課題,為此需要結合國內外科技界之力,結合自然科技界與社會科學界之力,努力達到一個能夠為多數國家、多數學科、多數行業所基本接受的有關“新科技革命”定位與定義的“最大公約數”。
迎接新科技革命的思考
歷史上,我國曾因錯失了兩次產業技術革命而遭到“落后挨打”的厄運,這一次新技術革命我們決不能再錯失了,為此,提幾點對策建議。
第一,要營造尊重科學技術的社會價值觀和人文氣氛,通過電視等媒體將廣大民眾引向尊重科技而不是引向“拜金主義”。應該承認,在當今中國,覆蓋全國的電視節目大多缺乏科技內容甚至不見科技,一味地追求“收視率至上主義”,不少電視劇等節目充滿著爭權奪利、聲色犬馬的內容,所宣揚的不是科學精神,而是“享樂至上”和“拜金主義”。筆者曾對中國的電視節目與日本的電視節目做過多次隨機比較(如在1周時間里日本NHK與中國CCTV的電視節目的科技含量比較),發現中國從中央到地方的電視臺節目很少有科技內容,而在日本NHK或其他電視臺,既有介紹科技發展前沿的專題節目,又有具體介紹制造業等各行各業的企業,特別是有一技之長的中小企業的科技創新活動的節目。中國的電視臺等大眾媒體會擔心一說到科技,受眾就會將遙控器或注意力轉向別處,然而,我們不能為了追求收視率或發行量而輕視科技宣傳,甚至把專門的科教頻道搞成電視劇頻道。確實應該承認,社會公眾對科技宣傳的關注程度在一定意義上反映了一個國家民眾的文化素養水平政府應該對電視臺等媒體的科技宣傳多加引導和支持,而不能完全聽任市場力量擺布。
第二,要耐心扎實地繼續做好工業化的“功課”,并大力加強工業化與信息化的結合。迎接新科技革命,決不意味著我國可以越過工業化這個經濟、社會和產業發展的必經階段。
現在,我國確實在不少工業技術領域依靠自己的力量達到先進水平,而且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也確實通過收買國外的企業,獲取了國內尚未研發出的先進技術。但是,工業化是現代化的核心內容,是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變的過程,是包括科學與技術、教育與文化、企業與管理、經營者與勞動者的素質水平等在內的全面的社會體系與發展階段,工業化既不能用錢“買來”,也不可能“跳過去”直接進入“后工業社會”,尤其是它必須與“現代化”同步發展。而據中國科學院現代化研究中心的研究報告:“發達國家已全部進入第二次現代化,第二次現代化指數排名前十的國家是:美國、瑞典、丹麥、芬蘭、日本、挪威、韓國、澳大利亞、德國以及荷蘭。”“中國仍未完成第一次現代化,在世界131個國家中中國的第一次現代化排第69位;第二次現代化排名第60位。”(中科院中國現代化研究中心《中國現代化報告2011》)。
當然,隨著計算機和互聯網的發展,今后的工業化道路會越來越多地融入信息化和網絡化的要素,而信息化與網絡化將日益成為從工業化途中邁向新科技革命前沿的橋梁。
第三,打破西方對我國尖端前沿高技術封鎖。美國不僅依靠從全世界吸引優秀科技人才等措施提高其尖端技術研究水平,而且通過加強盎格魯撒克遜五國同盟的緊密軍事技術合作和協同關系(“盎格魯撒克遜五國同盟”已經制定、設立的計劃和組織有美英加澳陸軍計劃ABCA、航空航天相互運用性協議會ASIC、三項海軍關聯計劃、合同通信電子委員會CCEB、多國間相互運用性協議會MIC、技術協作計劃TTCP等),還通過加強與日本之間的軍民兩用技術的交流與合作,以增強其軍事技術霸權國的地位。而上述國家都是旨在防止對中國出口可能轉用于軍事高技術的《瓦森納協定》(全稱為《關于常規武器和兩用物品及技術出口控制的瓦森納安排》,目前共有包括美國、日本、英國、俄羅斯等40個成員國)的成員國。
所謂“可能轉用于軍事的高技術”,大多數是軍民兩用的尖端前沿高技術。如何突破這一封鎖線,既需要我們加強自力更生的自主技術創新,同時也要加強對科技先進國家的科技外交和高科技企業合作,特別是在我國“技術弱項領域”積極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其實,當今世界上即便是技術水平最先進的國家也存在各自的“技術弱項領域”,也仍然需要從國外引進更先進的技術以補己之短。比如,美國擅長設計和制造整套武器系統,而日本擅長制造武器系統中的高端零部件,日本為美國F-35戰機供應高端零部件就成為美日武器技術取長補短的一個重要案例。
第四,在國際標準化競爭中增強外交影響力。據筆者了解,雖然中國的太陽能電池產能已占全球半壁江山,但連一家太陽能電池標準測試中心都沒有。目前,全球有3家太陽能電池標準測試中心,分別位于美國、日本和德國。國內的太陽能企業不得不找外國的標準測試中心來測試產品。
如何在高技術產品的標準化競爭中奪取主導權,已成為世界主要國家高科技比拼的一個制高點。目前,圍繞國際標準化的外交交涉的主要場所就是總部位于瑞士日內瓦的ISO(國際標準化組織)、IEC(國際電工委員會)以及其他國際標準化機構。
世界主要國家都想以本國的科技實力為后盾,在國際標準化競爭中大力增強外交影響力,以避免出現明明是本國擁有先進技術,卻陷入必須采用別國技術標準的窘境。這意味著國際標準化競爭固然主要依靠本國的科技實力,但也離不開“外交影響力”。這或許可稱之為“科技”外交中的一個分支——“標準化”外交。
近年來,國際標準化競爭在新能源領域表現得尤為突出和激烈。當前,中國已成為利用風能和太陽能等清潔能源發電的大國,有一定技術實力在新能源領域的國際標準化競爭中爭奪主導權。為此,中國不僅要抓住最新的科技革命機遇,繼續大力加強環境友好型的新能源技術的研發,建設新能源產品的標準測試基地,積極培養標準測試專業人才,而且要高度重視在新能源等高技術標準化領域的國際合作和外交競爭。
新一輪的科技革命對于我國既是機遇又是挑戰。抓住新科技革命的機遇,我們既要看到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科技發展的巨大成就,也需要找到與科技先進國家之間的差距(首先是有關發展科技的戰略意義方面的認識差距),找到自身的弱點和面臨的挑戰,找到我們應該注意什么問題。可以說從我國的整個輿論氛圍看,我們對迎接新科技革命的挑戰,總體上還缺乏應有的熱情、覺悟、責任心和緊迫感。為此筆者想大聲呼吁:新一輪科技革命,中國別掉隊!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日本研究所原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