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
抗戰中結為伉儷
冼星海于1905年出生在廣東省番禺市一個貧苦漁民家庭。1921年,冼星海進入廣州嶺南大學附中預科半工半讀;1929年,離滬赴法勤工儉學;1931年,以優異成績進入巴黎音樂學院高級作曲班繼續學習和深造,成為該班歷史上第一名中國留學生;1935年,學成畢業并踏上歸程。
在上海,經田漢和張曙介紹,冼星海參加了“歌曲作者協會”,并結識了進步音樂家任光、呂驥、賀綠汀等人。此后,冼星海譜寫了著名電影《夜半歌聲》主題曲、插曲《熱血》和《黃河之戀》,并為電影《壯志凌云》譜寫插曲《拉犁歌》。后來,冼星海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文化組織——中蘇文化協會,與詩人塞克合作創作了《救國軍歌》《保衛盧溝橋》《赴戰曲》等愛國歌曲,用音樂鼓舞中國人民英勇戰斗。
上海、南京等地失陷后,千年古城武漢一時成了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全國各地的抗日志士、文藝人才齊聚武漢城。1937年10月,冼星海應周恩來和郭沫若之約抵達這里。隨后,他在武漢發動了十余萬人參加的長江上火炬歌詠大游行,場面蔚為壯觀。國家的存亡、民族的危難、大眾的疾苦激發了冼星海強烈的創作欲望,他邊創作、邊宣傳、邊游行、邊譜歌,《救國軍歌》《在太行山上》《起重匠》等膾炙人口的作品,就是他在那時完成的。
當年,23歲的錢韻玲在武漢第六小學任音樂教師。她的父親錢亦石是中共早期黨員、著名學者、社會活動家、教育家。錢韻玲從小隨父親在上海讀書,并和母親經常為地下黨傳送信函。“七七事變”后,她回到湖北,成了抗日救亡宣傳第一線的骨干。對冼星海,她并不陌生。
先前,冼星海在上海創作《戰歌》錄制唱片時,擔任合唱的是上海新華藝專的學生。錢韻玲作為合唱隊的一員,與這個嶄露頭角的海歸音樂才子有了數面之緣。
1938年年初,錢亦石不幸逝世,武漢為其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錢亦石是冼星海非常尊敬的師長,驟聞噩耗,他悲痛不已,當即揮筆寫了一首挽歌。挽歌寫好后,冼星海把歌譜交給歌詠隊排練,要在追悼會上詠唱。歌詠隊派了一位姑娘前來取歌譜。姑娘皮膚白皙、氣質高雅,眼角、眉梢盡是悲戚哀傷。當她捧讀歌譜“不滅的火,永生的石,同垂不朽,亦血亦鐵”后,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如一枝泣露幽蘭。冼星海關切地詢問,女孩哽咽著告訴他,錢亦石是她的父親。
此后,冼星海和錢韻玲的交流便多了起來。不久,著名演員金山來到武漢拍電影,準備在東湖取景拍攝。金山一直非常欣賞冼星海的藝術才華,不僅讓冼星海擔任影片配樂的作曲,還讓他在電影中飾演一個角色,并在冼星海的引薦下讓錢韻玲飾演另一個重要角色。拍攝電影的日子里,冼星海和錢韻玲朝夕相處,擦出了愛的火花。
在5月14日的日記里,冼星海袒露了對錢韻玲的愛戀之情:“韻玲拿熱水來給我洗腳,拿靴子給我換,我覺得她心地很好。不僅純真可愛,而且外表美,又能處處表現出來。我不禁很感動,甚至我要愛戀她起來!”
后來,冼星海鄭重地把影片插曲《江南三月》獻給錢韻玲。酷愛音樂的她感動至極。這一年,冼星海34歲,錢韻玲24歲。這年的7月20日,他們在田漢等人的主持下正式訂了婚。
在延安同甘共苦
1938年9月,冼星海接到延安魯迅藝術學院(以下簡稱魯藝)全體師生的邀請電報。他高興地對錢韻玲說:“我們到延安去吧。”說走就走,這年11月,兩人攜手離開武漢去了延安,并在途中舉辦了簡單的結婚儀式。
到達延安后,黨中央有關領導和魯藝全體師生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還為他們舉行了歡迎晚會。在延安,他們像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延安文藝界許多知名人士,如魯藝院長沙可夫、主任呂驥以及丁玲等都親自到他們的住地來看望。在那里,夫妻倆住進組織安排的一孔窯洞里。冼星海在魯藝音樂系任教授,錢韻玲則在學院的高研班學習。從此,他們開始了革命的新生活。1939年7月,冼星海正式擔任魯藝音樂系主任。
在魯藝,冼星海有一套獨到的教學方法,深受同學們的歡迎。據音樂家李群回憶說,冼星海在教學生自由作曲課時,常常讓學生隨意選擇一首歌詞譜曲。當時,李群在魯藝音樂系學習。一次上課時,冼星海把她作的曲子唱給大家聽,并且一邊修改一邊跟大家講解。他形象地啟發大家說:“你們看,這像不像一個小女孩梳了兩條小辮子,一邊唱一邊跳。”在他的啟發下,學生們學作曲的熱情大增。冼星海還經常在學生們的作業上寫評語。李群說她至今還保留著兩三頁有冼星海寫的批語的作曲手稿,成為一份珍貴的紀念。
1939年春天,國民黨對陜甘寧邊區實行全面封鎖。在毛澤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號召下,邊區人民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冼星海和魯藝的師生們一起上山開荒。在熱火朝天的生產運動中,冼星海滿懷激情地創作了大型歌舞話劇《生產大合唱》,謳歌邊區人民自力更生的大無畏革命精神。
當時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吃慣大米飯的冼星海和錢韻玲,慢慢地適應了色澤鮮艷卻口感粗糙的小米飯;買不到咖啡,錢韻玲便把黃豆炒熟,磨成粉,拌上紅糖,用開水沖成“土咖啡”;煙嘴壞了,冼星海就把一支毛筆的筆頭拔掉,把筆桿安在煙斗上當煙嘴用。艱難的環境讓這對貧賤夫妻滋生了相濡以沫的深情。
冼星海藝術創作的習慣是:思考一旦成熟,工作起來的勁頭相當驚人,可以連續幾天幾夜不休息直至作品完成。1939年3月26日至31日,冼星海六天六夜幾乎不眠不休,完成了著名的《黃河大合唱》的創作。作品以排山倒海般的雄壯氣勢、熱情奔放的旋律,展現了抗日戰爭的壯麗圖景,熱情地歌頌了不屈不撓、爭取自由解放的英雄兒女。
在冼星海創作《黃河大合唱》的日子里,錢韻玲精心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為他熬紅棗湯、烤山藥蛋,并幫助他在空白稿子上畫好格子便于他譜曲。4月,《黃河大合唱》在延安首次公演,冼星海親任指揮。由于《黃河大合唱》充滿了民族抗戰的時代精神,氣勢磅礴,演出引起空前的轟動。大半個中國的天空,都回蕩著這一鏗鏘而沉郁、悲壯而奮進的旋律。
1939年5月11日晚上,在慶祝魯藝成立一周年紀念晚會上,毛澤東對《黃河大合唱》給予了高度評價。同年7月,周恩來自重慶回延安,看了這部作品的演出后,為冼星海題詞“為抗戰發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呼聲”。很快,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被推上國際舞臺,成為推動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戰斗檄文和喧天鼙鼓。1939年6月14日,冼星海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實現了自己多年的夙愿。
1939年8月15日,他們的孩子出世了,取名妮娜。出身貧寒、命運多舛的冼星海,終于真正體會到了事業蒸蒸日上、家庭其樂融融的幸福滋味。
1940年春天,冼星海接到組織的安排,和電影導演袁牧之一起前往蘇聯為紀錄片《延安和八路軍》做后期制作。
行前,毛主席親切接見冼星海和錢韻玲,鼓勵他們共同為民族解放而奮斗。魯藝的師生們還為他開了歡送會。窯洞里,炕上炕下擠滿了人,一盞小油燈照著冼星海那熱情激動的臉。他對音樂系的每一位同學都有一番簡略的臨別贈言。同學們頗有興味地聆聽著他的話,不時發出陣陣笑聲。輪到李群了,冼星海誠懇而高興地說:“李群,你可以寫兒童歌曲,而且一定可以寫好。等你寫夠50首的時候,我給你發一枚獎章。”大家聽了,又是一陣哄笑。
冼星海臨行那天,大家不約而同地從窯洞中、平房里,從四面八方走來為他送行。錢韻玲抱著未滿周歲的女兒,與送行的人一起一直走到飛機場,為冼星海作最后的揮手告別。
在西安等待出行的半年里,冼星海給留在延安的錢韻玲寫了18封信,他還多次托往返西安和延安的友人給妻女帶去餅干、奶嘴等物品。
一別生死兩茫茫
1940年11月,冼星海等人獲準取道新疆赴蘇聯。同年12月,冼星海抵達莫斯科,受到蘇聯音樂界的熱烈歡迎。冼星海向蘇聯朋友介紹了《黃河大合唱》的創作情況,并和蘇聯同行交流和切磋音樂藝術,同時醞釀和準備從事新的音樂創作。不料次年6月,蘇德戰爭爆發,德國法西斯入侵蘇聯。冼星海原來的初衷不能實現。于是,他決定返回祖國。
這時,新疆的臨時督辦盛世才突然反共,他們無法取道新疆回國。為了與妻女團聚,冼星海費盡周折,始終沒有如愿,也徹底與國內失去了聯系。后來,他先后輾轉到蒙古的烏蘭巴托和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庫斯坦納依等地,但仍然路途不通,回家的路途漫漫。
1943年初冬,冼星海回國不成,又單身一人徒步跋涉重新回到莫斯科。在供應十分困難的戰時,他仍然堅持從事音樂活動,創作了各類音樂作品60余部,相繼完成了《民族解放交響樂》(第一交響樂)、《神圣之戰》(第二交響樂)、《滿江紅》(管弦樂組曲)、《阿曼該爾達》(交響詩)和以中國古詩為題材的獨唱歌曲等。這些作品的主題都是表現中國人民和蘇聯人民反法西斯斗爭的。
之后,由于過度勞累、營養不良、環境惡劣等原因,在小城庫斯坦納依,冼星海病倒了,患上了肺結核、心臟病、腹膜炎、肝病等多種疾病。重病中的冼星海走投無路,就到莫斯科外文出版社找到了李立三。李立三很熱情地把重病中的冼星海請到自己的家里住下,又為冼星海多方奔波聯系。一個多月后,才得到蘇聯國際救濟總會的幫助。1945年蘇德戰爭結束前夕,他們把冼星海送到了莫斯科醫院進行治療。
冼星海一直懷念祖國和親人。病中,他還創作完成了《中國狂想曲》。李立三夫婦經常到醫院去看望、照料他。由于冼星海身患嚴重的疾病,沉疴積疾,醫院已無回天之力。1945年10月30日,冼星海在莫斯科的醫院中病逝,終年只有40歲。李立三夫婦幫助料理后事,與蘇方一起共同為冼星海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
這一切,遠在數千里外的錢韻玲一無所知,她仍癡癡地等待著丈夫的歸來。1945年11月初,錢韻玲去東北前夕,在延安一次文藝聯歡會上,毛主席拉著妮娜的小手高興地說:“這次你們去東北,你爸爸可能等在那里。”誰知,她們尚未出發,冼星海逝世的噩耗就傳到了延安。
當時,許多同志失聲慟哭。真是“黃河一曲天地動,巨星隕落世界驚!”毛澤東還親筆為他題寫挽詞:“為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同志致哀!”
冼星海逝世后,蘇聯人民將他安葬在莫斯科近郊的一座公墓里,骨灰盛放在一個灰色大理石小匣子里,匣子正中鑲嵌著一張他的橢圓形照片,周圍環繞著緞制的花束,下面鐫刻著一排金色的俄文:中國作曲家、愛國主義者、共產黨員:黃訓。黃訓是冼星海在蘇聯使用的名字。
如果冼星海按照恩師保羅·杜卡斯的要求留守法國,恐怕他早已成為像貝多芬那樣偉大的音樂家了。這樣一個人物,卻在40歲時長眠于異鄉。1983年,客死蘇聯38年的冼星海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人們在廣州白云山旁幽美的麓湖之畔為他營建了陵墓,以示對這位人民音樂家的愛戴和懷念。
如今,在哈薩克斯坦的舊都阿拉木圖東區,還有一條用冼星海的名字命名的大街——冼星海大街。1998年7月,江澤民在訪問哈薩克斯坦期間,還親筆為冼星海故居題詞:“憶星海,黃河濤聲蒙回于耳;訪鄰邦,友誼之花絢麗奪目。”
1958年,錢韻玲帶著母親王德訓來到杭州后,一直生活在杭州,錢韻玲曾在浙江省文化廳(浙江群眾藝術館)工作過,還擔任過中國音樂家協會浙江分會的名譽主席。為了繼承先生冼星海的遺愿,錢韻玲傾注畢生心血從事兒童音樂和群眾歌曲的創作,即使在病中也不輟筆,直到1994年她在杭州走到人生的盡頭。她曾說,“有音樂相伴,星海便不曾離開!”
今年是冼星海逝世70周年紀念年,也是《黃河大合唱》創作76周年紀念年。如今,這對革命夫妻雖然隨著歷史漸漸遠去,然而,他們生前用熱血和生命創造的巨大精神財富,特別是冼星海所創作的那些不朽的音樂作品,將永遠存于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