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劉祖光

一

大學里潮人不少，拿蘋果手機的人比比皆是。但陳智鋒忽然有了蘋果手機，而且還是最新款的iphone6，這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尤其是李美慧的注意。

作為系花，李美慧追求者甚多。但家境優渥的她心氣頗高，很難看上一般的男孩。很多人是燈下黑，眼睛只會看到外系外班的人，自己班里的死活瞧不上，可李美慧就注意到了身邊人———班里的男生中，有一個男孩挺讓她注意的。甚至可以說，從大一開始，她就瞄上了他，但他對自己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自己對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原因說出來倒也世俗得很：她喜歡他的容貌，卻畏懼他的貧窮。

陳智鋒是一個貧困生，一個長相俊美得不像話的男生。第一眼看上去，會有一種錯覺———他投錯了胎。普普通通的衣服，就是地攤貨，穿在他身上，也顯得那么的好看，那么的風流倜儻，仿佛張國榮附體一般。他的臉龐無比精致，睫毛長長的，眨閃之間，竟有著非同一般的嫵媚。這種嫵媚又不娘炮，作為系足球隊前鋒的陳智鋒在足球場上拼殺起來就像一個披堅執銳的勇士，陽剛十足，所以女生們很喜歡他，男生們也不討厭他。只是，他的家境很不好，并不是因為父母雙亡這類的原因，如果是這樣反倒好了，畢竟無牽無掛，他靠勤工儉學就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他的父母都健在，只是三年前父親被燒傷躺在醫院里，因為是重度燒傷，所以要經過多次手術，盡管有醫保，巨額的醫藥費報銷后自己負擔的部分仍然壓垮了家庭。父親勉強保住了性命，但卻失去了勞動能力，只能在家里靜養，平時還要換藥，花銷很大。原本在藥廠工作的媽媽為了照顧他只好辭職，平時做鐘點工貼補點家用。陳智鋒從進學校伊始就開始在學校餐廳里打掃衛生，后來發展到暑假到小旅館打掃衛生，晚上到學生宿舍推銷襪子、u盤之類的小生意他也做。沒多久，大家就知道他是貨真價實的“貧困生”，而且是來自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那種家庭。

在這種情勢下，李美慧望而卻步了。她欣賞他的努力和上進，卻不相信他能將人生翻盤。但快畢業時看到他拿著最新的iphone6，她心中充滿了疑惑：難道他真的翻盤了？

“不會的，只不過是一款手機而已。”閨蜜陳彤珊邊把酸奶喝得“啵啵”作聲，一邊手里把玩著手機。她的手機也是新買的，iphone5s，“沒聽說過勤工儉學能致富的，能顧住生活就不錯了。陳智鋒人是挺不錯的，但他那家庭也太悲慘了———他那手機會不會是偷來的？或者是，他被哪個富婆包養了……”

說到這里，陳彤珊仿佛找到終極答案似的激動地跳了起來，“陳智鋒那長相，不被包養都沒天理。”

李美慧聽得心里一揪。陳彤珊雖然說話不經大腦，但她經常說對很多事情———因為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最可靠的。

“李美慧———”陳智鋒的聲音傳來。

兩人吃了一驚！循聲望去，竟看到陳智鋒站在草坪邊的人行道上沖她們招手。說曹操曹操到，這人真是太經不起念叨了。陳彤珊沖他揮手：“你有什么事？”

陳智鋒大聲喊：“李美慧，你過來我跟你說。”

李美慧要過去，陳彤珊拉住了她，喊道：“有事你過來說！怎么，你是怕踩踏草坪學校罰你款啊，還是怕我們兩個吃了你啊？”

陳智鋒仍然沒過來，草坪上坐著的男男女女很多，甚至很多情侶在擁抱著接吻，沒人在意。可以看到陳智鋒在撓頭，李美慧說：“那我過去吧，應該是有事兒。”

陳彤珊也跟了上來：“很好奇他會找你有什么事兒，嘿嘿。”

陳智鋒看著走過來的兩人，一臉的緊張和不好意思。李美慧其實不愿意讓陳彤珊跟過來，但不讓她過來，她那大嘴巴一描述，就好像自己跟陳智鋒有什么秘密似的。

大學快四年了，李美慧跟陳智鋒說的話不超過十句。一個身材高挑美貌性感，應付蜂蝶非常浪費時間；一個整天忙著做小生意。倒是上課時他們從不逃課，但陳智鋒總坐在第一排角落，好像坐后面就聽不到老師講課似的，李美慧則永遠是最后一排，跟陳彤珊坐一起，方便說悄悄話。兩人的交集實在太少，所以這么煞有介事地談話，都很有些尷尬。

“這個……美慧，聽說你有一衣柜的衣服要扔？”陳智鋒訕訕地開口了。

李美慧反應過來。因為快畢業了，所以大家提前把一些東西整理打包回家，省得畢業了東西太多。她清點東西時才發現她有太多的衣服，一些衣服穿了一兩次就再也不穿了，所以就想精簡一下。沒想到，陳智鋒居然知道了這件事。

陳彤珊在一旁解釋：“前天我跟他聊天，聊到了這件事，沒想到……”

李美慧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你妹妹要吧？帶她來吧，讓她挑。只是，我個子比較高，衣服尺碼都偏大……”

陳智鋒有一個上高中的妹妹，李美慧以為他給妹妹要衣服。沒想到陳智鋒搖頭，說：“不是給她要，你一米七三，她只有一米六二，穿不了的———嗯，我在給我要！”

李美慧跟陳彤珊一起瞪大了眼睛。

陳智鋒索性挑明了：“我穿的！”

二

不知什么時候，“偽娘”忽然流行，一些酒吧的節目，就是“偽娘”表演，還有“偽娘合唱團”“偽娘辣舞秀”等等。有的男人扮起女人來，比女人還女人。

可沒人知道，陳智鋒是一個“偽娘”。

大概是做小生意賺錢太辛苦，陳智鋒就偷偷報名參加了一個“偽娘”大賽。這些比賽可以用化名，甚至為了吸引人，故意更改參賽者的信息，所以，陳智鋒參加“偽娘”比賽，忙著考研、找工作的同學們竟然都不知道。

李美慧二人知道時，“偽娘”大賽已經進入決賽階段了。陳智鋒身高一米七四，在男生中算是中等個兒，跟高挑的李美慧身高差不多。李美慧之所以是“系花”，一部分是因為長相，一部分是因為會挑衣服。陳智鋒要進決賽，必須穿更好的衣服。他又不敢去服裝店買，當然也有不想花錢的因素在內，聽到李美慧要淘汰衣服，所以就斗膽來要……

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咖啡館里，陳智鋒苦笑著說：“反正我既然干了這個，就不要臉了……美慧，你的衣服，我會給你補償的……”endprint

李美慧跟陳彤珊面面相覷。這種事，其實挺讓人為難的。衣服不是普通事物，它帶著主人的私密，如果陳智鋒是女生，李美慧不會有絲毫猶豫。可他是男生啊，她如何將帶著自己體溫和味道的衣服送給他？

陳智鋒了解對方的難處，就掏出錢包付賬。李美慧看到他錢包里厚厚的百元鈔票，疑惑地問：“你參加這個比賽，真的賺了好多錢？我看你手機都不一樣了。”

陳智鋒有些含糊其辭：“參加這個比賽只賺了點小錢，倒是比賽之外掙了不少……算是意外收獲吧，沒想到……”

陳彤珊忽然說：“要不，我把我衣服給你？”

李美慧很驚訝地看著陳彤珊———這個從大一開始到現在都一直宣稱陳智鋒是她最喜歡的男生的女孩。她不隱藏自己對他的喜歡，但也只是曖昧，并未真的跟他來一場特立獨行的愛情。李美慧很佩服陳彤珊的果決，于是她也笑著說：“反正那些衣服我都是不要的，扔了也扔了，給你吧，你要是獲獎了，要請我們吃飯啊。”

陳智鋒非常高興。

三人走出咖啡館，往公寓方向走。正是畢業時，路兩旁的文印店生意很紅火，畢業生們制作了精美的簡歷，一印就是幾十份。其實工作并不像媒體上宣傳的那么難，工作到處都是，只是“好工作”比較難找。李美慧就遇到這樣的煩惱，她最想去本市的“中滔集團”，專業對口，而且高薪資。但競爭太激烈，她的簡歷投過去石沉大海，估計是沒戲了。

陳智鋒隨口說：“你簡歷呢？給我一份吧，我交給負責招聘的人。”

李美慧感到不可思議。陳彤珊笑問：“中滔集團負責招聘的人是不是在夜店里看上你了？”

陳智鋒有些窘迫地說：“怎么會？！反正我能將簡歷直接交到負責人手里……”

李美慧再一次注意到了他的手機。她對時尚很敏感，是一個絕對的“果粉”。要知道，這款手機剛剛發布，美國那邊也剛剛上市一天，內地還沒發售，黃牛們到香港拿貨，六千多元的手機黑市價已經到了一萬三，還有價無市，沒有渠道根本拿不到。陳智鋒不僅拿到了，而且拿的還是美版。毫無疑問，是有人在美國第一時間買了手機，然后回國帶給他。這事兒在學校里的“富二代”“官二代”身上還沒有發生，卻在貧困生陳智鋒身上發生了，這本身就很詭異———然后是“偽娘”大賽，然后再是“中滔集團”，她隱約覺得，陳智鋒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陳彤珊是一個社團的負責人，社團的辦公室沒人，三人來到這里。李美慧帶來了整整一拉桿箱的衣服，都是她淘汰的。厚厚的窗簾拉上，陳智鋒在后面換上了，稍加點綴，出來時，李美慧二人就傻掉了。盡管已經做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也大概知道了陳智鋒的“偽娘”扮相會非常驚艷，要不然他也不會闖進決賽，可是看到從帷幕后面出來的人，她們簡直覺得是魔術中的大變活人———活脫脫一個清純可人的女孩出來了。

所以，陳智鋒用假名字參賽入圍，沒人知道完全正常。只是，李美慧上網搜索了相關信息，發現“偽娘”大賽入圍只有很少的獎金，即便在決賽中勝出，獎金也不算很高，只有三萬塊錢。而陳智鋒家里恐怕是一分錢掰開八瓣兒花，別說三萬塊，即便給他三十萬，他也不會去買奢侈品。

那么，他突然闊綽，是為什么呢？

李美慧滿腹疑問，陳彤珊則興奮地毛遂自薦，要做陳智鋒的“美容顧問”，如果陳智鋒成名，那她就兼做“經紀人”。陳智鋒卻一副厭世的樣子：“什么出名啊，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愿意做這個？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兒身，我可不愿意出演《霸王別姬》……”

最終，李美慧二人成為陳智鋒的“美容顧問”。為了爭取成為“偽娘”大賽的冠軍，她們對陳智鋒進行嚴格的矯正，從走路的姿態，到飲食，再到化妝技巧等。李美慧在這方面是行家里手，她簡直就是天生的化妝師，由她雕琢，陳智鋒的妝容更是精致。

在“偽娘”大賽決賽還沒舉行時，李美慧接到了“中滔集團”的面試電話。李美慧興奮地去面試，面試官有些不可思議地說：“技術部助理這個職位，雖然是技術方向的，但主要面向董事長，跟董事長匯報技術方面的進展以及負責產品發布PPT的制作等，董事長幾次三番地要求該職位一定要985畢業的男碩，堅決不要女生，可前天他丟給我你的簡歷；你跟董事長，什么關系啊？”

李美慧愣了：“沒關系啊。有關系的話，我兩個月前就不會傻乎乎地在人才市場給你們投簡歷了……我制作PPT的能力還是可以的，希望你能考慮我……”

面試官嘆口氣說：“傻姑娘，你擔心什么啊？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嘛，面試只是個過場，我哪兒敢把你pass掉啊，還希望你以后能在董事長面前為我美言幾句呢……”

像做夢似的，李美慧拿到了offer。協議上白紙黑字，實習期三個月，工資三千，餐補一千，交通補助五百；轉正后工資六千五，餐補一千五，車補一千，房補一千———中滔集團果然財大氣粗，一個轉正新人每月能有一萬的收入。李美慧看著offer開心死了。

三

陳彤珊工作也已經敲定。她居然跑到房地產公司做了銷售，這活兒可不好干，聽著某某女孩提成拿幾十萬，那是極少數。售樓門檻很低，只要長相過得去嘴巴能說就能做，吃這碗飯的人多，因此競爭激烈。陳彤珊肯下功夫苦纏客戶，但臨到簽約時卻總是被別人搶單。根據入職協議，一個月內如果沒有一個單，陳彤珊就得走人了。

陳彤珊著急上火，邊給陳智鋒畫眉邊恨道：“都說有錢人多如牛毛，怎么我就碰不到呢？我們那房子開發商雖然實力不行，但地段不錯啊，我怎么就賣不出去呢……”

陳智鋒淡淡地問了樓盤名字，然后摸出手機：“沫沫，上次聽說你要買房子，我一個朋友在一個叫‘巴黎公社的樓盤做銷售，對，她那房子挺不錯的，你有興趣的話我安排她去找你……好，我把你電話給她，讓她跟你聯系……”

放下電話，陳智鋒安慰道：“沫沫會買你房子的，你明天找她吧。”

陳彤珊的注意點沒在房子上，倒在“沫沫”身上：“沫沫是女孩吧？”

陳智鋒點頭。陳彤珊奇怪：“女孩會喜歡‘偽娘？還以為你只能搞定美慧公司的胖董事長呢……”endprint

旁邊的李美慧咳嗽了一下，陳智鋒面目有些蒼涼，卻沒有解釋什么。

李美慧心中挺難過。她原本以為集團董事長會是個女強人，她甚至做好了董事長是五六十歲大嬸的心理準備，董事長包養了陳智鋒這樣的小白臉，放松標準招聘一個小助理也沒什么。但技術部新產品報告會上，李美慧見到了董事長真身，大吃一驚：董事長居然是個中年胖子。為了董事長的長相，李美慧心里慪得中午飯都沒吃。她倒不是嫌棄董事長腦袋大脖子粗，因為企業家們大多都是這個類型的，少數例外的也是馬云那種骨骼清奇的，總之，企業家很少有好看的；只是這種胖子憑什么會喜歡陳智鋒呀？！難道，他是gay？

想到這一點，李美慧心里就堵得不行。她倒也不是不接受男同，多多少少也看過相關方面的電影，可印象還停留在胡軍、劉燁的《藍宇》里，或者是張國榮的《春光乍泄》中，這些人都是帥哥啊，難道胖子也能成gay嗎？這個世界太混亂了吧……

“你不要歧視胖子好吧？”陳彤珊分析道，“好聲音出名的李代沫減肥前也是個胖子！”兩人還特意補看了《霸王別姬》，她們認定，陳智鋒就是張國榮式的男旦，男兒身卻偏偏是國色天香的女顏，被變態的胖子董事長看中……

無此，不能解釋陳智鋒能讓董事長將簡歷越三級丟給一個普通的HR。李美慧上班的這段日子，那位李美慧以前看似高高在上的HR一直在拍她的馬屁，旁敲側擊地打探她的底細，以為她是董事長的嫡系部隊。李美慧不解釋也不承認。董事長對她挺關心，有一次介紹產品時她說錯了一個重要數據，董事長沒生氣，反而笑著說“新人要加強學習”這樣的話，更讓李美慧認定了董事長是陳智鋒“相好的”。

然而，憑空又出來一個叫“沫沫”的女孩，這是什么鬼？陳智鋒男女通吃？

晚上，“偽娘”大賽決賽開始了。地點在江邊的一個酒店里，來的人挺多，各式各樣的“偽娘”們閃亮登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泰國人妖聚會。本來，他們對陳智鋒奪冠的信心很足，但看了各種小蠻腰和妖氣沖天的“偽娘”們，她們心里又沒底了。說實話，這種比賽，玩的就是誰比誰出格，性感辣舞都不能算是出彩了，色情意味很濃的鋼管舞才能引起觀者的歡呼。選手們各種曖昧和挑逗，極盡夸張之能事；而陳智鋒只是拿著把折扇規規矩矩地走了個秀，固然與眾不同，但很快淹沒于浮華和喧囂之中。

結果跟她們預想的一樣，陳智鋒只獲得了第九名，但他還是很高興地請她們吃飯。地方在江灘邊的酒店，檔次很高，很貴。他對比賽結果沒有什么感覺，一點也不沮喪。他說：“有始有終，這樣挺好。”

李美慧擔心地說：“第九名一分錢都沒有，那你來我們集團吧，反正你跟董事長也熟……”

陳智鋒搖頭：“我跟他可不熟———我壓根不認識他。”

李美慧：“那你怎么能把我簡歷直接交給他？”

陳智鋒淡淡地說：“因為我跟他老婆很熟。”

“撲哧”，陳彤珊剛喝的一口咖啡噴了出來。

這世界也太瘋狂了！

董事長老婆包養小白臉，董事長還能安排小白臉的同學進公司，這董事長真是心寬體胖啊！可這心也大得沒邊沒沿了吧，這對于男人來說，戴綠帽子可不是一般的恥辱啊。

陳智鋒解釋：“你們想哪兒去了，我跟他老婆是‘閨蜜……”

“撲哧！”為了緩解驚訝而又喝了一口咖啡的陳彤珊再一次噴了。

李美慧啜著咖啡點頭：“我要是董事長，也堅決不允許老婆的閨蜜進公司！”

陳彤珊問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因為他在“偽娘”大賽中沒有獲勝，自然也就沒有接廣告的機會，去酒吧演出這種活計說實話也掙不了多少錢，總歸要老老實實地上班賺錢才行的。更何況，他家里每時每刻都需要錢！李美慧主動提出她請客，陳智鋒笑著擺手：“不用———我比你們想象的要好得多。”

陳智鋒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句話。

因為第二天，他開了一輛寶馬來學校領畢業證了。

雖然是最便宜的寶馬×1，但那也得二十多萬。車是嶄新的，肯定不是舊車。從一個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款哥兒，讓同學們相當驚訝。陳智鋒解釋：“車是借的，今天起晚了，朋友就把車借給我了……”

同學們恍然大悟。但李美慧跟陳彤珊對看了一眼。

陳智鋒這句話里，含義豐富。

首先是“起晚了”。因為什么起晚了？年輕人都貪睡，但因為陳智鋒一貫早起，加上“偽娘”的身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昨晚他做什么太疲憊了……

再看看陳智鋒的臉色，很有些憔悴，眼圈黑———電視里賣假藥廣告里那些來路不明的老中醫已經給人民科普了什么叫“腎虧”的癥狀了。

再看“朋友借車”。起晚了立即能借到車，這說明那個朋友就在他身邊。再看看車身鮮紅的顏色，以及車上掛著的粉紅飾物，很明顯，這是輛女孩開的車……

領完畢業證，陳智鋒熱情地要請李美慧吃飯。陳彤珊領完畢業證就去見“沫沫”了，這是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好時機。李美慧又將一批淘汰的衣服交給他，但又好奇地問：“你現在的經濟狀況，也不像是缺錢了，為什么，還要我淘汰不要的衣服？”

陳智鋒看著窗外，外面是一個高端的購物廣場。他說：“里面的衣服，我買得起，但我不想讓別人看見；另外，你的衣服的味道，很好聞，我……”

話說到這里，李美慧臉紅得很。陳智鋒像不敢看她似的，依然望著窗外說：“大一時就喜歡你，但自慚形穢，不敢追你；現在掙錢了，卻更加覺得自己面目可憎。能聞一下女神的體味，這就很幸福，所以，你不必擔心……”

李美慧忽然覺得心里很難過。

她同樣喜歡著他，以前恐懼他的貧窮，現在，恐懼他的“身份”。她建議他不要做“偽娘”了，陳智鋒搖頭：“上船容易下船難！我家里需要錢！”

“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戀，可為什么要扮成‘偽娘跟那些變態的女人談情說愛？”李美慧有些激動了。

“她們，不是變態。”陳智鋒咬著嘴唇說道。endprint

“好吧，她們不是變態，她們是正常人———那么說，你跟她們在一起，就是所謂的‘面首了？武則天跟前的張易之，對吧？”李美慧激動地說，“可這也算不上什么好活計。”

陳智鋒一字一頓地強調：“我要掙錢！我，沒有被包養。我也是靠勞動吃飯。”

李美慧嗤之以鼻。笑話，一個男人要賺女人的大錢，要用什么樣的“勞動”才能換來啊。

這頓飯吃得兩個人都很有些郁悶。

下午，陳彤珊哼著小曲回來了———沫沫不僅簽單了，而且，一下子買了三套房。

“哇！這個沫沫真是有錢人啊。”李美慧感嘆，“這種富婆是不是很肥很壯四五十歲？還起名叫沫沫，聽起來跟青春少女似的……”

“嘿，你還別說，人家還真是年輕。”陳彤珊興奮地說，“看樣子，也就二十三四歲吧，長相那叫一個漂亮，真的，我不誆你，她真的很漂亮，身材跟模特似的，還特有錢，老爸是企業家，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

根據陳彤珊的描述，好像這個千金小姐一副冷冷的樣子，不是針對陳彤珊一個人，她對誰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沫沫是典型的“白富美”，開了一家投資公司，投資了幾家高科技公司，公司在新三板上掛牌，她獲得了十倍以上的回報……

可這樣一個酷冷的大美妞，陳智鋒一個電話，她就簽了三套房子，甚至連售樓現場都沒去，只是聽了陳彤珊巴巴地介紹……

要說陳智鋒搞定董事長夫人有可能，但能搞定這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沫沫，難度可就大了。而且，這陳智鋒膽子夠大的，能在幾個女人之間游走，這些女人能量巨大，一旦發現，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陳彤珊很關心陳智鋒的安危：“怎樣才能讓他及早收手啊？”

李美慧沒有主意。

陳彤珊不住地說：“我得想想辦法，我得想想辦法……”

四

畢業后，班里同學留在本市的有五六個，其余的奔向四面八方。李美慧進了心儀的公司，非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非常努力，很快就勝任了工作，并且得到了董事長的注意。

董事長出差，帶上了她。在布達佩斯談完業務，董事長則興致勃勃地帶大伙兒歐洲游。一路上，董事長對李美慧很照顧，讓李美慧陪他坐頭等艙。能混到跟領導一起出差的人都不笨，大家都看出了董事長對李美慧很有感覺，因此六七個人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回國或者去了其他城市，就剩下他們兩個。董事長帶李美慧逛法國盧浮宮，給她解釋對立面的藝術品，知識非常淵博；又帶她去歷史悠久的酒莊，琳瑯滿目但又非常昂貴的拉菲讓她驚嘆不已。董事長沒有對李美慧說什么曖昧的話，但沒兩天，就讓李美慧對他有了新的認識，他的胖不再是缺點，成熟加成功男人的魅力不斷放大，令她有些頭暈目眩。

明明知道董事長是有婦之夫，也知道他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但李美慧還是很享受被仰望的成功男士眷顧的感覺。當他們到了瑞士滑雪時，李美雪就像被蠱惑了似的跟董事長手拉手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陳彤珊曾跟李美慧感嘆為什么胖子身邊總有美女相伴，現在她明白了，胖子外表上不吸引美女但另一方面必有過人之處———比如對女孩心理的把握。他把兩個鑰匙塞到她手里，她仿佛收獲了世界———她也有一套一百平的房子和一輛POLO車了。瑞士雪山之巔的豪華酒店里，她衣衫褪盡，可當她看到脫去昂貴西裝的董事長后，心里的火苗被一盆水澆滅，她的心跟瑞士的積雪一樣冰冷。沉重的肉山壓在她身上，觸手可及是令人厭惡的肥膩，前奏冗長但過程短平快，剛一開始就已結束，沉重的呼嚕聲起的時候，黑暗中的李美慧突然淚流滿面。

她開始想念那個一臉清秀身材瘦瘦的陳智鋒了。如果自己不受物質的誘惑，能夠忽略他的缺點，那么自己就不會讓這個胖子得手。短暫的貪欲卻換來永久的悔，天亮時分，胖子醒來了，看到坐在床頭發呆的李美慧，疑惑地問：“怎么了？”

李美慧連忙轉換了話題：“沒什么———我心里很有些內疚，畢竟是你太太將我簡歷給了你，我跟你在一起，感覺對不起她……”

胖子笑起來了，告訴她不必內疚。他那老婆冷若冰霜，對生活沒有一點熱情。他對她沒有任何興趣，但是她老爸又是高官，他能有今天，跟她老爸關系甚大。所以，他還得做出跟她相敬如賓的樣子。她把閨蜜的同學簡歷給他，這點小事他自然答應，沒想到居然來了個大美女……

李美慧有點出神：“閨蜜？”

胖子笑道：“你同學啊———真不知道，她怎么會跟你同學成為閨蜜，我見過你同學，長得挺好看的，你們班女生是不是都很漂亮啊……”

他至今還不知道陳智鋒的性別———李美慧不敢想象，當他知道自己老婆跟一個男人成了“閨蜜”會是什么樣的表情。這時，胖子趴在床上，說道：“好累———給我按按！”

“我不會按呀……”李美慧確實不會按，同時對他那一身肥肉心里也發憷。

“不會吧，你那同學可是這方面的高手。她還給我按過呢，手法獨到，可惜，那是個女人去的地方，我不好意思去第二次……”胖子回味著，李美慧胡亂地給他按著，心里想，也許，自己真的是想錯了陳智鋒了。

她絕不會把陳智鋒的秘密告訴胖子。

回到國內后，她立即聯系陳智鋒。接通電話時，她敏銳地聽到了他輕微的喘息，然后聽到一聲嬌喘：“別停下來……”那聲音像發情的波斯貓發出的，淺吟低唱中帶著翻滾的情欲。

“你在哪里？”李美慧問道。

“我在上班。”陳智鋒倒是沒掛斷電話，也沒有遮掩身邊人的呻吟，而是跟李美慧聊起天了，“你回國了？在歐洲玩得怎么樣？”

“你在哪里上班？我去找你。”李美慧急于知道他到底從事什么工作。

陳智鋒的反應令人相當意外：“行啊，你來吧，就在長江國際大廈頂層，離你們公司不近哦，不過正好，你來到這里恰好是晚飯時間，我請你吃飯。”

他仿佛對自己的工作還挺坦然的，以前則有些諱莫如深，不知怎么就想開了。只是，他身旁那女人的叫聲，也實在太銷魂了吧……endprint

趕到長江大廈時，李美慧意外地見到了陳彤珊。“你在這里做什么？也被陳智鋒叫來吃飯？”李美慧奇怪地問道。

陳彤珊一臉驚訝的表情：“陳智鋒在這里工作呀？我來這里是等沫沫的，我們公司推出了高端別墅樓盤，我認識的有錢人就沫沫一個，就問她是否感興趣，她讓我來這里等她。哎，對了，陳智鋒請你吃飯啊？怎么不叫我啊？他在這兒工作啊？可頂層只有一家私密會所啊，從工作人員到顧客全是女的，男的根本不讓進……”

李美慧拉著陳彤珊來到頂層，電梯打開的剎那，兩人都驚呆了。富麗堂皇，奢華高端，李美慧咋舌：“這，不就是一個美容會所嗎？搞得跟皇宮似的！陳智鋒扮成‘偽娘在這里工作，可一個按摩師能掙多少錢？”

她想起了電話里女人的嬌喘聲。這家美容會所，在門口的會所介紹里白紙黑字地寫著保證所有按摩師都是女性，陳智鋒雖然扮成“偽娘”能蒙混過關，但具體按摩時，男人的手勁還是能感覺出來的，當女顧客發現他是男的時，會不會要求他提供點額外服務什么的……

這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釋。

前臺熱情地給她們倆介紹服務，除了一般的美容外，還有一項名為“內分泌調節”的服務，聽著挺無趣的，但前臺重點推介這個服務，說專門針對“性冷淡患者”有奇效。即便不是性冷淡，一般女性也能在這里享受到醉生夢死的奇妙感受……

陳彤珊聽不懂，但，李美慧懂了，因為她想起了胖子董事長。跟那樣的男人在一起，即便是她也得被逼成性冷淡。這個會所一個會員要三十萬，也只有那些高官和企業家的夫人才消費得起，也只有她們才是性冷淡患者的最大人群———高官和企業家們忙著政斗和商戰，閑下來時身邊也是鶯鶯燕燕，家里的黃臉婆自然是顧不上了，“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這句話不是空穴來風。至于沫沫，則是曲高和寡，她過于優秀所以只能單著。美容會所推出的“內分泌調節”服務，其實抄自日本的美容會所，以按摩來讓女性品嘗到“性高潮”，這種服務擦色情服務的邊但又不是色情服務，日本財閥的千金們是這種會所的常客。國內的這家會所抄來這種服務，在實踐中很快發現，女性按摩師再厲害，也不如技術差的男性按摩師，但那些高端顧客們花大錢可不是讓老婆接受男人服務的，所以，偷偷地用“偽娘”代替，就成了會所留住顧客的最佳手段……

陳智鋒參加“偽娘”大賽是為了一點獎金，入圍時被會所看中，稍加培訓就成了按摩師。他俊美的外形讓顧客心儀，她們出手大方，服務一次小費上萬塊，陳智鋒當然對“偽娘”大賽決賽不那么感興趣了……

李美慧揣摩透了里面的奧妙。這時，陳智鋒跟沫沫一起出來了，沫沫臉色潮紅，走路輕飄飄的，陳智鋒則是偽娘裝扮，兩人跟姐妹似的有說有笑，沫沫看到陳彤珊有些不自然，但很快臉色就恢復正常。陳彤珊小聲說：“姐的這張大單有望了！”

她屁顛屁顛地跟著沫沫走了，李美慧跟陳智鋒對望，陳智鋒聳聳肩說：“反正紙包不住火，你遲早知道我干這個活兒，所以……”

李美慧點頭。她忽然張口：“你坦白了，我也坦白，我手里這兩把鑰匙，董事長給的，在歐洲時，我們……”

陳智鋒臉色發白！

街邊的麻辣燙小館，八塊錢一份的麻辣燙，兩人吃得很high。李美慧抹抹嘴說：“真好吃，比幾千塊的法國鵝肝好吃多了！”

陳智鋒看著麻辣燙，問：“我爸最后一次手術做了，很成功；我妹妹上大二，拿到了國家獎學金，她很爭氣，業余還打了份工，不要我給她錢了。我現在沒必要扮‘偽娘了，可我能找到的工作中，哪個能讓我每月三萬塊？你能舍棄這兩把鑰匙嗎？”

李美慧看著他，說：“你，能不能給我服務一次？”

陳智鋒猶豫了一下，點頭。

在陳智鋒的居所里，拉上窗簾，李美慧放松地趴在床上。陳智鋒的手輕輕地放在她光滑的背上，輕輕地游走，像一條魚，讓她進入另一個世界……

仿佛在夢中一樣，她體驗到了驚悸與閃電，驚雷與酥麻，在巔峰時刻，她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囈語中叫喊：“我決定了！”

五

李美慧辭職了。

兩把鑰匙放在董事長的面前，胖子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問她為什么？李美慧淡淡地說，因為，有種體驗比忍受一堆肥肉要美好得多。你如果跟太太提出離婚，我相信，她會痛快地答應……

美容會所里少了一個最美麗的按摩師。陳彤珊期望的大單沫沫沒有簽，因為沫沫瘋狂地在找陳智鋒，許諾說如果陳彤珊找到他，她立即就簽單。但陳彤珊也不知道他們倆去了哪里，陳彤珊不解地問沫沫：“既然你這么需要他，那你怎么不跟他在一起？”

沫沫本能地反應：“我跟他，怎么可能？”

話說出后，沫沫忽然呆住了，她跟那些自己鄙視的貴婦人一樣，心照不宣地保守并享受著“閨蜜”的秘密，她們都覺得自己離不開他，但她們又都將他當作了玩物，她沒有資格要求他……

在李美慧的家鄉，兩人朝九晚五地上班，掙著一份不多但能保證平淡生活的薪水。這個三線城市有著許多的不足，但這里的人不知道他們的過去，他們很滿足。他們知道彼此的過去，但他們又同時忘記了彼此的過去。他們只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對方能給自己最想要的幸福，這就足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