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大波親戚來敲門

王小毛

一

一推門，一股濃濃的油煙味兒迎面撲來。廚房仿佛被人洗劫過一般，用過的炒鍋沒有刷，我最愛的青花瓷大碗就泡在那浮著蔥葉子的油水里；洗菜池儲了半池子臟水，雞蛋殼、菜葉子漂在水面上。移步衛生間，廁所沒有沖，各式內衣、外衣掛滿了晾衣架，裝洗衣液的塑料壺倒了，蓋子沒擰緊，我不小心踩上去，差點滑倒。這日子沒法過了。

自從馬強表妹曉雯住進我家，我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晚上，馬強下班回來，我沒忍住，把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來，馬強嘆了一口氣，說：“曉雯從小嬌生慣養的，你多包容一下吧，我二姨把她托付給我了，我哪有不管的道理啊。”

我驚呼：“她都畢業四個月了！高不成、低不就。按她的標準，一年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在這住沒關系，但至少要生活自理吧，她在咱家，我的家務活增加了整整一倍！”

馬強剛想回話，曉雯回來了，我一扭頭鉆進廚房，聽見馬強問：“曉雯，今天有什么收獲啊？”

曉雯趿拉著拖鞋，長嘆一口氣：“我這匹千里馬，算是遇不上伯樂了！”過了一會兒，衛生間傳來一聲尖叫：“哥，馬桶怎么堵了啊！”

我的心，瞬間煙熏火燎。

二

曉雯在我家住了小半年，馬強的二姨實在不好意思，便把曉雯接回老家了，生活總算回歸了平靜，我開始計劃著休婚假、度蜜月。

那天晚飯后，我剛興致勃勃地把旅行社資料攤到馬強面前，就見馬強面露難色地說：“我想和你商量點事兒，旅游的事情能不能先往后放一放？趁著休婚假，咱們去幫我姐照顧小孩兒吧？她婆婆想回老家一趟，你也知道姐和姐夫都特別忙，孩子不能沒有人照顧。”

我瞬間無語，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竄了上來，說：“馬強，你知道蜜月對于一對新婚夫婦多重要嗎？”

馬強自知理虧，但他一直強調“那是我親姐姐，有困難咱不能不幫”，末了，他甩下一句：“我都答應我姐了，你要是不愛去，就自己出去玩吧。”

結果，在長達半個月的婚假里，我和馬強為一個剛滿兩周歲的孩子“當牛做馬”。婚假結束后，我和馬強冷戰了兩個星期。那天晚上，我下班到家后，發現馬強先回來了，而且還精心布置了屋子，餐桌上擺著一大捧玫瑰。一見我，馬強滿臉堆笑，說：“老婆回來啦，開飯！”

當時的氣氛蠻好的，正當我滿心歡喜的時候，馬強說：“老婆，能和你商量點事兒嗎？老舅要去醫大一院檢查身體，根本掛不上劉專家的號，你的好姐妹莉莉不是在那上班嗎，讓她幫幫忙，掛個號好嗎？”

我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驚喜和浪漫只是刻意的鋪墊，我撂下碗筷，生氣地說：“莉莉就是個小護士，沒你想的那么神通廣大，劉專家一周出診半天，多少人等著他啊。”但馬強只管不停地講述老舅曾經給予他的幫助，我被逼得實在沒辦法，就給莉莉打了一個電話。

最終，劉專家的號真的掛上了，但并非像馬強所想的那樣簡單，是莉莉趁著值夜班的時候，在凌晨五點鐘開始排隊，排了將近三個小時才掛上的。

我以為麻煩可以到此為止了，但沒想到，馬強家需要幫助的親戚竟然那么多，也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當所有人需要幫助時，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馬強。我們時不時地就要接待來這個城市辦事的親戚，他們中的多數沒有尊重女主人生活習慣的意識，霸道地把我的家當成自己的家；我們時不時地就要拿出家里的積蓄幫助他們，他們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甚至頻頻忘了還。我和馬強自結婚后鬧過的所有別扭，都和他的親戚有關。我一忍再忍，當他把我的筆記本拿給上大學的表弟用的時候，我爆發了，直接帶著行李箱跑回了娘家，我媽在電話里向馬強了解情況，馬強卻說：“表弟家境不好，沒錢買電腦，家里有臺式機，筆記本基本用不上，拿給他用用能怎樣呢？”

三

馬強每天下班都過來接我，但我的態度是：不把導致矛盾的根本原因解決了，我是不會跟他回去過日子的，要不然，回去了還是要分開。

爸媽整日在我耳邊為馬強說好話，他們說：“有那么多人遇到難事都會想到馬強，就證明馬強是個厚道人，這說明你嫁對人了啊！”我自然知道馬強厚道，不會拒絕人，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不管關系遠近都好意思來給馬強添麻煩的人出現。我也知道做人要有一副熱心腸，可是，各家都有各家的小日子要過，誰會希望自己總是被別人打擾？我們家現在的狀態活活就是一個為民服務站，馬強是站長，而我因為和他有了婚姻關系，成了站長助理兼辦事員。

媽媽說：“我當年和你爸結婚后，也得摻和他家親戚的那些事，我起初也覺得很煩。后來，你小姨出了車禍，你爸還有你姑姑叔叔們都沒少幫忙，我才明白一件事，人人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兩個人既然結婚了，那兩家的關系網就結到了一起，這個網上的所有節點就都有了關系，其中一個節點有困難，不在自家網上找出路，難道還去外面的網上找嗎？所以，你不要一筆賬一筆賬分得那么清楚，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嫁給了馬強，就代表你嫁給了他的社會關系總和。”

難怪當初我結婚時，一眾已婚的姐妹們都在哀嘆：“唉，結婚不易啊，你到時就知道了。”

我在娘家住了一周，周末馬強又來接我，媽媽就勢把我“趕”了出來。回家后，馬強向我檢討，過去他確實忽略了我的感受，以后會注意，有親戚求助的時候，也會量力而行，一切以經營我們這個小家為出發點。他還承諾，等明年四月份，我倆就休年假補蜜月，他會帶我去婺源看油菜花。

四

日子一天天過去，馬強家的親戚們偶爾還是會來打擾我們，我時刻暗示自己，既然選擇了馬強，就要接受他的社會關系總和。這樣一想，心里也不那么排斥了，甚至漸漸融入了他們家的圈子。

某個周末，我在單位加班，忽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爸爸在坐公交車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導致左腿兩處骨折。

這下，家里亂成了一鍋粥。我的工作特別忙，沒有辦法請假在家照顧；媽媽年紀大了，一個人伺候爸爸實在太吃力；我們家的親戚大多都在遠方，且沒有閑人能幫忙照顧爸爸。這時候，是馬強站出來，他說他可以在下班后來醫院，負責在夜間照顧爸爸。

馬強連著在醫院熬了半個月，身體挺不住了，有次開車差點出了事故。沒辦法，只好雇了個護工。可是，那個護工并不盡責，不僅偷吃爸爸的補品，在我們都不在身邊的時候，甚至對爸爸惡言相向。正當一家人著急的時候，馬強的舅舅和姨夫來了，他們剛退休不久，愿意幫助我們照顧爸爸。

燃眉之急瞬間解決了。我和媽媽不知怎樣感謝他們，他們卻說：“都是一家人，不要那么客氣，過去我們也沒少麻煩你們啊。”彼時，我算真正理解媽媽和我說過的那些話了，當我嫁給馬強的社會關系總和的時候，所遭遇的并非無窮無盡的麻煩，還有更多的關愛和援助。只是我當初尚未身陷困境，所以才喜歡站在人性制高點上批判別人，是我狹隘了。

爸爸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在這期間，每天都有人來陪爸爸聊天、下棋，馬強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常常拎著熱湯熱飯來看望爸爸，病房里始終歡聲笑語不斷。

爸爸出院后，和馬強家的親戚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經過這件事，我發現，婚姻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婚后我多了許多在快樂時想和我們一起分享的人，也多了許多在困難時愿意實心實意地幫我們分擔的人。嫁給一個人的社會關系總和，不管過程怎樣，結果總是正的，我想，這大概就是婚姻的真諦吧！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