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清


導演姜文說,他構思電影時,最先出現在腦海里的往往是音樂,然后是片段零星的對話和色塊。化零為整,無中生有,人物便呼之欲出。他喜歡北洋軍閥時代,有亂世,有梟雄,人人可以活成一部傳奇。
這一次,他想借當年轟動上海灘的閻瑞生舊案說個叫《一步之遙》的故事。十里洋場的花國大選,“花國皇后”卻死于非命。愛恨情殺,亡命天涯,聽起來就過癮。“花魁”自然要芳華絕代顛倒眾生,樣貌人人心悅誠服,演技又擔得起姜文和葛優,太太周韻向他推薦舒淇,于是再不需要考慮第二人選。
永遠在改變,永遠在創造
別人覺得姜文氣勢撼人,不怒自威,舒淇倒是一點兒也沒擔心過這些。“拍姜文的戲,精神永遠處于崩潰狀態,因為他的劇本無時無刻不在改變。我臺詞都想不起來,哪里顧得上他的氣場?”臺詞和表演需要情景相容,有時卻讓她感到互相阻礙。“姜文導演的戲對白特別多,劇中人物說話也不是現代的口語,都文縐縐的。如果是當下社會的一個女生,怎樣演其實都可以。可是那個年代有那個年代說話的方式、站和坐的姿態,思考方式都不一樣,沒有辦法即興。”
姜文拍一幕他飾演的馬走日說長篇獨白,長達十分鐘的鏡頭拍了八遍,每一次的臺詞、情緒都不盡相同。“他自己表演的時候當然可以那樣,但他導戲的時候有他的要求和范圍。我會說他自由,但不會說他嚴格,因為他不會一定要求你怎么怎么樣。姜文的想法只有姜文演的時候才是百分百的表達,放到舒淇身上,就只能是加在我的表演中。”
開拍前,舒淇到北京參加訓練,整整一個半月,一句臺詞都沒拿到,每天只是拉拉筋,練習些舞蹈動作,或是跟著被她稱為“漂亮小妞”的語言老師上課,更多的時間,她只能四處“晃遛晃遛”。直到第一個鏡頭開拍前仍然沒有劇本,“這是最讓我痛苦的事情”。有時收了工已經是半夜,姜文會再召集演員聊劇本,可第二天下午丟來的對白,全然已經不是一回事。“如何在短時間把他新改好的對白放在舒淇身上,說出來不僅順口還讓人信服,真是讓我思緒混亂的部分。”
“我當然知道我演的角色是怎么一回事,可電影從頭到尾到底講了什么,其實我至今還是不太了解,因為我不知道細節或者結構他又做了哪些調整。他就是喜歡給演員和觀眾一種神秘感吧,永遠在改變,永遠在創造。”
姜文對細節極其苛求。這一次他要求一塊干凈的沙地,“仿佛剛剛被潮水沖刷過,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真正符合要求的白沙代價不菲,可稍微普通一些的沙子又達不到要求,道具組四處尋求替代品,最后有了神來之筆:把玉米稈子碾碎,色澤手感都剛剛好。他不滿意一個碰杯的聲音,細問之下,果然錄音師用了有棱角的水晶杯,而他想要的聲音只有圓潤的杯子能達到效果,“充滿了歡欣”。
舒淇對這些表示萬分理解。“不然為什么要請道具組、燈光組、配音組等等專業人士來分工做這些事情呢?如果做不到導演的要求,為什么要找他?用一個演員,就算不是導演想象中的表演方式,至少他也應該做到專業,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專業范圍里做到最好。”
《一步之遙》采用3D IMAx機器拍攝,對演員的表演方式多少有不同的要求。“要考慮觀眾看3D時的感覺。比如噴煙,以往抽一口煙往邊上一吐氣就好,可如果你對著3D機器的鏡頭,會讓觀眾感覺到你對著他們噴煙。又比如示意別人牽你的手,要向鏡頭方向伸—下,動作和平時不太一樣。”她自己并不是3D效果的熱衷者,“因為平時沒有戴眼鏡的習慣,戴3D眼鏡覺得特別難受。但時代在改變,機器在改變,要配合這個時代的速度前進。”
順時代前進,存自我安定
但舒淇自認不是個追逐電子時代浪潮的人。“比如手機,我一定是到真的用不了或者有人送我新款的時候才會換。我對消耗品沒有那么大的欲望。”不過她也樂于嘗試時髦的社交軟件,比如Instagram,只貼照片而無需多語,也沒有被人要求轉發的負擔。
曾有人概括,舒淇貼出的照片,70%是她的貓,20%是她和貓的合影,還有10%是其他內容。“有網友問,你能不能不要再貼你的貓了?我說那你可以不看啊!”她哈哈哈大笑起來,“這些都是很個人的東西,又不是為了誰的要求在做,我會順應時代做些改變和配合,但是我只想遵從自己的想法。”
她與愛貓的相聚時間有限,前陣子又從朋友那里抱來一只,讓它們互相做伴。問她是否也淪為“貓奴”,她特別得瑟地提高了聲音:“當然是它們娛樂我!”“我不在的時候它們也很自由,貓也要過自己的生活。可我在的時候,就會無時無刻不抱著它們。它們也會嫌我煩,會推開我,可我就是不讓,就是不讓,它們也沒辦法。”
說起這些的時候,她臉上簡直是一種迷醉的幸福表情。“可是只要我一回家,它們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會跑過來。有時我和香港助手通視頻電話,它們會突然出現在鏡頭里,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會過來好奇地晃一下,然后又不屑地走開。”
兩只貓,也漸漸有一些家人的意義。她曾說自己喜歡一點漂泊的感覺,即使在香港買了房子,仍然在外租房子住,隨時可以進入,隨時可以離開,現在,卻有了更多安定的向往。而之前那種不安全感也因此漸漸離開,她曾經因為怕黑,一定要開著燈睡覺,現在,居然可以去拍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盜墓的《鬼吹燈之尋龍訣》。
“的確是挺驚險的。這幾天我們拍攝中有一幕要跑過吊橋,四五個人一起跑那個橋晃得厲害后面的人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有幾場戲要求她躲進棺材里,“還好導演烏爾善也有密閉恐懼癥,他先進去躺一會兒體會一下,比較容易了解演員的痛苦。”
與她搭戲的是陳坤、黃渤和夏雨,她覺得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少東西。“比如黃渤,他就是無時無刻不在搶鏡。哪怕銀幕把他放到比螞蟻還小,你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黃渤出道比她晚,不過當她聽說他事實上和劉亦菲、江一燕她們一起上的學,“心里又不免覺得……哈哈哈哈!”
這幾年里她參演的作品都由華人電影界最頂尖的導演執導,有趣的是,他們每一個都截然不同。這次是她首次和烏爾善導演合作,她欽佩他對視角效果的把控。“我們在動作上花許多心思,還有鏡頭的運用,畢竟希望給觀眾呈現新鮮、刺激的感官效果。”侯孝賢與她很熟悉,她反而希望私下保持一些距離,“《最好的時光》里可以算是三個角色,說起來真的合作了很多次。在他對你如此了解的情況下還要再有創新,我覺得難度很高。所以我和侯導說,就算有空,也別找我。”
周星馳和姜文一樣,演而優則導,可是他現在已經退居幕后。舒淇很喜歡看他現場說戲,“其實他特別喜歡演。拍《西游.降魔篇》的時候,我不管自己會不會,都會要求他先演一遍給我看。”電影拍攝花絮中總看見所有人笑得前俯后仰,舒淇也很懷念那段時光,“那真的是很好的記憶。”
曾有人把舒淇和周迅相比較,覺得她們都是“天線”特別敏銳的演員,更多以感性的體驗出發去進入角色,但舒淇并不認同這點。“可能我們演的一些角色有相似的地方,但我們真的是非常不同的演員。”在一些情緒的處理上,周迅有自己的邏輯,如果過不了心里的坎兒,她會感到很為難。“我也會有過不去的坎兒,但是多走幾個位置,多想一會兒就沒事了。那是導演的事,我想那么多干嘛!”
常渴望安定,也寄希即興
舒淇喜歡和導演聊天,至少可以更充分地了解導演的想法,讓自己盡量以舒服的姿態去做一些哪怕一時并不被認可的嘗試。“拍《玻璃之城》時我才20歲,有幾場戲要演40歲的事情。張婉婷導演要求我靠在黎明身上,兩人中年重逢舊情重燃,我就說,40歲的女人還會做這樣的事情嗎?難道不該成熟穩重,各種大風大浪都經歷過嗎?難道不該更多是身體的觸碰和精神的交流嗎?”張婉婷直接拉過老公依偎在他肩上,兩人還十指相扣,“她說不會啊,你看我們現在就這樣。我只能說,我輸了。”
“如今我自己離40歲真的不太遠了,反而發現,原來感情到這個年紀還是會有那些糾結的東西在。我忽然會想起那時張婉婷的話,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于是問她,現在是否身邊有人相伴,她依舊是笑嘻嘻的樣子,“對呀,挺好的。”
舒淇的線條比之前圓潤了少許。一起拍攝《非誠勿擾》時,葛優曾詫異她如此纖瘦還堅持每天跑步一小時保持身材,去年見面時聊起飲食,她也義正詞嚴地強調,“現在最不能碰的是‘放肆,要嚴格自律。”最近她偷偷把標準放寬了些,在巴黎時覺得甜品實在美味,連吞兩份也沒關系。雖然她從來不是緊繃的狀態,但最近像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更加自在自得。這種種微妙的變化,大概也源自心里的安穩。
“前幾天拍哭戲居然哭不出來,我想完了。年輕時隨便就可以流下眼淚,覺得世界上有太多讓你疲倦、委屈或者發脾氣的理由,哪怕想到我干嘛要辛辛苦苦在這里拍戲,都能掉幾滴眼淚出來。”
那怎么辦呢?舒淇笑嘻嘻地轉了一下眼睛,“我不喜歡大家等我培養情緒,就想,順其自然吧。掉得出眼淚是一種戲,掉不出眼淚也是一種戲。我現在沒那么多愁善感,也沒有讓我突然難過起來的情緒。完全沒有那種心態。我覺得我很滿足這樣的狀態,也很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