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
她又瞥見有人來到她的身側。她和氣生財地笑道:“五公子有事?”
這一路上不無聊哪,何哉不多話,但九重天外的天仙跟五公子盡地主之誼,讓霸王客人完全感受不到“被趕出門”的不悅感。
“也沒什么事,只是差不多該把脈了。”
又要?她揚起眉,慢慢卷起袖子,任他把脈。
邊走邊把脈,這人的功力也很高啊……這幾天路上,她閑來無事,打聽后才知云家莊的數位公子個個清秀,豐姿令人折服,與閑云公子算是情同兄弟。只是,再怎么親,遲早會相互背叛吧?
“五公子,我可請教一事嗎?”她隨口問道。
“皇甫姑娘請說。”公孫紙語氣和善,對她很有好感。
“這個……聽說,閑云公子對車護法笑過?”她只是好奇而已。
公孫紙一愣。
她笑道:“我也不是睜眼瞎,五公子會笑,閑云公子卻不會笑,想必閑云公子的笑容十分貴重,這幾日,車護法得到他的笑,那自然是……”
公孫紙收回把脈的動作,與她悠閑地步行在山路上。他道:
“謠言只能信一半。當日車護法來中原,正好閑云也在場,他一聽來者自報姓名是車艷艷,便笑了。”
“就這樣?”她還以為至少來個三笑姻緣……車艷艷未免太把持不住了吧,笑就笑,有必要這樣一笑就傾心去了嗎?
“那是兩年前的事。其實當時尚隔一段距離,不料讓車護法瞧見……其實,閑云心里早有人了。”他有意無意地說,等著她發問。
她忍,再忍。閑話通常要適可而止,不然好奇心一定會害死人的。公孫云心中有人……她很想知道,但她想還是不要再問下去了。
公孫紙等了又等,就是沒等到她提問,便道:
“姑娘身子已無礙,但還是要多休息。唉,現在頂著大太陽趕路,其實有損姑娘底子的,雖然這一時半刻是看不出來,但年老了就知辛苦,話說……”
王沄有些瞠目結舌,愣愣聽著他就地開堂授課,從二十歲年輕不注意講到七十歲身骨衰敗……是不是烈日當空,這位數字公子嫌無聊,拿她來打發時間?
為了不傷和氣,她始終微笑以對。
忍啊忍……真正的忍功是人家潑糞還能面帶瀟灑的笑容,她這種小小的左耳進右耳出很容易做到的。
一炷香時間過去……兩炷香時間過去……她的臉皮抽動著。
“這樣吧,晚點我寫份藥單,皇甫姑娘記得長期服用,保證五六十歲也能像三十歲一樣年輕。”他道。
她又差點撲地,多虧她長年練就堅忍的意志,這才沒有一臉呆滯。她只是讓他解毒一次,沒有必要這樣包辦她的后半生吧?
“五公子藥理真是……很精通啊。”
公孫紙理所當然地接受贊美:“云家莊個個都要長命百歲,我當然要多用心在藥理上。”
“活那么久也不見得是好事。”她微笑道。
“姑娘怎能這樣說?活得久,才有機會去完成自身夢想,就算沒有想做的事,那也可以去找,天下之大,總會有想做的。我的理想就是讓兄弟們活到七老八十,還能健步如飛、面貌如春。你想想,能跟喜歡的人健健康康共度幾十年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錯了,真的錯了。
一炷香時間過去……忍……忍到走神也要繼續忍……
“……當然,食補也是非常有效,食補與藥理雙管齊下,如果能從少年時就開始調養,保證可以延年益壽,百病不生。姑娘來云家莊吧,我一定會讓姑娘試……”他鼓動她來。
兩炷香時間過去了……忍字頭上一把刀,那把刀終于落下,砍中她疲軟過度的心臟,她深吸一口氣,詫異地看著前方,聲音略大:
“閑云公子,你說什么我沒聽清楚……真是失禮了,五公子,你家公子找我……”王沄狼狽地大步跨上前追上公孫云,無視車艷艷恨恨的眼神。
“沄姑娘?”
王沄來到他的身側,氣不喘地笑道:“閑云公子,有一事勞煩你。”
“沄姑娘請說。”公孫云道。
“方才我走著走著,察覺好像有人跟著咱們……”車艷艷的天奴們平日都跟隨在后,沒有命令是不會現身的,她遂道,“我指的是好像有豺狼虎豹之流的,煩你回頭看一看。”
他聞得此言,嘴角似要上揚又壓下,回頭看了一眼,道:
“是姑娘多慮了。”
“是嗎……”她隨口應著,“五公子在后頭嗎?”
“他在跟何公子聊天。”
她暗松一口氣。果然人不能看表面,公孫紙年方二十多,相貌俊秀,看似溫柔,但嘴巴一開,那就是幾個忍字都不夠擋。
她裝作很有興致地跟九重天外的天仙聊天,他也非常配合,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她注意到車艷艷放慢腳步,脫離三人,但她寧愿惹毛車護法,也不想再回頭聽一個正值芳華的青年像老公公一樣嘮嘮叨叨的。
公孫云問道:“再過兩日,便要分手,沄姑娘真要回白明教嗎?”
“回是一定要的。小女子畢竟是護法……雖然這十幾年來平靜許多,護法幾乎等同虛設,大權都在教主手里,但我還是得回去的。”她笑道。
“姑娘那日提及云是閑云野鶴時,語氣十分羨慕……”頓了一下,他語氣同樣自然,“如果姑娘能夠找到庇護之所,也許可以脫離白明教。”
說得真容易,這世上哪來的勢力能庇護她?再者,真有這樣的勢力,也不會是白吃的午餐,這代價只怕不小。這公孫云,是打算挖白明教的墻角,還是別有居心?
她尋思著,竟揣測不到他心意。云家莊屬中立,難道就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特地提點她生機?
她下意識摸摸袖袋里的兩塊碎玉。當日,面對四塊碎玉,他面不改色地只收回一半,剩下的等他報完恩再收去。
當日她領他出天林,如今他領她出中原,果然一報還一報,冥冥中自有天定機緣,逃也逃不了啊。她隨口閑聊道:
“閑云公子,既然你寫史,一定對白明教有所了解,歷代左右護法幾乎是水火不相容,到最后,一定是一名護法成為教主,另一名則死于非命。你道,我跟車護法,各屬哪種結局呢?”
他聞言,停下腳步,與她對望。
她有點訝異,望進那雙俊秀但無波的瞳眸里:“閑云公子?”
他輕微俯下臉,以只有她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道:
“教主的人選,早已定下,不是嗎?”
教主的人選,早已定下。
就是她。
從她十五歲那年開始,她就已經明白了,不管逃到哪里去,不管裝傻多少年,那個位子,一直在等著她。
她慢慢垂下眼。夜風吹來,衣袂展揚,艷紅的衣色幾乎被黑暗吞噬。
“姑娘。”
“嗯?”她沒回頭。
“今晚云家莊的人備了衣物,可要更換?”
“不用。”她習慣穿自己的衣物,自然些,安全些。
“要梳發嗎?”
“好啊。”她隨口道,挑了塊大石坐下。她又摸著不離身的玉簫,目光落在腳邊映著月輝的小溪,若有所思著。
何哉輕巧地取下束環,打散她的長發,輕柔地梳著。
“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晚會不會有人挨不住美色,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飯。”她心不在焉道。
“……姑娘是指車護法跟公孫云嗎?”
不是指這對,還有哪對?她事不關己,一入夜,隨便吃了幾口飯,就帶著何哉遠離營地。不偷聽不偷看,即使香艷刺激,她也如老僧入定,絕不胡思亂想……
雖然她有點好奇閑云公子會有怎樣的表情。那樣冷漠的面具會不會掉下來?掉下后的真正神情又是什么?
“以前我沒特別注意,她打野食可有失敗過?”她喃喃自語。
“姑娘以前年少,自然不會注意。車護法想要的,一定會得到。”他重新束妥她的長發,又問,“姑娘需要補妝嗎?”
她想了想,點頭,“也好。”看來公孫云在劫難逃了。
何哉繞到她的面前,沒有亮起火折子,便開始熟練地為她重新繪起妖艷的妝容來。她看著何哉,忽然又問:
“何哉,你也是中原人,想必跟公孫云有幾分相近。中原人拘束,多半是挨不住熱情妖媚的姑娘,是吧?”
“……一個年少就位居高位的人,沒有堅實的定力,是沒有辦法在這位子坐久的。”何哉只能這樣答。
她笑了兩聲,不以為然:“這得看什么事啊,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公孫云也不例外,他一定有弱點,英雄難過美人關……何哉,現在你要回去,還來得及。即使你有天奴烙印,賀容華也不會嫌棄你。”
何哉沉默一會兒,才道:“我跟著姑娘。”
她也沒有追問為什么他一定要跟。反正到最后,他終究會后悔,那現在什么感動的言辭都是假的。
“你道,如果我一頭白發回去,不知教主會不會放過我?”
“除非姑娘死,否則教主是不會放過姑娘的。”
“你也不必說得這么斬釘截鐵吧。”她夠灰心了,用不著再重擊她。
“姑娘早就知道讓我回去送父親,定會被教主帶回,但還是允我去了,為什么?”他突然問道。
她面不改色,又撫著她的寶貝玉簫,閉眸迎著夜風,道:
“因為……我敬老尊賢吧。”
何哉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
她笑出聲:“反正我說話就是這樣了,何哉你要跟著我,就必須習慣我說話的方式。”
何哉點頭:“姑娘說得是。既然我跟定姑娘,當然要習慣姑娘的用詞。”
她神色還是自然,但執簫的手指卻抖了一下。
“你去瞧瞧,車艷艷夜襲成功沒有?小兩口要還在你儂我儂,就搞清楚公孫紙跟那些天奴到哪去了,咱們今晚就跟他們呆一塊,省得出意外。”
何哉靜靜地退下。
夏日夜風,帶點燥熱,但空氣中卻有一分濕意,看來明天大概有大雷雨了。她來回走著,沉思著,忽地發現她的手指不定時地抖兩下,不由得失笑。
原來,賀容華手抖不是隱疾,而是看見親生兄長回來,激動地壓抑自身情感,卻在指間爆發出來。
何哉現今的模樣,已與年少時大有差別,尤其他與她一樣,出外皆抹上妖邪的濃彩,賀容華能一眼認出,想必布局已久。
她望著自己的手指,止不住笑意。原來,她的弱點還真不少,一激動也跟何哉的親弟弟差不多。
跟定她?
何哉沒有明說,她卻知道“跟定”二字,包含了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他說得好容易。言知之易,行之難,她可是明白得很。賀容華希望兄長留在天賀莊,何哉卻選擇跟定她,其實原因不難推敲。何哉跟在她身邊十年,不論是外貌、內在都變了,他已經不適合留在中原這種禮教煩瑣的地方,唯一的路就是跟她走在同一條道上。
而她非常高興何哉跟她走。
濕涼的風勁,讓她回神,專注去思索下一步。再過兩天,就要出中原了,她不信教主不會有所動作,如果車艷艷只是專程來帶她回教,而不會有任何事發生,那她把頭剁下來當椅子坐!
會出什么事呢?教主之位必在一年內有所傳承,教主會出什么絕招逼她就范?她尋思著,推敲著。
她想了又想,突然間背脊竟起了陣陣寒意。
她猛然抬起目光。
夜晚的山林風光幾不可見,秀俊的男人身形就在十步外的地方,如果不是衣袍拂動,她幾乎不敢確定眼前有人。
“沄姑娘。”
那聲音,如清泉靜流,如清風拂面,她心頭莫名一跳。不只心頭一跳,還驚駭于此人的無聲無息。
“閑云公子,這么晚了……”小兩口缺一,不知道他是如何善后的?
“正因這么晚了,姑娘該回營地歇息才好。”那聲音清暖中帶著天生的冷意,接著,他自黑暗中現形,朦朧的月光罩在周身,他揚起清眉,朝她一笑。
她雙眼暴睜。
他來到她身邊的大石邊,撩過衣角坐下,徑自道:
“你一定疑惑,我是怎么尋到人的。你腕間有鈴,鈴聲隨風響,循聲而來就能找到人。”見她沒有回話,他笑道,“姑娘是被我的美色迷惑了嗎?”
“……你真是說笑了,閑云公子。”她沙啞道,天知道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聲音來。
她跨前一步,重新打量他。剛才,她看見了什么?他一展笑,風華畢現,明明是上等男色,她心中竟然又恍惚了……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媚于語言啊……”
“沄姑娘?”
“……不必理我。最近,我跟洛神很有緣……閑云公子,你有酒窩?”
他微地一怔,道:“沄姑娘看得倒仔細。”那樣子,似乎又想笑了。
她回神,咳了聲。閑云公子一笑便有酒窩,這消息傳出去不知有沒有好處?
“白日有些話不便聊,現在正巧只有姑娘與我,索性攤開了說好。”他正色道,“你想離開白明教,云家莊可以相助。”
她一怔,與他對望許久,而后既不反駁也不承認地說道:
“云家莊屬中立,公子們的事跡都是中原武林津津樂道的,可其中從來沒有人形容云家莊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那自然是我跟他們的交情不夠深。”
“就因為我曾救過你,你才破例相救?閑云公子,你這算盤可不算精。當年我不過是領你出天林。說句實話,我這幾年來,絕不只救過像你這樣的名門之后……”
“人人都是自天璧崖下來?”他聲音有異,目光微厲。
“當然不。能上天璧崖的,至今只有你。我做的,都是舉手之勞,但閑云公子想要做的,等同是跟白明教作對了,這樣一來,豈不是成了我欠你?”
“欠不欠很重要嗎?你可以再考慮。只要你一句話,我定全力相助。”
“……”欠不是問題,反正欠了不還是常事,只是公孫云到底是何居心?
叮叮咚咚,有人來了。他自大石起身,揮了揮衣袖,說道:
“出天賀莊后,一直有人跟著咱們,不過,都是中原各派的人,我已吩咐下去,找來數字公子勸退他們。姑娘無罪,其身份卻容易讓人下手。”他越過她的肩頭,掃過某人一眼,又道,“我自當力護姑娘,不讓人有可乘之機。”
“多謝公子!”她笑道,“有閑云公子的保證,我就安心了。”
“早些回營地吧。”
她笑盈盈地作揖,尾隨他往營地而去。反正車艷艷夜襲不成,不干她的事,要怪就怪這九重天外的天仙意志力堅不可摧,要不就是他不吃美人關那套……
何哉跟在她的身后,她低聲問:
“這幾天有人一直跟著我們?”
“是,都是自天賀莊一路尾隨而來的年輕人。”
她沉吟一陣,低語:
“天奴之事,中原武林一直介懷。我想,他們會等到公孫云離去后才出手,但如今公孫云已在勸退他們,這賬他們不會不買,就怕教主從中耍手段……”真頭痛,要揣測一個人的心思容易,但要想象一個瘋子會怎么做,那真是痛苦得要命,她又不是瘋子,哪里猜得到?
她只知道出中原前,一定會有事發生而已,教主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機會的!
來到營地,她看見公孫云與公孫紙同坐一處閉目養神,而天奴與車艷艷在另一頭。她驚愕脫口:
“她怎么了?”滿目怒火,滿面紅暈,坐姿筆直得可怕。
“她被獨門手法點穴了。”何哉平靜答道。
“……”她沉默一會兒,目光又忍不住繞到公孫云身上。這人是男人嗎?今晚的車艷艷多嬌美,多像一朵值得擷取的艷花啊!不去擷,反而硬把花朵塞進泥土里,這像話嗎?
他察覺她在看他,忽地睜眼,那俊眸竟是清澈如水。
她心頭又是一跳,連忙撇開視線。
她就地坐下,何哉取來備好的薄毯蓋在她的腿上,她道:
“你睡我后頭吧。”
“是。”何哉盤腿而坐,與她背靠背地坐著。
看似相互取暖,卻是各自保護彼此的背后。這樣的舉動,她已經習慣了,但顯然有人不習慣。
她注意到公孫云一直在看她。
明明無潭的黑眸,今晚卻生了動人的潭水,蕩著,漾著。
她閉上眸,視若無睹。最近她《洛神賦》背得很熟,暫時不想再背下去了。
今晚,她心情很愉快,有何哉的“言知之易,行之難”的承諾,同時看見另一個男人的笑容。
大家長呢……云家莊的人,一定常看見他這一面,據說他武功奇高,救命恩人恐怕只有她一個,他當然會百般照顧,把她當親人一樣看待……
他的笑不是迷惑人的主因,而是他的笑噙著親昵改變了那偏冷的相貌,令人如沐春風,如獲至寶。
難怪他在外人前,不大有面部表情。原來,他的笑,是給自己人看的,也只有那種已經有家人的人,才能展露這樣親昵的笑吧。
可惜,她不會有,所以她一點也不留戀,也不會遺憾。
她閉目養神,背后有何哉靠著,她很放心,于是縱容自己進入深層睡眠,滿腦子都是那樣春風拂面的笑意……
這樣的笑,絕對是一種毒素,不能過于沉溺,思及此,即使在睡眠中,她還是直覺一凜,下意識地思索著她與何哉的未來之路。
第四章
天色一早帶點微黃,空氣中彌漫著濕泥的香氣。
山雨欲來,大風吹得人衣袍狂舞,何哉一路跟在她身側,為她擋去部分強風。這樣的天色,這樣的風,為盛暑帶來一抹清爽,只是,她總覺有些不安穩。
她說過,她能活到現在,老天給的運氣占多數,但她的第六感也很強,空氣中有種危險的氣息,但她就是猜不出會發生什么事來。
突地,遠處天空爆出七彩繽紛的煙火來,其聲如雷,眾人抬頭望去,公孫紙脫口叫了一聲:
“閑云,煙火!”
公孫云瞇眼,頭也沒回道:“你跟著兩位護法。”
王沄瞧他一身白影迅速脫離視野,不由得暗暗驚駭此人輕功絕頂。
本來大雨將下,云家莊已在前頭備好躲雨之處,但看如今的情況,也只能施展輕功跟隨公孫云以防調虎離山。笑話,公孫云可是鎮山之寶,千萬不能離太遠。
蔥蔥茂林自眼前掠影而過,她始終尾隨車艷艷與她的天奴們三步遠的距離,何哉跟在其后,公孫紙則在她的身側。
“你也不必擔心,中原少有人敢動云家莊的人,真的敢動的,多半是山野強盜或者不入流的江湖人。”公孫紙輕聲道,“會發煙火,九成是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依這方位來看,應是先前布置避雨處的弟子與被勸退的各派青年撞在一塊,有可能起了爭執吧。”
王沄奇異地瞄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公孫紙微笑道:“你思考時,總會撫簫,這簫里有劍,對護法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過,凡事不要往壞處想,常往壞處想,易影響心脈,久而久之,心病一起,百病纏身。”
她輕輕抖了一下,生怕他又繼續來個長篇大論,連忙停止撫過玉簫的動作。她怎能不往壞處想呢?不去想,她不知死了幾次;不去想,怎會有防備?
前頭已有人跡,她的身形隨著眾人飄然落地,而后一怔。
公孫紙也是一臉震驚,瞪著公孫云懷里的青年。
“老七!”他大喊著奔上前。
王沄又習慣性撫上玉簫。泥地上有好幾具尸身,身上都是云家莊的衣物,她無視其他各家門派圍上前的少俠們,蹲在死者身邊,觀察一陣。
“姑娘,都斷氣不久。”何哉低聲道。
她沒有應聲,不再理會地上尸首,反而觀察周遭的地形。這里地處懸崖,崖面陡峭,本該是煙霏露結之處,但雨勢將下,沖散了煙霧。她站在懸崖邊往下一望,這處懸崖遠不及天璧崖那處高聳難登,但跌落下去怕不死也重傷。
她又來到公孫云身邊。
公孫云正封住七公子的幾處大穴,公孫紙雙手發抖,試著做初步的治療。
“……我帶了七名弟子,他們都……走了嗎?”七公子剛及弱冠,他氣若游絲,雙眼無神,卻強逼自己鎖定公孫云。
“都沒有痛苦地走了。”公孫云為他灌入真氣。
“是嗎……閑云,我不知道那是誰,但他功夫太可怕了,或者,這個人是兩個人、三個人……”七公子啞聲道,嘴角不停地冒血。
“小七別說了,等你好了再說!”公孫紙顫聲道。
“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我連他或他們的人影都看不到,要不是閑云親授我輕功,我才勉強躲過那一擊……否則現在我也……”七公子喉口猛嗆了一口血。
“小七,我可不管了!你不是在交代遺言!”公孫紙點住他的啞穴,咬牙瞪目道,“要說,等你好了再說!”
王沄漠然注視一切。
“閑云公子,我們是親眼看到了!”某門派里的少年英雄恨聲道,“我們雖晚來一步,但這些云家莊弟子的尸身,不是刀傷也不是劍傷,純是震碎五臟六腑而死。白明教右護法持鞭,左護法主劍,教主隔空即能空手取人性命,這樣的邪派功夫,自是白明教所為。”
王沄淡淡笑著,插嘴道:
“如果是敝教教主出手,今日諸位也不會活著了,只怕有人嫁禍。”
“妖女拿命來!白明教讓我小弟成了天奴,讓他羞憤而死,讓我父親無顏面對各家門派。今日我也要你們嘗嘗天奴的滋味,令你們像狗一樣的游街示眾!”
不知哪里先出的手,長劍的劍光劇閃,疾速彈來,何哉立即擋在她的身前。車艷艷美目一狠,冷笑:
“好啊!就來瞧瞧今天誰會死無全尸!”她長鞭一出。
公孫云掠身拂袖,震飛長鞭與凌厲的劍刀。清俊的面容微微蒼白,眉目卻是十分嚴厲。
“兩位這時候動手,就是不賣閑云面子了。”他厲聲道。
“閑云公子,她殺了云家莊的人——”
王沄幾乎要朝他五體投地了,據聞云家莊極為護短,自家人有人死傷,他竟然沒有當場對她與車艷艷發難,她感激涕零,果然是神人也。
她若有所思,環視四周。她總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必有后續發展。
教主的目的是什么?絕不是要白明教與武林鬧翻這么簡單而已。教主的目標一定是她,但殺了云家莊的人對她有什么好處?
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教主真正的目的。
就在這當口,她注意到事情有了變化。
跟蹤而來的,都是一些年輕氣盛的江湖青少年,并沒有那么尊敬云家莊,她也早就察覺公孫云剛才簡直是不要命地輸了大半真氣給七公子,就為了保住七公子的一絲氣息。
如今的公孫云,面色雪白得驚人,眉目雖冷厲,但這些青少年仍是膽大,有人出了手,接著,一個、兩個、三個……
大混戰啊。
她始終冷眼旁觀。公孫云不可能痛下殺手,他袖袍一揮,竟是掠過人群,卸下他們的兵器。
眨眼間,已有大半江湖人雙手空空。
有人朝她出手,她頭也沒抬,何哉自她玉簫中抽劍向敵,她只道:
“傷人可以,別殺人。”
混戰之中,她輕輕曲身,問著護住七公子的公孫紙道:
“七公子還能活下去嗎?”
“當然能!”公孫紙肯定道。
她想起,他曾說,希望自家人能活得長長久久,光沖著這點,她又笑道:
“這里亂,七公子再也挨不得絲毫損傷,我們挪挪他吧。”順便借機保持友好關系。
車艷艷喜歡找機會殺人,她可不是,這兩者間還是要分清楚的好。
公孫紙輕點了頭:“麻煩皇甫姑娘了。”
她幫忙托著人,一路退到崖邊。七公子動了一下,突地張開眼,努力瞪大望著皇甫沄。
她心一跳,這人雙眼已濁,應是離死不遠了吧。這樣看著她,她可不是仇人,別把她記得這么深,她是不信來世報的!
公孫紙輕輕撫著他的眼皮,在他耳畔低語:
“是皇甫沄沒錯。閑云沒有猜錯,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