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強化判決書說理
判決書之所以需要說理,這是判斷裁判是否正確和公正的重要標準和依據。

王利明
中國人民大學常務副校長。“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國法學會副會長,中國民法學研究會會長。系新中國第一位民法學博士。
前幾年的云南“李昌奎案件”中,被告李昌奎因殺害兩人,經一審判決,其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并處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二審改判為死緩,再審改判死刑。在二審后,針對社會公眾對被告二審被改判死緩存在的疑問,云南省高級法院進行了相關的說明,針對二審改判理由過于簡單的問題,該院某副院長表示,“這是由我國的司法制度決定的,判決書的書寫是概括式的,法官不能自由發揮”。因而判決書不應詳細闡述判決理由。
誠然,該副院長所講述的情況是我國目前存在的客觀事實,不僅在刑事判決中,在民事判決中,判決不陳述理由的現象也司空見慣。過去民事判決書不僅說理簡單,而且對事實的陳述也十分簡單,隨著審判改革的推進,民事判決書對證據的認定和是否采信的分析和判斷,相對更為詳細,有的判決中對此甚至占用了數十頁進行分析,這不能不說是審判方式改革以來司法改革的重要成就和進步,也是法治進步的體現,但遺憾的是,無論是在民事判決還是刑事判決中,有關判決說理仍十分欠缺。主要表現在,一是法官在陳述案情之后,直接援引法條作出裁判,但為什么依據該條而不是依據其他法律條文、為什么依據該條就能夠得出裁判結論,則常常語焉不詳。二是有的判決根本不援引具體法律規則,而只是援引法律原則,如公平原則或公序良俗原則等法律原則,從而得出判決結果。此種情況俗稱“戴高帽”的裁判。意思就是說,判決的依據直接從民法的基本原則而來,看起來層次很高,但實際上,這種基本原則放之四海而皆準,可以說適用于任何案件。也就是說,這種裁判其實根本沒有說理。許多判決書,不要說當事人看不懂理由,就是一般的法學專業人士,在瀏覽完判決書后也是一頭霧水。三是不針對當事人的主張和依據來說理。可以說,民事判決書缺乏充分的說理論證,已經成為社會廣為詬病的對象。
判決書之所以需要說理,是保障裁判公正的重要措施。因為要求判決書具有說理論證過程,可以保證法官在進行裁判時認真聽取各方當事人意見,查明案件事實,正確適用具體法律規定,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障裁判的公正性。判決需要強化說理,首先就是為了說服裁判者自己。其次是為了說服當事人。最后,是為了說服當事人以外的其他人。現在越來越強化對司法的社會監督,但監督必須依法進行,如果裁判是依法充分說理的,社會一般人都信服判決的理由,對這樣的判決有什么理由進行批評和指責呢?裁判結果不僅僅是要回應當事人的訴求,更應該經得起社會公眾的檢驗。
判決書說理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原則的基本要求,也是法官應盡的責任。一份判決書實際上就是法官向社會呈現的考試答卷。法官應當在判決書中寫明判決理由,不僅是其應當承擔的一種社會責任,而且是其負擔的一項法定義務。只有履行了這種義務,才能努力使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
判決書說理是司法公開的重要內容。在一個法治社會,法律規則作為調整人們行為的基本規范,應當公開、明晰,內容包括行為規則內容和該規則背后所體現的基本精神,使公民對法律規范有一個清楚的了解和掌握,以便有序安排自己的行為。在司法審判活動中,如果法官能夠在司法判決中通過邏輯推理,詳細說明判決的理由,則有利于公民及時便捷地了解法官裁判的理由,如果法官充分展示了裁判理由,當事人知道究竟贏在哪里、輸在何處,我相信大多數當事人是能夠理解和接受的。這樣的判決也經得起社會的評價。
判決書說理是驗證裁判結果是否妥當的重要措施。法官要在判決書中強化說理論證,就必須指出適用于待決案件的具體法律規定,為什么要根據待決案件的事實來援引該法條而不是其他法條?我國當前司法裁判存在的一個問題是,一些法官樂于在判決書中直接援引法律原則來判案。看起來是依法裁判,但實際上是法官在自由裁量,把法律規則拋開,以法官自己的認識來進行判案。如果法律確實存在漏洞,需要通過原則來進行填補,此時必須要進行充分的說理論證。
司法裁判作為一種社會控制手段,具有引導人們正確行為的功能。社會生活關系紛繁復雜,而法律規范是有限的,在社會生活中,大量的行為并不能完全通過制定法來規范,這就需要借助法官的裁判活動為人們的行為提供正確的引導。但是,司法要發揮此種功能,使社會公眾信服司法裁判,并將其轉化為人們的行為規則,法官在裁判中就必須進行充分的說理論證,而不能簡單地給出裁判的結論。總之,強化判決書的說理,是保障司法公正的必然要求。我相信這種義務的履行不僅有效保證了判決書的質量,而且真正保證了依法公正裁判。(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