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賜烏鴉嘴

輕薄桃花

1

朱曜近來對我越來越不滿意，不僅沒收了我的金鳥籠，還吩咐手下的人攔著我，不許我出王府。雖然他知道侍衛們攔不住我，但他就是樂意這樣給我添堵。

我從王府里飛出去的時候還聽到守門的兩個侍衛仰頭“咦”了一聲：“天底下居然有不長羽毛的烏鴉……”

這十年來我盡量以平常心對待這個事實，但每一次聽到這些人類大驚小怪的聲音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滴血。當年若不是朱曜這個不要臉的偷了我的羽衣，我何以十年裸奔？我憤憤地在王府門前拉了一泡屎，然后飛遠了。

我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天黑的時候找了家客棧睡覺。朱曜自恃手中握著我的黑羽衣從來不擔心我會溜走，所以就算我夜不歸宿他也不會派人出來找我。

當然，我也不是要溜走，十年裸奔都堅持下來了，我怎么會輕易放棄？我只是想給自己換個環境放松一下，不然日日對著朱曜那張比茅坑還臭的臉，我怕自己忍不住詛咒他。

我是烏鴉精，我有一張靈驗的烏鴉嘴。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開始想念我的金鳥籠。這是朱曜封親王那天送我的，頂上綴著一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底座是冬暖夏涼的岫玉，通身金燦燦的，睡在里面特別舒服。

可惜現在它不屬于我了。

我痛心疾首地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赫然是比三皇子朱曜更無恥的五皇子帶著一列侍衛威風凜凜地站在外面。五皇子屬意皇位，所有皇子在他心中皆是假想敵。

五皇子誤以為我是朱曜喜歡的女人，曾經抓了我威脅朱曜。后來我從天窗口飛走了，五皇子就一直覺得我是個武林高手，連跑路都神不知鬼不覺。

現下他倒是很有禮貌：“鴉鴉姑娘，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

原來宮里的良妃娘娘昨天晚上洗澡的時候被登徒子偷窺，登徒子逃走的時候落下了一塊玉佩。我閉著眼睛都猜到這塊玉佩是朱曜的，果然五皇子沉痛地說：“這塊玉佩整個大岳唯有一塊，是三哥出生時父皇賜下的。三哥卻說玉佩早就被偷了，而且昨天晚上他和鴉鴉姑娘在一起。鴉鴉姑娘，隨本皇子入宮做個證吧。”

為了扳倒朱曜，五皇子可謂費盡心機。丟失御賜之物，覬覦皇帝嬪妃，樣樣都是大罪。況且朱曜本就風流不羈，夜窺美人此等雅事不是做不出來。

聽說皇帝已經信了七八分。

其實昨天晚上朱曜真的是規規矩矩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沒有了金鳥籠，我失眠，號著嗓子在他床頭嘰嘰喳喳地叫了一夜。

我心里可爽了。朱曜為了麻痹敵人，費盡心機塑造風流浪子的形象，這下搬起石頭砸到自己腳了吧。

2

但是朱曜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御前垂手而立，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他見了我，很是鎮定自若，絲毫不以拖我下水為恥。

我掃了他一眼：想要我做證，求我啊求我啊。

當年為了提高道行，我潛入皇宮，潛心修煉。后宮佳麗三千人，個個為了爬得更高斗得你死我活，互相詛咒更是家常便飯。我天天幫著詛咒，修為那是使勁地長。

某天晚上我脫了黑羽衣在未央湖里洗澡的時候，八歲的朱曜從假山后面冒出來，抱起我的黑羽衣說：“你是母妃說的天上的仙女嗎？聽說仙女沒了羽衣就回不了天庭，如果你答應嫁給我，我就把羽衣還給你。”

我笑瞇瞇地說：“好啊好啊。”

一個小鬼頭我才不放在眼里，騙回羽衣那是分分鐘的事。結果朱曜借著月光看清我的容貌后大失所望：“你長得太丑了，做不了我的娘子，就做我的婢女吧。”

不帶這樣以貌取人的吧……

無論我如何軟硬兼施，在爾虞我詐的皇宮里長大的朱曜堅決不上當。最后我連苦肉計都用上了，哭得鳥屎差點蹦出來，朱曜也沒有松口。

就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堂堂烏鴉精被一個八歲的小孩子用黑羽衣威脅著走上了婢女的不歸路，從此鞍前馬后替朱曜掃除稱帝路上的障礙。

往事不堪回首，說多了都是淚。總之，我盼著朱曜求我已經盼了很多年了。

朱曜卻是搖了搖扇子，有恃無恐道：“鴉鴉，昨天晚上我和你做了什么，照實說來。”

大冬天的搖扇子，真是矯情。

我定睛一看，矯情朱手里的扇子卻是我黑羽衣的一只袖子！我火冒三丈，一口氣沒忍住，說道：“回稟陛下，婢子不知道昨天晚上三皇子去了哪里。”

皇帝臉色大變，珠簾后面的良妃娘娘都不顧儀態飛奔而出，撲入皇帝懷中：“陛下，果然是三皇子……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同時，五皇子很驚訝，他以為我很忠心來著。

朱曜斜睨了我一眼，既不認罪也不喊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父皇，公道自在人心。”

正是這句高姿態的話讓皇帝面對人證、物證也很躊躇，最后給了朱曜一個罰俸一年、禁足一個月不痛不癢的處罰。不得不說，朱曜真是裝逼的好手。

我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況且良妃娘娘名譽受損嫌疑人還是自己的兒子，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皇帝給我定了個伺主不忠的罪名：“拖下去打八十大板。”

只要是個人，八十大板打下去就沒命了，皇家最擅長殺人滅口，不動聲色。

可惜，我不是個人。盡管這些年朱曜一直努力讓我變得像個人，但依舊改變不了我愛睡籠子的習慣。

3

皇帝一走，朱曜的本來面目就暴露了，展眉一笑，像只狐貍：“鴉鴉，你可以詛咒行刑的太監拉肚子或是渾身發癢什么的。”替我出謀劃策的朱曜壓低聲音，“八十大板雖然傷不了你的根本，但總歸是會痛的。”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早前我一門心思修成妖界的大妖精，只要人類心中所想之詛咒，沒有完不成的。而今，我思想進步，奔跑在成仙的康莊大道上，越是抵制住詛咒之音越是能增加修為。像這種無故詛咒人類更是修仙的大忌，朱曜用心堪稱險惡。

為了妨礙我成仙，他今日的所作所為環環相扣，利用皇帝多疑又好面子的心理，再利用我沖動的性格，一把扇子就刺激得我做了偽證，不僅一步步把我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還讓皇帝對五皇子都起了疑心。

朱曜是最無恥的人類，沒有之一。

我咬牙切齒：“不就八十大板，我忍得住。”

其實我是很怕痛的，拔根鳥毛都要號兩聲，不過拔鳥毛的感覺我已經忘記了……

行刑的太監一點沒有放水，最后我連路都走不了。朱曜又是喊人上擔架，又是點了侍衛充當腳夫。他朝眾人露出一個寬容大度的笑：“雖然我這婢女吃里爬外，不過既已受了圣罰，想必以后不會再犯。”

他湊到我耳邊說：“幸好你沒有說實話。你若是說了實話，父皇必定覺得你是替我掩蓋犯罪事實，到時你的下場會更凄慘。”

我真的很想化身烏鴉，用我巨大的尖喙戳他，戳死他。

“不管我說實話還是假話，皇帝都會降罪于我，那你為什么還要把我扯進來？”熊熊烈火在我心中燃燒。

朱曜嘩嘩地搖扇子：“因為鴉鴉你是我所有婢女中最丑的，丑人總歸要吃點虧的。”

我已經被怒火蒙蔽了雙眼：“朱曜，我詛咒你這輩子娶個丑八怪做老婆。”話音剛落，天邊烏云蓋頂，電閃雷鳴。

朱曜大笑：“恭喜鴉鴉，離成仙之路越來越遠。”

我臉色一白，蒙住臉號啕大哭，朱曜的陰險防不勝防啊。

4

禁足中，朱曜做了件在外人眼里看來很偉大的事，他遣散了府里所有的歌姬和侍妾（他目前沒有王妃、側妃，各種妃）。這簡直就是斷了我成仙的肥沃土地啊，沒有美人就沒有斗爭，沒有斗爭就沒有詛咒，我去抵制個鬼。

朱曜這回下足了血本，也不怕暴露自己。

我在院子里大聲告誡收拾包袱準備離開的美人們：“你們有的人老珠黃，有的窮得叮當響，有的養尊處優身無長處，離開了王爺，搬離了王府，頂著棄婦之名怎么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活下來啊？”

“人多力量大，一起去求求王爺，風流倜儻、英俊多金、前途無量的王爺，你們怎么舍得放棄？沒有了你們的琴棋書畫打發時間，王爺怎么度過漫漫人生……”

一個小丫頭走過來打斷我：“鴉鴉姐，王爺請你過去。”

“不去，沒空。”

“王爺說他準備做個羽毛毽子打發時間。”

一聽這話，我一溜煙似的跑過去，果然看見朱曜手里握著一撮黑羽毛。

“混蛋，你把我的毛都拔光了，將來我還怎么飛？”

朱曜挑眉：“沒毛你不也飛起來了嗎？”

耍嘴皮子我從來沒有贏過朱曜，于是我憤憤地瞥了他一眼：“矯情朱，你是決心和我杠上了嗎？”

朱曜睫毛微顫，一雙深沉的眼專注地看著我：“鴉鴉，其實我也不想的……這么多年來，你在我身邊保駕護航，你若成仙離去，我孤軍奮戰如何抵擋得住四面八方的陰謀、陽謀？我心思單純，如何揣測他人的險惡用心……”

這話確定沒有歧義嗎？

朱曜是大岳赫赫有名的美男子，風流成性依然有名門閨秀各種傾慕就知道他的魅力級別了。他的頭發又濃又密，每天早晨他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一頭青絲鋪滿床，托腮眨著朦朧的雙眼，慵懶地喊一聲“鴉鴉”，真是讓人血脈賁張啊。

不能再想了，不然朱曜的美人計就成功了。

他的母妃死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淚凝于睫，赤著腳在我的鳥窩下面走來走去。大晚上的穿著一身白衣，比倩女還幽魂，憂傷地說：“記得小時候我特別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母妃就過來陪我睡，給我唱歌……”

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兒把我的心都融化了，我立刻飛下來仗義地說：“以后我陪你睡覺，給你唱歌。”

后來朱曜就在床頭掛了個鳥籠子，從此我失去了我的臨湖獨棟的鳥窩，朱曜親自拿桿子捅的……

吃一塹長一智，朱曜的美人計對我已經沒用了。我冷冷一笑：“朱三皇子，你太低估自己了，你的奸詐狡猾，放眼天下無人能及。”

他話鋒一轉：“那你容忍自己做一只忘恩負義的鳥嗎？我聽說成仙的要求很高，品德有瑕疵的直接過不了。”

忘恩負義？哼，他不就是在我被五皇子綁去的時候單槍匹馬過去了嗎？不就是在我差點被雷劈到的時候用他的龍子之身擋了一下嗎？不就是熬了幾個晚上給我設計了一個獨一無二的金鳥籠，最后還收回去了嗎？

我的氣勢到底有些弱了：“我助你登上皇位不就行了，反正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皇位，足夠還你所謂的恩情了吧？”

“不用了，你去成仙吧。”他忽然說道。

啊？剛剛才覺得自己很重要，忽然被拋棄，落差真的很大啊。

朱曜湊到我面前，鼻尖差點碰到我的鼻尖，我的眸子中就映入了他亮晶晶的眼和英挺的眉。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老實說，偶爾我還是會迷失在朱曜的美色中。

這么浪漫的時刻，我聽到朱曜說：“人家經常說美若天仙，天仙應該不會是長你這樣的。況且你這個人沖動好吃又懶惰，莫約是成不了仙的。”

啊啊啊！

“豬頭三，你去死吧！”

“轟轟轟……”又打雷了！

5

我確實有點沖動，老實說我并不是真的想朱曜去死。

從前修為低，我只夠能力詛咒些阿貓阿狗，現下修為增長，估摸著詛咒皇子皇孫綽綽有余。可朱曜要是死了，便沒有人提著鳥籠子溜我，沒有人給我買一仙居的限量版小籠包，沒有人任我揮霍銀子，想想還是有些難過的。

而且烏鴉嘴弄死了皇子，我這輩子也別想成仙了。

朱曜成了我的重點保護對象。吃飯時我擔心他噎死，喝水時我怕他嗆死，洗澡時我生怕他淹死，他上茅房我都擔心他臭死，他禁足在王府我擔心他無聊死。

盯了朱曜幾天，我終于撐不住了，連和朱曜說話都打瞌睡。朱曜嫌我煩：“我覺著這次你的詛咒不一定靈驗，我是龍子，哪是你一個小小烏鴉精就搞定的？”

我躊躇著說道：“近年來我十分上進……”

“你詛咒老五試試。”

我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便開口道：“弄個無傷大雅的吧，我詛咒五皇子御前失儀。”說完我沉默了一會兒，“朱曜，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淡淡一笑：“晴空萬里沒有雷聲，鴉鴉，你太累了，好好休息。看在你盡心彌補錯誤的分上，金鳥籠還給你。”

朱曜側著身子，桌上赫然是我可愛的亮閃閃的金鳥籠。我笑得合不攏嘴：“想想是該睡覺了。”

但是危險無處不在。

我在夢中做著烏鴉仙的美夢，當我頂替鳳凰成為天界第一神鳥的時候，夢破滅了。

“來人啊，有刺客……啊啊啊，王爺……”前院傳來侍衛驚心動魄的叫喊聲。

刺客沒有抓到，朱曜受了重傷，失血過多，昏迷不醒。我在他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他醒過來一次斷斷續續地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真是剜人心窩子的高手，我已經很內疚了。

想想我身為一只妖其實挺失敗的，和人類相比的優勢就是會飛和會詛咒，幫過朱曜不少忙，添的亂也不少。

有一年，五皇子勾結欽天監，說朱曜養的一只不長毛的烏鴉是兇鳥。皇帝本來是要弄死我的，虧得朱曜動用一切力量，上下打點，四處奔波，最后欽天監口中我成了一只神鳥。每次我飛去皇宮找那些御鳥玩的時候，宮里的太監宮女都朝我行禮。

而朱曜也不過是一個母妃早去、沒有外祖家族幫襯的無權無勢的皇子。

而我，人類眼中神通廣大的妖，居然沒有法子救醒朱曜。我既沒有靈丹妙藥，也不會治愈之術。聽說妖的內丹可以起死回生，這個還是等朱曜快死的時候再說吧。

小丫鬟見我愁眉苦臉，說了個笑話逗我：“鴉鴉姐，聽說莊子里的豬圈出了件趣事，有三頭豬撞墻自殺死了。這件事報給王爺的時候，王爺也很樂呢。”

我一怔，隨即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當日我詛咒豬頭三去死，竟是應到三頭豬身上，上天也很會審時度勢嘛。

等等，朱曜早就知道這件事？以他的智慧怎么會聯想不到那是我的詛咒？但他卻眼睜睜看著我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邊，還裝出一副“你真煩”的模樣。

若不是朱曜現下躺在床上，我真的會撲上去和他決斗！這種想抽他又怕抽死他的感覺真的讓人很著急。

6

朱曜的傷勢在三天后陛下的親臨探視下達到高潮。

朱曜遇刺的言論雖然傳得沸沸揚揚，但傳入皇帝耳中的只有一個版本：朱曜逃至大門口時，忽然想起皇帝禁足的御令，猶豫之間給了刺客可乘之機。而刺客得手逃走之際，落下一塊玉佩，正是朱曜早前丟失的那塊。

“父皇……”朱曜吐出大口鮮血，緊緊握著玉佩，“兒臣找回父皇賜下的玉佩了……兒臣謹記父皇的禁足御令……至死不敢忘……”

然后他頭一歪，又暈過去了。

皇帝感動得淚眼汪汪，大袖一揮給御醫施壓：“三皇子若是好不了，你們就統統給他陪葬吧。”

這么感性的時刻，我為什么有種演技好浮夸的違和感啊？我發誓，我也是真的很擔心朱曜。可這番作為實在很符合朱曜平日的手段，他雖然沒有說五皇子的一句不是，但皇帝難道不會因為那塊玉佩懷疑五皇子嗎？

這確定不是苦肉計嗎？

這時某御醫說：“陛下，臣有一法，聽說三皇子身邊有只無毛神鳥……”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不會想燉了我吧？

“烏鴉神鳥不是天生無毛，聽說它有一件可褪可穿的黑羽衣，若是能找到這件黑羽衣，將它燒成灰燼，熬成藥汁給三皇子喂下，三皇子定當痊愈。”

我一抖，扶住門框堪堪穩住身子。

“鴉鴉姐，你為什么哭了？”小丫頭小聲問。

我淚流滿面：“我是為王爺高興……”

“屬下立即去找黑羽衣。”幾個侍衛領命而去，消失在王府的各大院落中。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一個侍衛興高采烈前來復命：“陛下，屬下找到黑羽衣了。”他手中捧著的正是我朝思暮想十年未見的黑羽衣！

我自問對王府了如指掌，一只螞蟻都知道是哪個螞蟻窩的。我嘔心瀝血找了十年都不知道朱曜把黑羽衣藏在哪里，一個侍衛輕飄飄就找到了。

我是沒有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7

朱曜這一刀沒有白挨，皇帝解了他的足禁，并使他替了戶部侍郎一職。雖然只是一四品小官，但將一個皇子放到戶部去歷練，不由得令人浮想聯翩。

另外皇帝下旨徹查刺殺三皇子一案，幾天后卻在湖邊發現了那名刺客的尸體。此時五皇子被曝出豢養了一批死士，死士的宗旨是：主子的命令高于一切。被有心人引導，皇帝覺得此宗旨的深層含義是：天子算什么，我的主子才是老大。

皇帝本就忌諱皇子私下搞這種小團體，這下更是大怒，斥責五皇子居心不良，奪了他的親王封位，禁在府中無召不得外出。據說良妃娘娘替五皇子求情，皇帝以“后宮不得干政”之罪貶她為良嬪。

各種好消息傳來的時候，朱曜終于蘇醒了。

望著他睜開的那雙黑沉沉的眼眸，我有種這才是“終極大BOSS”的錯覺。

“父皇心思慎重，我這局布得不算巧妙，若不是那刀捅得又狠又深，父皇不一定盡信。”朱曜對我直言不諱，“我贏在對自己夠狠。”

皇位之爭永遠離不開鮮血，我從來都知道他是一個狠心的人。也只有我知道，他一路走來有多么不易。

“你這個笨蛋，皇位再重要也沒有命重要，萬一刀口再深半寸你可就回天乏術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忽地一笑：“多虧我有先見之明，十年前就藏了一件堪比靈丹妙藥的黑羽衣。”朱曜走近我，漸漸把我逼到墻腳，一只手撐在我頭上，聲音格外魅惑，“鴉鴉，沒有了黑羽衣你便飛不上九重天。如果可以選擇，你會用黑羽衣來救我嗎？”

老娘連內丹都想過了，何況區區一件黑羽衣？只是他一開始便將我的黑羽衣算計在內，真是令人不爽啊。

我嘴硬道：“哼，如果哪天讓你用皇位救我，你會同意嗎？”

朱曜頭一歪，嘴唇便擦著了我的耳朵：“我同意。”

我的耳根熱辣辣地紅起來，他繼續說：“鴉鴉，比起你的猶疑，我的果斷是不是顯得你特沒良心？”

“好像有點……”

“那么想想怎么補償我吧。”朱曜低聲笑道。

我們剛剛確定不是在互相表白嗎？我從他的臂下鉆出來，大聲給自己壯勢：“燒了我的黑羽衣不用給我補償嗎？”

“我若為皇，你必為后。”他目光灼灼，“這個補償怎么樣？”

這可相當于求婚了，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不屑道：“哼，我是一只熱愛自由的烏鴉，禁錮在后宮這種方寸之地是不會快樂的。”

“咱能不裝嗎？”

哼！朱曜真是破壞氣氛的高手。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會真的來臨。

8

那是來自五皇子的反擊。

五皇子一黨放出消息，聲稱朱曜養的無毛烏鴉其實是一只成了精的鳥妖。此烏鴉有詛咒之妖力，某年某月某日鳥妖詛咒太后鳳體違和;某年某月某日鳥妖詛咒十公主拉肚子;某年某月某日鳥妖詛咒鎮西大將軍失去圣心;某年某月某日鳥妖詛咒淑貴妃滑胎……

要命的是列出的這些詛咒半真半假，當年為了朱曜母子在后宮的安全，我確實干過這些缺德事。

豢養妖鳥，行詛咒之術，這是大罪。

慶幸的是這個消息沒有來得及傳播就被朱曜以鐵血手腕鎮壓了。

原來五皇子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了我的身份，并用這個秘密威脅朱曜退出儲位之爭，這才逼得朱曜你使出的苦肉計。不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朱曜趁機鏟除了他眾多羽翼之下，他竟還能搞出幺蛾子。

朱曜面露殺氣：“他竟掌握了這么多證據，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殺了他。”

我沒有見過朱曜殺人，但我知道他殺過許多人。可如今，并不是暗殺五皇子便能解決問題。

朱曜和他的幕僚們密謀了一夜。

這些足智多謀、忠心耿耿的幕僚們說：“他日若三皇子登基，無論手段是否光明，都會為人詬病借了鳥妖的勢力。不管詛咒的事情是真是假，三皇子的那只無毛烏鴉都不能留了。誰知道以后會不會有人拿此鳥說事，三皇子的大業容不得一點閃失。”

我就是傳說中知道主子很多秘密、關鍵時刻要被滅口的奴才吧。朱曜容我旁聽，是指望我偉大得自裁嗎？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眸深不可測。

“如果哪天讓你用皇位救我，你同意嗎？”

“我同意。”

他真的會同意嗎？

幕僚們退去之后，書房中的靜謐變成了一種瘆人的壓力。

朱曜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哀樂，我最怕這個樣子的他，叫人猜不透半分。他說：“你都聽到了。鴉鴉，我不想殺你。”

可是不得不殺！

我認識一條白蛇，她告訴我，人類的男子最是薄情寡義的。我不信，我認識朱曜十年，伴著他從八歲到十八歲，我以為他是不同的。他和白蛇的許仙不一樣，他和狐貍的王生不一樣。

卻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

性命攸關，難過什么的下次吧。

我化身烏鴉，便要飛出窗外。不料窗欞門上皆貼了道符，我跌落在地，巨大的沖擊下吐出一口鮮血。

“原來，你早就做好殺我的準備了。”

朱曜蹲下身子安慰我：“鴉鴉，會有一點痛，你忍住。”他捏住我的下巴，將一粒藥丸塞進我的嘴里，“你畢竟是妖，尋常毒藥奈何不了你。”

朱曜經常騙我，這一次他又騙了我，哪里是一點痛，根本就是痛死我了。朱曜真狠啊，死也不讓我死得痛快。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是死在朱曜手里，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看著我一點點失去意識，好像很傷心，很不忍，真是夠了！

9

朱曜曾經和我說過人類有句話叫生米煮成熟飯，我想我現在莫約是這種情況。

我不僅沒有死，還變成了凡人。怪不得吃下那粒藥我覺得痛不欲生，原來是剔除了妖骨。朱曜說那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回想當時他的表演，簡直就是影帝啊。

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我醒來之后已經和朱曜成親了。

“人類成親不是很復雜、很隆重，還要拜堂嗎？為什么我在昏迷中還能和你成親？”

朱曜露出一個欠扁的笑容：“納一個通房是不需要那么煩瑣的。”

通房？比妾還小的通房！我深受打擊。

“通房上面有侍妾、貴妾、側妃、正妃等位置。”朱曜拍拍我的臉，“鴉鴉這么上進，努力往上爬吧。”

我瞥了他一眼：“你為什么迫不及待納一個通房？”

朱曜的臉微微紅了。

啊哈，被我抓到了吧！

“其實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朱曜吞吞吐吐，“你詛咒過我娶一個丑八怪做老婆，想來想去我覺得人選非你莫屬。”

我：“……”“鴉鴉，你瞪著我是質疑你詛咒的能力嗎？”

我：“……”

我擔心我還沒有爬上正妃的位置就被朱曜氣死了。

尾聲

我在朱曜八歲那年認識他，開始了十年鞍前馬后的婢女生涯。

我在朱曜十八歲那年成了他的通房，開始了永無止境的爭當王妃的生涯。

偶爾我會想起有一年，小小的朱曜躺在草地上，嘴里叼著根草含含糊糊說：“鴉鴉，如果你是人類就好了。”

偶爾我會想，老娘我沒了黑羽衣當不成妖、成不了仙、變成凡人，真的不是朱曜蓄謀已久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