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殿峰


為鳥類建立一個“鳥語情報數據庫”,是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資源學院副教授許青這些年致力的事情。這個在外人看來“很新奇”、“很有趣”的數據庫占據了他8年來工作之中、之外的大部分時間。
8年來,在沒有專項研究經費,沒有專職研究人員的情況下,許青收錄了3000余段鳥語。這些錄音片段中,最短的不足一分鐘,最長的達10多分鐘,為鳥類研究積累了大量基礎研究數據。
鳥語搜集——這個別出心裁的習慣是基于學術研究還是個人愛好,是沽名釣譽還是確有價值?許青平日里并不善言辭,談起這些話題,卻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無限豐富的鳥語世界
“羌管一聲何處曲,流鶯百囀最高枝”、“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入春解作千般語,拂曙能先百鳥啼”……唐詩宋詞中,有不少描述鳥兒鳴叫的名句,文人墨客更是常常借鳥兒來描景狀物或抒發情感。
其實,從科學的角度看,古人未必聽得懂鳥兒鳴叫的含義,然而在許青看來,讀懂古人和非專業人士難以理解的鳥語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許青畢業于東北師范大學,在東北林業大學主講鳥類生態學,工作的原因讓他在搜集鳥語的過程中有了很多便利。他利用帶學生野外考察、課題研究等機會,在野外環境下錄制鳥語。
然而,愛鳥是一種本能,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情感。鳥兒的聲音婉轉動聽,含義豐富,且十分有趣。春天里,如果兩只鳥兒站在樹尖上鳴叫,它們可不僅僅是在“聊天”,很可能是在傳達吸引異性、驅趕同性的意思,或者是為了爭地盤,“兄弟倆”正吵架呢!
所以,平日里,看見自己喜歡的鳥兒或是有一種從來沒見過的鳥,哪怕走在路上,許青都會停下來查清楚。在東北林業大學的校園里,如果看見一個繞著樹不停地打轉或是趴在灌木叢旁屏氣凝神觀察的中年男人,多半就是愛鳥如癡的許青了。
20多年下來,讓許青對鳥兒有了驚人的熟悉。天空有鳥飛過或是遠方有鳥鳴傳來,許青能很快說出鳥的名字、種類、體型、習性等。以鳥兒戀愛時的叫聲為例,戀愛開始后,鳥兒會耍小性子。紅尾伯勞的雄鳥討好雌鳥時,會不間斷地發出悅耳的聲音,如果遇到雌鳥愛搭不理,雄鳥就會低三下四地給雌鳥跳舞、四處覓食,很有意思。
時間長了,學生們都叫他“千里眼”、“順風耳”。
對于這些封號,許青自己并不看重。他還常常自嘲,怎么可能是“千里眼”,有500多度的近視呢。在外人看來神奇的本領,其實更多的是對鳥兒喜愛和熟悉的
原因。
“一開始啥都不懂。”記得當年讀本科時,跟隨老師參加野外實踐,老師的本領曾讓他嘆為觀止。但許青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培養這些技能。研究生畢業后,許青進入東北林業大學教授鳥類生態學,課上課下,學生們都圍著他問問題。許青說,其實他是恐懼于問題答不上來時的窘迫狀態,有了壓力便有了動力,“百科全書”也就這么練出來了。
不過許青說,他還是非常佩服那些老先生。以前,他們沒有照相機,沒有錄音筆,對鳥類的熟悉才是真正的熟悉,那是憑借了多年積累的功底。
被忽略的鳥語搜集
許青說,不少鳥類研究學者有搜集鳥聲的愛好。自己被“發現”,則是一次聚會時談及此事,引起一位媒體朋友的興趣,被報道后出了名。他曾惶恐,但也終于淡然。
鳥語研究屬于冷門研究中的冷門,不僅辛苦,而且清苦。
辛苦在于鳥語錄音存在很大不確定性,鳥兒時常飛來飛去,是否鳴叫又得碰運氣。清苦在于鳥語研究并不產生即時的經濟效益。它沒有專項的研究經費,沒有清晰明確的產出,而且工作重復性大,經常需要翻山越嶺,艱難跋涉到鳥兒常駐的地點,個中滋味外人很難理解。
所以,在許青看來,如果自己的“出名”能讓更多人關注到這一領域,不失為一件好事。因為鳥語搜集和研究是“被忽略但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鳥語研究其實具有很大的學術價值和社會意義。通過鳥語,可以識別出鳥的性別、個體數量。研究成果可以應用到園林、農林領域,用于引鳥除蟲害、監測鳥類行為及分布變化,還可為鳥類資源的保護提供依據。
對許青來說,鳥語研究十分有意思,每聲鳥鳴都包含豐富的情感。鳥兒的喜悅哀愁,會以相應的鳴聲音量、動作姿態、肢體語言及面部表情等表現出來。一般情況下,鳥兒發出的鳴聲代表五六種含義,有的是召喚同伴,有的是害怕報警,有的是召喚配偶,有的是生怕離群,還有的可能是小鳥跟父母要吃的。
可惜,這些與人們日常生活并無多少關系的領域,除了專業人士之外,很少有人關注。
“國外都開展鳥語研究已經好多年了,而國內這方面的研究基礎并不完善。尤其在一些國際學術會議上,經常使我們這些自認為專家的人無地自容,歐洲寫一篇關于氣候對鳥類影響方面的研究文章,能把100年前到現在的記錄都拿出來,可咱們連一個20年的記錄都很難找到。”許青說。
“人們習慣上忽略一些比較小的事情。然而,科學研究哪有一蹴而就的。鳥語搜集是鳥類研究的基礎工作之一,只有基礎理論積累深了,做事情才能更細化、更深入。”
積累本身就有意義
學生張文文向記者描述了許青野外錄音時的狀態。清晨四五點鐘,許青就帶著野外研究時的標準配置——一臺數碼錄音機、一個定向話筒和一臺長焦單反照相機向森林深處出發,直到發現鳥兒的蹤跡才停下。由于充滿不確定性,許青野外錄音的時間常長達兩三個小時。難得碰上一只“話癆鳥”時,許青往往會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用同一種姿勢舉著錄音機,哪怕胳膊酸了還是舍不得離開,十分辛苦。
然而許青并不覺得辛苦。他常常感念一個鳥類環志站的故事。
在哈爾濱附近,有一座著名的山峰叫帽兒山,是全球候鳥重要的繁殖地和遷徙停歇地。
為了更好地研究鳥類遷徙規律,東北林業大學在此建立了一個鳥類環志站——帽兒山環志站,第一任站長叫常家傳,是東北林業大學的學者。退休后,他主動申請來到帽兒山鳥類環志站,從事候鳥的環志工作。
然而,自建立以來,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鳥類環志站已經累計環志鳥40余萬只,占全國環志總量的1/8,在國內40余家環志站中排名第二。長年累月的觀測,更是讓環志站鳥類的監測種類逐年有新的突破,現已高達170多種,幾度刷新在此生活的珍稀鳥類種類數量。
“顯赫”的成績,是常家傳們每年中長達半年左右的時間在深山老林工作換來的。在鳥類遷徙的季節,他們忍受著寂寞、清苦、枯燥和乏味,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堅守在鳥類環志的第一線,常家傳自己更是堅持到了80多歲。
讓許青沒有想到的是,常站長離開環志站的那一天,他主動找到許青,將多年來鳥類環志的數據交到了許青手上。
寶貴的數據讓許青的肩頭變得沉甸甸的。生態學研究是以年為周期進行衡量。30年的清苦研究,有時換回的不過是30個數據而已。許青說,他感到了一種傳承的力量。自己一定會好好做下去。將來有一天,再把這些數據交給另一個人,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許青特別喜歡一首歌《一個真實的故事》,講述了一個女孩大學畢業后,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鶴鄉,從事野生動物的救治工作。有一天,為了救一只受傷的丹頂鶴,女大學生滑進了沼澤地,再也沒有上來。
這個女孩叫徐秀娟,正是東北林業大學的學生。如今,一大批教師和學生,懷著光榮和夢想,毅然選擇了鳥類生態學研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苛求驚天動地的事業成就,只追求內心的恬淡自然,不斷地、默默無聞地做著鳥語搜集的工作,因為“積累本身就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責編:張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