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萍
我是一個邪惡的青少年。我所說的邪惡不是指一般的被慣壞、自以為無所不知、不打掃自己的房間、因為自己15歲了就以為了不起的那種。不,不是的,我是一個有控制欲的、愛說慌的、說話刻薄的惡人,是一個很早就意識到只需耍一點小小的手腕就可以使事情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的人。即使是當今最熱播的肥皂劇的編劇們也創造不出一個比我更糟糕的“反派角色”。在這里說一些下流的話,在那里撒一兩個小謊,也許最后再來一個惡狠狠的瞪視,事情就會被圓滿地解決了。或者我是這么認為的。
在大多數情況下,在外面,我是一個好孩子,是一個笑嘻嘻的、長著一個獅子鼻的、行為像男孩一樣頑皮的小女孩,是一個喜歡運動并且總是在競賽中取得好成績的小女孩。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大多數的人允許我用投機取巧的方法取得競賽勝利的原因吧。
因為我有足夠的洞察力使得一些人屈服于我,因此,過了那么長的時間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傷害許多人,這一點使我感到非常吃驚。我常因為試圖操縱別人而把自己的許多最為親密的朋友從身邊推走,而且我還千方百計、一次又一次地去破壞自己生命中最寶貴的人際關系:我與媽媽的關系。
即使是在今天,在我開始重新做人之后將近10年的今天,每當我回憶往事的時候,我以前的行為都仍然會令我感到驚訝和痛心。 那些刺痛、蜇傷我最關心的人的傷害性的語言,那些似乎主宰著我的一舉一動的慌亂而憤怒的行為——所有確保事情按照我的方式進行的行為,直到今天,仍然歷歷在目。
我的媽媽,那個在38歲的時候不遵醫囑而冒著生命危險生下我的人,總會哭叫著對我說:“我等了那么長的時間才等到你,請不要把我推開。我想幫助你!”
每當這時,我都會把面孔板得像一塊又堅又硬的石頭,惡聲惡氣地回答她:“我不想讓你幫助我!我不想讓你關心我!別管我,就當我死了!”
我的媽媽開始相信我的心里真的是那么想的。而我的行為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我又卑鄙又有控制欲,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我都要讓事情按照我的方式去進行。像許多正在上中學的年輕姑娘們一樣,我知道不應該和男生約會,但我總是和他們約會。我偷偷地溜出家門,整晚地待在外面,只是為了證明我能夠做這件事。欺騙性的謊言總是張口即來。我總是想方設法地攫取別人對我的注意力,與此同時,又努力想把自己隱藏起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希望我能說在我人生的那一階段,我一直沉溺于毒品中不能自拔,吞咽那些會麻痹人的神經、導致情緒變幻的迷幻藥,吸食會改變我性格的藥物,因而會說出那些可怕的、大逆不道的話語。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我唯一上癮的是憎恨;我唯一的快感是造成痛苦。
但是接著,我問我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去傷害別人?為什么要傷害我最關心的人?為什么要撒謊?為什么要用語言攻擊我的媽媽?這許多的為什么幾乎要把我逼瘋了,終于有一天,一切都在一種失控的憤怒中爆發了。我從一輛正以80英里每小時的速度行駛著的汽車上跳下來,這是一次不成功的、缺乏勇氣的嘗試。
第二天晚上,我頭腦清醒地躺在醫院里的病床上,一個比我那沒有系鞋帶的軟底帆布鞋更突出的東西在我的頭腦里凸現出來。我不想死。
我不想因為我的自我憎恨而給別人造成更多的痛苦。
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看見我媽媽臉上的痛苦——她那溫和的、疲倦的褐色眼睛里除了包含著對她的女兒新生的感謝和對她等待了38年才生下的這個孩子的愛之外,什么也沒有。
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無條件的愛。這種感覺是多么地有力啊!
盡管我對她說了那么多的謊,她仍然愛我。一天下午,我伏在她的膝頭上哭了幾個小時,問她在經受了我對她做過的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她為什么還愛我。她只是低著頭看著我,把頭發從我的臉頰上拂去,真誠地說:“我不知道。”
在她那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種浸透著淚水的微笑,把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我是她的女兒,但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媽媽。不是每一個邪惡的孩子都能這么幸運。不是每一位媽媽都能一次又一次放寬被我打破的界限。
無條件的愛是我們能夠給出的最珍貴的禮物,而過去的錯誤被原諒,則是我們能夠接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我敢說,在我們的一生中,這種純粹的愛,我們是不可能經歷兩次的。
我是一個幸運兒。我知道這一點。我想把我的媽媽給予我的禮物送給世界上所有那些誤入迷途的“邪惡的青少年”。
感覺痛苦、需要幫助、感受愛,這些都是正常的——只要不加隱藏地去感覺它就可以了。讓我們從保護的掩體下走出來,從堅硬的墻壁后面走出來,擺脫令人窒息的角色,呼吸新鮮的生活氣息吧。
方心田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