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接受的采訪

早晨，海頭村村主任小姜端起飯碗正要吃飯，掛在腰間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他不想接，繼續接著吃。可是電話里一個小姑娘的聲音一遍遍催促：“來電話了，快接呀！來電話了，快接呀！”對方相當執著，小姜不耐煩了，就接了電話，原來是市電視臺《城鄉搜索》欄目組何記者。

何記者說有熱心觀眾來電，說你們海頭村委樓頂結了大大小小幾十個葫蘆，懸掛在那里，一道亮麗的風景。欄目組很感興趣，準備實地采訪報道。剛才聯系了村支書老姜，他推薦你接受采訪，所以，想讓你有個思想準備。

經何記者這么一說，小姜就想起了前兩天的事。那天，上級一個督查組來村里督查年度民生工程項目推進情況，小姜在村委會議室接待了他們。聽完匯報后，兩名工作人員又去檢查項目工地。返回會議室后，一個年輕人帶著幾分好奇與興奮，說自己有意外收獲，回去要跟電視臺“爆料”，說著將手機照片給大家看。小姜擠過去掃了一眼，原來是五保村樓頂上結的一些葫蘆。小姜心想，城里的孩子真是少見多怪，這些東西村里到處都是，有啥稀奇的？他以為年輕人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還真給電視臺打了電話。

掛斷何記者的電話，小姜嘴角流露出幾分笑意。他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丟下幾粒種子，結出的葫蘆，還受到電視臺青睞，這完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想到自己要面對鏡頭，接受美女采訪，心里又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他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啊。當心情恢復平靜之后，他便開始思考如何回答美女記者有可能提的問題，可是思來想去，覺得有些話真不好說！

去年九月，一場強臺風虐過，給村里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村民的魚塘、蝦壩被沖垮，香蕉樹、木薯莖被攔腰折斷，還有的村民門窗玻璃被刮破，房頂瓦片被吹落。五保村十幾位老人居住的房子，由于竣工時間不長，四周沒有樹木遮攔，盡管只是一層小平房，但樓頂的隔熱瓦還是被臺風掀得精光。當時幸好四周沒人，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臺風過后，村委及時向上級匯報了臺風造成的損失情況，希望有關部門下撥救災資金進行維修，可報告打了半年，一直杳無音信。當時，他們也想自己動手維修，可是村里窮得叮當響，連買材料的錢也拿不出來。

今年入夏以來，老天爺沒落一滴雨。炙熱的太陽灼烤著沒有隔熱瓦的平房，里面像蒸籠似的。村干部著急上火，再次向上級打報告，小姜還親自跑縣民政、財政、扶貧等多個部門，希望下撥資金加蓋隔熱層。上級機關的人員回答很讓人滿意：我們盡快落實，請耐心等待吧。可老天不等人啊！

看到老人們的處境，小姜急得團團轉。這天，村支書老姜看到負責承建籃球場的施工隊正用鏟車將多余的土鏟出去倒掉，就讓司機鏟了幾車土倒在沒有隔熱瓦的房頂上，并要小姜趕緊種上絲瓜。沒想到，當時小姜從家里拿錯了種子，結果絲瓜變成了葫蘆。一個月后，葫蘆藤很快爬滿了房頂，房子總算有了一片蔭涼。對于這個無奈之舉，小姜能說什么呢？

說實在話，小姜主任的確感到很無奈。前些年，上級有些部門來村里指導工作，鄉領導就暗示好好招待，因為接待好了，來人一高興，大筆一揮，惠民項目就能落地生根。村里通過這種方式，加強與有關部門的溝通，也受了不少益。如新修了辦公樓，蓋好了敬老院，硬化了鄉村道路，還修建了村籃球場。這些事，件件看得見，摸得著，群眾都很滿意。近年來，市里通過狠抓作風建設，有力剎住了這股歪風，基層雖然不用為接待工作組發愁了，但求上面辦事的難度卻增加了。小姜記得想起鄰村一位干部向上級反映有的機關干部辦事拖拉，吃拿卡要后，惠民工程項目總輪不上他們的事，因此，他覺得自己說話必須長心眼才行，不然，得罪了上級機關的人，將來村里就遇上了大麻煩。再說上級下撥經費有嚴格程序和規定，不是想要就能隨便給的。或許上級機關認為，加蓋隔熱層是小事，村里可自行解決，沒必要撥經費。所以，他覺得，對于種葫蘆的前因后果千萬不可實話實說！

既然如此，能不能說村委試驗立體種植呢？小姜突然冒出這個想法，覺得很切合實際。現在不是流行什么林下經濟、立體種植嗎？可一琢磨，又覺得不太妥當：現在不少村民的土地都撂了荒，村委不去發動大家開墾復種，卻在五保村房頂上搞葫蘆種植試驗，豈不是不務正業？假如這事被電視臺報道了，肯定有人罵他們搞花架子。小姜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那么，能不能說是老人們自己種的呢？小姜覺得老人們平時喜歡在房前屋后種點瓜果蔬菜什么的，這樣說似乎很合情理。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現實：老人們年紀這么大，怎么把土運上房頂？假如被人在網上炒作，說村干部不顧五保老人的安危，這責任誰擔當得起？小姜再次否決了這個想法。

要不，干脆說是野生植物！小姜覺得勉強說得通，可認真一想，感到是打村干部的臉：五保村房頂上長了這么多野生雜草也不清理，村干部整天干什么去了？分明是不管事，不作為！要是被上級誤會了，弄不好真會給予免職，這多冤啊！

唉，怎么辦呢？小姜長嘆一口氣，心里一陣悵然和沮喪。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這么棘手，這么復雜，一時間有些無可奈何，左右為難。突然間，他覺得這個老姜把這事交給自己處理是耍了滑頭。看來這事必須找他商量才行，要不然，自己干脆躲起來，不接受采訪。

他正想給老姜書記打電話，手機先響了，是村里的文書打來的，說話火急火燎：“姜主任，不好了，不知誰把五保村樓頂種的葫蘆全摘了！”

“有這事？”小姜一聽，感到吃驚。

“聽說今天電視臺還要來進行采訪報道，這可是宣傳我們村的好機會，誰這么缺德啊！”

“是嗎，嘿嘿，摘得好，摘得好啊！”小姜突然笑出聲來。

“還好啊？”文書十分疑惑地問。

“你不懂的！”小姜掛斷了文書的電話，又趕緊開始撥打電話。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