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功
久晴后的一場透雨,空氣濕潤而清新,人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享受這短暫又難得的涼爽,因燥熱壓抑的心情自然也開朗起來。這一家卻在長吁短嘆,吃不香,睡不著,愁云籠罩。
三口之家,本是其樂融融。丈夫在機關工作,妻子是一家保險公司的中層,孩子學習努力,很爭氣,考上本地最好的高中問題不大。夫妻倆也沒把這事太放在心上,然而成績一公布,全家傻眼了,離重點高中的錄取線差了不少。
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分數(shù)達不到,那就憑關系。求人難啊!可自己孩子的事再難也得求啊!孩子像犯了天大錯似的,怯生生地躲在一角,十分可憐。妻子鐵青著臉,不時對丈夫甩過來一兩句刺耳的話:“你不是很有本事嗎?怎么現(xiàn)在啞巴了?”丈夫剛從單位回來,同事的小孩的成績遠遠超過重點高中錄取線,喜形于色。問起他的小孩的成績,他三緘其口,別人也知趣地不再深究。他感到丟了面子,憋了一肚子氣回來。妻子這一刺激,他怒火中燒,飯沒吃完,把筷子一甩,賭氣沖出了家門。
如洗的天空,明月發(fā)出清冷的光芒。走著走著,他冷靜下來。理了理頭緒,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得到肯定的回復后才往家走。知道他脾氣的妻子也沒跟他計較什么,一夜無話。
第二天的晚上,他做東,坐在主位的是他單位的一把手,誰都知道這個人的能量,很少有人不給面子。教育局的領導來了,中學校長也來了。推杯換盞,情意濃濃。他不時說起一個個段子,總是引得哄堂大笑。而小孩讀書的事只字未提,事實上,誰不心知肚明?只是沒必要挑破。那校長在這種氛圍中,也只能忙不停地敬酒、夾菜,賠笑臉,說好話。
事情圓滿解決,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沒幾天,兒子準備排在哪個班、班主任是誰的信息就發(fā)在他手機上。一塊石頭落了地,全家又找回了久違的歡樂。
只有他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直覺和經(jīng)驗告訴他,自己從此不會再輕松。在熟人社會,幫忙從來就是你來我往,沒有萬事不求人的人。今天別人幫了你,明天你就得幫別人。而且天經(jīng)地義,自然流暢。知道他跟一把手的關系后,找他的人肯定不會少。因此,每一個電話都讓他緊張,每一條短信都使他不安。
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看號碼就知道是教育局的領導,邀請他今晚小范圍一聚。他明白肯定是有事,這頓飯并不輕松。他心里打起了鼓,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下來。一個外部不起眼的會所,內(nèi)部的豪華令人驚嘆,酒菜都是上檔次的。他愈發(fā)感到壓力山大。酒過三巡之后,那領導果然開口,要他請他的領導多解決幾個編制,說是有些關系要平衡,不好辦,云云。能不應承嗎?人家剛剛幫過自己呀!盡管沒把握,他也只好接下活來。
心中有事,一夜無眠,輾轉反側,尋思著如何跟領導開口。第二天上班,幾回走到領導辦公室門口又心虛地退回來。后來不得已又硬著頭皮找上門,領導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鼓勵他有事直說無妨,他才把教育局的事作了匯報。領導臉色有過剎那的不快,很快恢復了正常。深諳此道,經(jīng)驗豐富,怎么會不明白?那晚請教育局領導吃飯他出面了嘛。手一揮:“我知道了。”編制的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雖然沒費多少周折,但他已經(jīng)感到了有些力不從心,有些疲憊。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發(fā)展到哪一步。
果真,事情接踵而來。孩子那天從學校回來后,帶來校長的一封信,信中稱:“知道你人脈廣,我女兒學醫(yī)的,大學畢業(yè),請求幫助安排到本城附一醫(yī)院,容后謝。”看完信,他腦殼一下子大了。人家?guī)土四愫⒆樱F(xiàn)在人家要你幫孩子,能拒絕嗎?強打笑臉,約好飯局,軟硬兼施,終于把那醫(yī)院院長搞定。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自此后,找他的人一發(fā)不可收,他機械地敷衍應酬,穿梭在各類人之間。一天,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勞累,人仿佛被掏空似的。靜靜地一想,這究竟是為了什么,值得嗎?這么操勞,這么辛苦,這么投入,是在干什么?何處是盡頭?哪里去找回自己?他彷徨、迷茫,腦海一片空白。只是他不明白,松開拳頭睡得香。什么時候?qū)W會了放下,才是煩惱的盡頭。
(圖/劉剛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