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突然驚醒,毫無征兆。翻身抓起手機,剛剛的未接電話——是兒子。因為課堂或會場上不允許接打電話,我的電話都是靜音,我不是被電話驚醒的。不及回撥,翻身下地,燈也沒開,跌跌爬爬地到了門口,把門打開了,兒子站在門口,一臉歉意。參加演出的他忘記了帶鑰匙。
兒子好奇我怎么沒接電話就知道他在門口。家人說:你沒出聲,你媽也能聽到你的呼喚,這是母親的第六感。你晚回的每一天,你媽都知道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高大的兒子俯下身,抱抱我,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的眼淚突然落下,我想起了自己那遙遠的呼喚:
兒時,家在北方。低矮的平屋瓦舍前,長堤逶迤如龍。那長堤是孩子們的游戲天堂,也是我母親上班的路。
那時,我大約六七歲。記得是一個午后,勤快的媽媽把家務料理好就要去上晚班。那是冬天,雖然沒下雪,卻也是寒風凜冽。我和二姐和以往一樣等著媽媽上了大堤,目送媽媽。冬日里的陽光淺淺,給媽媽的背影染上了淡金色。沒走多遠,不知怎的,我突然喊了聲媽媽。媽媽回過身,我能清晰地看到媽媽臉上疑惑的神情。我揮揮手,喊了聲再見。媽媽笑了,也揮揮手,轉身繼續往前走。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又遠了幾許,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我又大喊了一聲媽媽。媽媽再一次停住腳步,回轉身。我笑著蹦跳著招手。媽媽也再一次笑了,也揮手。之后轉身,前行。又行不遠,我依前重演。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媽媽都回過頭,與我應和。不知道為什么,我小小的心里竟滋生出不舍,且越來越濃。于是,一次次呼喚,聲音越來越大。最后是二姐捂住我的嘴,把我拉下大壩。到了壩下,我就開始拼命咳嗽,吐出一攤白沫子,就再也說不出聲了。
第二天媽媽下夜班,聽了二姐的告狀,把我抱在懷里,一句責怪都沒有。我揚起了臉,看到媽媽的眼中有閃爍的光。現在想來,一貫文靜的我,那一次,只有那一次,那樣的瘋狂。其實是對媽媽臉上溫暖笑容的眷念,是對離別的無知的恐懼。而母親,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回首呼應,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擔憂和依戀,也是滿心地牽念,更是滿滿的愛。一如今日,我感知到兒子那未曾出聲的呼喚。
念及此,又一次淚水盈眶。所謂母子情深,就全在那有聲或無聲的心靈感應中了。
多年以后的那個清明,在我護送母親骨灰回鄉和父親合葬時,我再一次與母親感應于兩個世界中。
按習俗給父母圓墳的前一晚,家嫂帶著我們做好了準備,叮囑要早起,要在6點之前完成圓墳。
我們姐妹四人住在家門兄長家的大房間,睡的是炕。這種炕是我童年時睡過的,覺得格外親切。
……兩聲清晰的呼喚,把我叫醒,我一翻身坐了起來,再看看大家,都睡得很沉,是誰呼喚了我?
我來到院子里,寂靜漆黑一片。仰頭看去,高遠的夜空中,一鉤銀月襯著點點亮星,是兒時承歡父母膝下,聽媽媽講牛郎織女的天空;是這許多年在城市中、燈光污染中、灰霾暗淡的夜空里所苦苦尋覓的夢想……驀然驚悟:剛才那兩聲清晰的呼喚,不就是媽媽的聲音嗎?是媽媽在叫醒我!瞬間,淚流滿面。媽媽,是你在呼喚我嗎?是你怕我貪睡誤事,你是讓我把最后的事做圓滿,不留遺憾嗎?
夢中母親這最后一次的呼喚,隨著滿臉的淚水,直落心中,積成碧泉。
我想,在未來的日子里,它必定能替代母親曾經的聲音,滋養我。
呼喚與應和,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而直入心靈的呼喚更是親人間血脈相融的感應。在某些時刻,它可以超越距離,甚至生死。
(圖/張弘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