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津濤
1905年,興中會、華興會、光復會的革命黨人走到一起,建立同盟會。以“保皇”為號召的康有為,因此認定孫中山“必為大害”,發(fā)誓“窮我財力,必除之”。他指示在美國的保皇會人約孫會面,密設(shè)“刀斧手”,于席間殺之。若此計不成,則“跟蹤追剿”,必要殺之而后快。
這不是小說情節(jié),而是來自美國最新披露的一批檔案,這批檔案中有信札、電報兩百余件,原由康有為次女康同壁所有。其中這封康有為密謀殺害孫中山的電報,讓我們對清末革命、保皇兩黨的角逐,有了更深的了解。
康有為搶了革命黨的學校
康有為在廣州開設(shè)萬木草堂,廣收門徒時,孫中山就在他們旁邊的“圣教書樓”里掛牌行醫(yī)。康有為常到書樓買書,一來二去,孫中山看他關(guān)心西學,算是同道中人。孫中山托一個與康相識的朋友,轉(zhuǎn)達了他的結(jié)交之意。康圣人完全沒把孫中山這個小郎中放在眼里,答復說:結(jié)交可以,但要孫“先具門生帖拜師乃可”。孫中山一看康有為這么托大,也就不搭理他了。
康、孫結(jié)交失敗,各自帶著一幫徒弟、兄弟,做起自己的事業(yè)。康有為在北京發(fā)起成立強學會,張起“變法”大旗;孫中山則在香港同楊衙云合作,壯大了興中會,聲稱要“驅(qū)除韃虜”。雙方路數(shù)不同,但所求都是救國,不期然地走到一起。
代表革命黨的陳少白,早年與孫中山等在香港合稱“四大寇”。他在上海見到了入京參加會試的康梁師徒。三個人前后聊了幾個小時,相當投機。
這時因廣州起義失敗,孫中山等流亡日本。應(yīng)華僑要求,革命黨人在橫濱建了一所華僑子弟學校,一方面?zhèn)鞒兄袊幕环矫鎮(zhèn)鞑ジ锩枷搿?/p>
但革命黨里面沒有能當老師的,于是籌劃延請梁啟超。梁因主持《時務(wù)報》無法分身,康有為就命另一位弟子徐勤,帶著幾個師兄弟,東渡日本,襄助革命黨,開起“大同學校”。
開始時,雙方合作頗為愉快。直到戊戌年,康有為搖身一變,成了光緒朝改革的“總設(shè)計師”。康梁師徒既是朝中紅人,再和興中會這批亂黨為伍,既危險,又沒必要。康有為索性來個過河拆橋,交代徐勤把“大同學校”來個鵲巢鳩占。
因此,在學校里上演了這樣一幕:孫中山、陳少白等過來視察,到辦公室里一看,桌子上竟有一張條子,寫著“不得招待孫逸仙“。這一下炸開了鍋,革命黨的小伙子們立馬跑去質(zhì)問校長徐勤。這事鬧了一陣,不了了之,孫中山從此再沒到過“大同學校”。
梁啟超挖興中會會員
康有為、梁啟超等在帝都得意,前后不過一百多天,很快也成了通緝犯。于是,在宮崎滔天的撮合下,保皇、革命兩黨又獲得了一次聯(lián)手的機會。
會面地點定在后來做過日本首相的犬養(yǎng)毅家。康有為自稱身懷“衣帶詔”,不便見革命黨人,讓梁啟超一人赴會,同孫中山、陳少白徹夜長談。
不久,康有為被日本當局“禮送出境”,前往美洲游歷,梁啟超留下辦《清議報》,使他有了更多機會聯(lián)絡(luò)革命黨。雙方談判的具體過程,今天已經(jīng)無法確知,只能看到商談的結(jié)果——兩黨聯(lián)合后,由孫任會長、梁為副會長。粱啟超問孫中山,咱們合作,“如此則置康先生于何地?”孫中山回答得很巧妙:“弟子為會長,為之師者,其地位豈不更尊?”不知道當時梁啟超是否想到,自古以來,是沒有一個皇帝,自愿去做那位尊的太上皇的。當康有為看到梁啟超等十三名弟子(“十三太保”)讓他“息影臨泉,自娛晚景”的信時,自然怒不可遏。
愛徒與革命黨暗中往來的事,康有為知之甚詳,告密者就是與孫中山等有隙的大同學校校長徐勤。徐勤給遠在新加坡的老師發(fā)去電報,警告“卓如漸入行者圈套,非速設(shè)法解救不可”(卓如是梁啟超,行者是指孫中山)。康有為將各弟子申斥一通,把梁啟超“流放”到檀香山發(fā)展保皇會。孫、梁合作無果而終。
有道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當梁啟超請求孫中山,讓他幫忙介紹一些檀香山的小伙伴時,孫中山一口答應(yīng),親自給哥哥孫眉去信介紹。粱啟超到了那里,聲稱我們保皇會“名為保皇,實則革命”,希望大家捐款,贊助“革命”。
檀香山是興中會的大本營,孫中山起家的地方,人脈廣,群眾基礎(chǔ)好。大家一聽是“自家孩子”的朋友,那當然慷慨解囊,籌集了“華銀十萬元”。幾個月間,檀香山的興中會員也都倒向梁啟超。革命黨人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在檀香山發(fā)起輿論反擊,抨擊保皇會只保“大清國”,不保“中華國”。孫中山指示,“非將此毒鏟除,斷不能成事。”這一次梁啟超挖了孫中山的墻角,關(guān)系從此破裂。
雪上加霜的是,1906年,保皇會死士梁鐵君,奉命入京行刺慈禧。不幸走漏了消息,梁鐵君被捕后殉難。梁啟超懷疑是孫中山向清廷告密,他在給康有為的信中說,“今者我黨與政府死戰(zhàn)擾是第二義”,“第一義”是“與革命死戰(zhàn)”。舊愁新恨、誤會叢生,再無談判余地。
兩大陣營勢同敵國
兩黨沒法臺作,也不能“井水不犯河水”。他們這些人流亡海外,要籌款做大事,只能找華僑。華僑就那么多,錢捐給了保皇,就沒力量再幫孫中山。對這個蛋糕,雙方都想爭塊大的,那除了削弱對方,別無他法。
開始時,大家是“文斗”,你辦一個《民報》,我辦一個《新民叢報》;我辦一個《大漢報》,你辦一個《日新報》。從香港、橫濱,到檀香山、舊金山,反正有華僑的地方,就有他們的報刊。
文斗能游說華僑,但不能直接打擊對手,于是又有了武斗。在康有為向?qū)O中山下追殺令的1905年秋,孫中山還命胡漢民大鬧了“戊戌、庚子死事諸人追悼紀念會”,目的是“揭露康梁保皇、立憲的欺騙宣傳”。保皇會一批文弱書生,真斗不過這群精力旺盛的“革命小將”。1907年,保皇會組織“政聞社”掛牌成立的當天,梁啟超正在臺上演說,張繼、陶成章率幾十個同盟會小兄弟,大打出手,驚動了日本警察。徐勤在新加坡等地的活動,也被革命黨踢了場子。
保皇會要報復,還有其他招。1904年,孫中山去美國時,保皇會聯(lián)絡(luò)清政府在紐約的領(lǐng)事,以及海關(guān)譯員,在手續(xù)上為難孫中山,把他關(guān)在海關(guān)的小木屋里好幾天。美國致公黨的首領(lǐng)黃三德等湊了500元,才把孫保了出來。
辛亥革命前,保皇、革命兩黨爭斗的熱鬧程度超乎想象,真可謂各顯神通。由此來看,康有為設(shè)計謀殺孫中山的秘聞爆出,也不必太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