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蘭 袁武振
1978年5月,粉碎“四人幫”近兩年,經過政治上批判和組織上清理,社會政治形勢逐步穩定之后,現實向中國共產黨和全國人民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是繼續沿著“文化大革命”所實行的路線和政策前進,還是在總結新中國建立以來社會主義建設經驗教訓的基礎上,開辟新的發展道路,迅速發展國民經濟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中央當時的主要領導人華國鋒等一方面在逐步謹慎地糾正“文化大革命”的某些錯誤,一方面又難以擺脫毛澤東晚年的模式與影響。特別是關于“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的提法,影響了正常政治生活的恢復。這理所當然地受到廣大干部群眾,特別是許多理論工作者和德高望重的革命老前輩的強烈反對。
中國社會發展處在了一個十分關鍵的時刻,兩種主張的激烈交鋒最終引發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1978年初夏,在胡耀邦的組織下,先于5月10日在中央黨校內部刊物《理論動態》刊登了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重要文章,第二天《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的名義公開發表此文。文章重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基本原理,從理論上徹底否定了“兩個凡是”的錯誤觀點,揭開了催生新時期發展的大討論的序幕。
經過“文化大革命”前后16年磨難的習仲勛,雖然對毛澤東充滿崇敬,但還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在解放思想與“兩個凡是”的交鋒中,義無反顧地堅定站在真理的一邊,是全國最早一批表態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主張的省級領導人。
《光明日報》1978年5月11日的文章發表后,《廣州日報》和《南方日報》分別于12日和13日予以轉載。對這篇文章,各方面存在著不同認識和意見分歧。一石激起千層浪,立即在黨內外引起強烈反響。有的認為文章非常好,切中時弊;有的則認為是“砍旗”,是反對毛澤東思想,由此逐步形成了全國性的大討論。在這種黨內思想極不統一的情況下,鄧小平于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發表長篇講話,堅決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討論。24日,《解放軍報》又發表《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的文章,從理論上回答了對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種種責難和疑問,堪稱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姊妹篇。
習仲勛以政治家的敏銳目光,深刻地認識到這場討論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密切關注著全國關于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進展情況。6月30日,習仲勛在中共廣東省委四屆一次常委擴大會議的總結講話中強調指出:“最近報紙上有些文章要好好地讀,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等。理論要與實踐結合起來,理論要指導實踐,實踐反過來又豐富這個理論,離開實踐,理論一文不值。馬列讀得多,但不同實踐結合,那有什么用處呢?”
習仲勛說的確實如此,理論同實踐相結合,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本來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常識,是馬克思、列寧和毛澤東早已論述清楚的問題。但是十年“文化大革命”“左”的思想盛行,使這一不成問題的問題卻成了當時關系全局發展的大問題,不認真對待,正確解決,許多事情都無法繼續向前邁進。當時正在召開的廣東省教育工作會議,就遇到這種情況。
1978年6月底7月初,廣東省教育工作會議在廣州舉行。會議批判教育戰線上“左”的錯誤,就海南“屯昌教育革命經驗”展開了激烈爭論。這個從1974年開始在廣東省總結推廣的教育革命經驗,自覺不自覺地堅持“左”的思路,提出要學生“讀書務農”,要“把學校辦成農業學大寨的先進單位”,從而抹殺學校的性質和任務。尤其是提出“一批二干出人才”的錯誤觀點,所謂“批”就是批“文化大革命”前17年的教育路線;“干”就是大辦農場,搞勞動,其實質是以“兩個估計”(即1971年中央發布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中提出的“兩個估計”,一是文化大革命前17年,教育戰線基本上是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是黑線專政;二是在教育戰線工作的知識分子,大多數人的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為出發點,曲解毛澤東關于主學與兼學的關系,與黨歷來提倡的教育方針是相悖的。如果按照“兩個凡是”的觀點,經毛澤東圈閱過的,由“四人幫”炮制的“兩個估計”就無法改正,屯昌經驗仍然只能說是“正確”的。
會上兩種意見針鋒相對,爭執不下。7月4日,習仲勛出席這次會議并講話。他客觀分析了“屯昌教育經驗”,指出這是“左”的錯誤思想的產物,同時認為屯昌經驗與“四人幫”搞的“朝農經驗”不同,不能說是黑樣板,但其實質是以“兩個估計”為出發點的,所以是錯誤的。不是說今后學校一點勞動都不搞,必要的時候也要到農村、工廠去勞動,但不能把學校搞成農場,搞成生產隊。那樣,學生的文化基礎知識就學不好,就會影響人才的培養,這不符合毛主席的教育方針。他明確指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從推廣屯昌經驗的后果來看,也是不好的。”同時,他明確指出,“屯昌教育革命經驗是省委總結、推廣的,責任在省委,不在屯昌的同志。”習仲勛一切從實際出發,既分清是非又主動承擔責任的做法,有力地推動了廣東省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
后來,習仲勛在1979年8月21日廣東省農田基本建設會議上回顧這一段工作時說,1978年“七月開展討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雖然當時沒有部署基層也開展討論,但對省委領導來說,是進一步解放了思想,端正思想路線,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一切用實踐來檢驗,使我們在重大決策、思想路線和工作作風等方面,都有了進步,作用是很大的”。
1978年9月上旬,中共廣東省委常委在廣州連續舉行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會,省委常委和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參加。習仲勛在會上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馬列和毛澤東的經典著作中,都有過明確論述。現在,弄清這個問題不是一個單純的理論問題,而是一個有重大實踐意義的、針對性很強的問題。堅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對于我們肅清林彪、“四人幫”的流毒,沖破他們設置的“禁區”,解放思想,撥亂反正;對于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同新時期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充分發揮理論的巨大指導作用;對于高舉毛主席的偉大旗幟,更加緊密地團結在黨中央周圍,發展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加快四個現代化的步伐,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習仲勛和與會者一起,聯系廣東的實際,用實踐標準總結新中國成立29年來的歷史經驗教訓。“文化大革命”前,廣東農業發展比較快,糧食增長速度和人均糧食產量都比較高,魚肉禽蛋、水果和其他副食品供應比較充裕,主要是堅持了以農業為基礎的方針,貫徹執行了黨在農村的各項政策,實行了按勞分配的原則,允許保留少的自留地和正當的家庭工副業,注重關心群眾的生活,調動了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文化大革命”期間,林彪、“四人幫”大搞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猖獗,動輒給干部群眾扣上“唯生產力論”的帽子,到處鼓吹要“鏟除滋生資本主義的土壤”,“割資本主義尾巴”,“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甚至將廣大農民當作“小生產者”對待,肆意侵犯和損害農民利益,嚴重挫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致使廣東農業發展緩慢,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有的地方甚至出現倒退現象。
這次學習討論會,帶動全省陸續開展了討論,對解放全省干部、群眾思想,實事求是解決實際工作中的問題,起了很好的作用。9月20日,《人民日報》以“實事求是,解放思想,加快前進步伐”為題,報道了習仲勛主持召開的這次學習會。導語說,廣東召開省委常委和省革委會副主任學習會,聯系實際討論真理的標準問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絕不是一個單純的理論問題,而是一個有重要實踐意義的問題。這是見諸報端的公開表態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準的第三位省級領導人。
這時,北京的政治局勢還“不太明朗”,《紅旗》雜志遲遲沒有表態。后來,習仲勛在1979年3月12日廣東省委黨校讀書班開學大會上的講話中說:“那一段大家心有余悸,我也心有余悸。人家早給你透過風,那些漏風也是從北京方面來的”,“北京有同志見到了我,說我對真理標準問題表態早了,你不表態人家不知道你是啥態度”,“我表態早點,我們也進行了討論,當時也發了通知,要下面討論,但這個討論沒展開,搞得不好。就算這樣也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際上是跟‘兩個凡是’對著干的。黨內有同志講,凡是毛主席決定了的,凡是毛主席說了的,或者毛主席畫了圈圈的,今后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也不能改動,這樣,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就不會發展了。毛主席健在的時候經常教育我們,馬列主義是發展的。”“按‘兩個凡是’辦,毛澤東思想不就停止了嗎?就像林彪所說的到了‘頂峰’了嗎?沒有的,還是要發展的。如果不發展毛澤東思想,用靜止的形而上學的觀點看待毛澤東思想,那我們就不是真正高舉毛主席的偉大紅旗。”
習仲勛這段話,說明了當年開展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復雜性和曲折性。在解放思想與“兩個凡是”交鋒之時,盡管當時習仲勛復出不久,但他冒著再次被打倒的危險,在原則問題上勇敢地表明自己的觀點,堅持真理,直言不諱,顯示出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無畏氣概。
這次學習會后,習仲勛要求廣東各地聯系實際,廣泛開展真理標準的學習和討論。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隨即召開理論學習座談會,部署全省開展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1978年10月,廣東省社會科學聯合會、廣東省委黨校先后召開真理標準問題討論會,《光明日報》和《南方日報》分別加以報道。10月5日,習仲勛參加了中共廣州市委常委擴大會議,他在講話中強調:“當前正在進行的關于檢驗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就是一次思想解放運動,意義十分重大”,“這個問題不解決,就不可能沖破禁區,揭批‘四人幫’的第三戰役也打不好,林彪、‘四人幫’的流毒就肅清不了,更談不上探討新的問題,也談不上安定團結,大干快上。”
在習仲勛的領導下,廣東省對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逐步由理論界擴大到地、市、縣領導機關。各級領導班子結合整風,聯系如何把農業搞上去的問題,把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同肅清林彪、“四人幫”極左路線的流毒和總結經驗教訓結合起來,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后來,習仲勛在1979年3月12日廣東省委黨校讀書班開學大會上講話,總結真理標準討論時指出:“我們在這方面表態早點,不但表態,而且組織大家討論,不僅省委討論、省委常委討論,而且下面的干部、群眾也參加討論。”這樣,在廣東就較好地打破了“兩個凡是”的禁錮,出現了思想比較活躍的局面。
中山縣委1978年10月召開了兩天真理標準問題學習討論會,縣委常委和部、委、辦、公社、鎮黨委的60余位負責人參加。縣委常委帶頭發言,與會者思想活躍。會后,這種討論會很快推廣到公社及生產大隊,到1979年2月,全縣共開各種討論會598次,有近6萬人參加。通過討論,干部解放了思想,不但加快了平反冤假錯案和落實干部政策的步伐,更重要的是沖破了“以階級斗爭為綱”、“以糧為綱”的框框,從實際出發發展生產,大膽推行承包責任制。同時,還為60多個被批判的所謂“暴發戶”、“莊園主”和“黑旗手”平了反,實際上支持了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當時在廣東,像中山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然而,學習討論的發展也不完全平衡。由于“兩個凡是”的思想束縛,有少數人對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還存在一些不同看法和模糊認識,個別人甚至有抵觸情緒,表示懷疑和不理解。也有些單位對這個討論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認為與己無關,沒有用處。針對這種情況,習仲勛1979年6月10日在廣東省委四屆三次常委擴大會議和省地縣三級干部會議上的總結發言中明確提出:“關于真理標準問題討論,許多地方還要補上這一課。”各級黨委特別是各級領導干部,要加深對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理解,自覺地、堅決地執行黨的政治路線;不僅領導機關要搞,基層也要搞,討論一定要強調結合實際,不要泛泛而談,才能討論得生動、深入,真正有所收獲。他還指示《南方日報》《廣州日報》和《海南日報》等黨報,連續發表評論員文章或社論,闡述開展真理標準問題討論補課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他反復強調,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不管誰說的,不管是什么本本,只要不符合實際的,都不能照搬。一定要敢于突破“兩個凡是”的禁區,這樣,我們才能敢于獨立思考,開動腦筋,開動機器,思想才能活躍起來,敢想、敢說、敢做,才能生氣勃勃。
之后,按照習仲勛的指示精神,《南方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在基層開展真理標準的討論很有必要》和社論《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一定要深入下去》,《廣州日報》發表社論《端正思想路線是執行黨的政治路線的根本保證》和評論員文章《解放思想立志改革》,《海南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補好真理標準問題討論這一課》,等等。
這次真理標準討論補課活動,取得了很好成效。習仲勛還領導廣東省委把這一活動引入到全省的工業交通增產節約工作和全省農田基本建設等會議中,要求以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觀點,端正思想路線,解放思想,落實各項經濟政策,促進經濟發展。他還進一步指出:“解放思想必須和深入實踐統一起來,在解放思想過程中,必然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思想和意見。究竟誰的對,誰的不對,光在機關、會議上爭論,是不能真正統一起來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應該到實踐中去調查研究,到群眾中去聽取意見,在實踐中辨明是非,統一認識。”
這場學習討論和補課極大地促進了廣東的改革開放事業。習仲勛后來在廣東省委四屆三次常委擴大會議上和廣東省第五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分別說:“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促進了我們解放思想,打破禁區,解決了思想僵化、半僵化的問題”,“使我們各項工作重新走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軌道。這是一場意義極為深遠的思想解放運動。它對于我們端正思想路線,恢復和發揚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理論聯系實際和群眾路線的優良作風,對于促進各條戰線的撥亂反正,實現工作著重點的轉移,加快四個現代化建設的步伐,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
對習仲勛當年領導廣東開展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王全國等廣東省委領導人印象十分深刻。后來王全國、楊應彬、張漢青在《深切懷念習仲勛同志》一文中說,以習仲勛“為班長的廣東省委積極參與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促進了正在困惑、反思的廣東干部群眾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地思考中國的問題、廣東的問題”。廣東省經過開展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使廣大干部群眾擺脫了長期受“左”的錯誤思想的嚴重束縛,解放了思想,分清了路線是非,端正了思想路線,有力地推動了廣東各條戰線的撥亂反正,從而為實現黨的工作著重點的轉移,改革開放先走一步,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編輯 王 兵)
(作者分別是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二處處長,西安郵電大學教授、黨委宣傳部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