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老鄭

李巧兒

老鄭是一名工程承包商。7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35歲的他一襲深灰色襯衫和灰白色牛仔褲，笑容溫和，直截了當地問我對他印象如何？27歲的我說：“還行。”

一段時間的交往后，我發現他懂人情守孝道，對雙方父母一視同仁，上進樂觀，遇事有擔當，確實是一個還行的男人。我便愛了，嫁了。

但是，戀愛時的甜言蜜語能讓女人變成傻瓜，婚后的柴米油鹽方能讓男人原形畢露。

女兒3歲時，老鄭和一個朋友承包一個大工地，一個施工人員意外墜樓身亡。老鄭賠付事故款后，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后漸漸變得浮夸：與人相處，看似熱絡親切，骨子里卻刀光劍影；每天回到家，總是抱怨工程越來越難做，抱怨客戶有眼不識英才；開始頻繁流連娛樂場所，時不時有年輕女子給他發短信……

我不能再忍了，質問他：“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以前的上進樂觀去哪了？人一輩子總會遇到坎坷，不能因為一場事故就一蹶不振吧。”老鄭說我不懂他，說有時應酬必須要投客戶所好，說那些年輕姑娘不過是貪玩。我聽不進去，和他大吵起來。

再后來，爭吵越來越多，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為導火索，吵完便冷戰。有時，我半夜醒來，望著枕邊的空落，總是懷疑婚姻走不下去了。

一晚，我倆又吵架。第二天下午，我還沒下班便收到老鄭的短信，說有一項工程必須親自監督施工人員，他搬到工地了。

我沒想到他把冷戰升級為分居，心一沉。

老鄭這一搬，周末才回家，除了與女兒玩耍，對我基本沉默。閨蜜對我說：“你這樣放任他，就不怕他有別的女人了？”

我相信他不會，但想想我們如今的狀況，也只能苦笑。結婚前，我能從他的一言一笑中讀懂他，但現在，我發現自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越來越不懂他了。

就在這時，我發現身體不對勁。去醫院檢查，是乳腺癌。雖然是早期，但還是讓我如臨世界末日：婚姻要完蛋了，身體竟然也來湊熱鬧，我的人生還有希望嗎？

回到家，我哭得昏昏沉沉睡過去。待醒過來，發現老鄭就在床前。他眼眶泛紅地說：“你放心住院治病吧，我陪你！”

老鄭回家了。他還要工作，熬湯送飯的活兒交給了保姆。每天上午10時左右，他總要來看看我，話也多了，鼓勵我放寬心。看見我父母淚汪汪，他便拍著胸脯說：“爸、媽，有我在，你們放一萬個心！”

我仿佛又看見戀愛時的他：懂人情守孝道，上進樂觀有擔當。有他在，我就覺得不害怕了。

3個月后，瘦了一圈的老鄭接我出院。家里窗明幾凈，一束百合花俏立床前。

當晚，他給我洗內衣、擦身、按摩，聊天。聊著聊著，他突然說起那次工人墜樓事故：“事故發生后，朋友卷款跑了，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借錢，終于熬過去了。當時不想告訴你，是怕你擔心。那段時間，還想過離婚，不想牽累你和女兒。后來接到你朋友的電話，說你生病了，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活得太自私。”

我不禁哽咽，說：“萬一我的病好不了呢？”

老鄭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不好也得給我好起來！我會一直陪著你！其實，我決定娶你的時候，我就認為我的第一職責是健康長壽，不給你添亂，爭取在你生病時或者晚年時能照顧你。至于婚姻責任感，我一直有，也不會亂搞，因為我會自己掂量。”

我被戳中了淚點，除了流淚，唯有緊握他的手。

嫁給老鄭時，我覺得他是我堅實的依靠，但生活告訴我，男人并不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再有擔當的男人，遇到難過的坎也是會害怕的吧。堅強如老鄭，在害怕和失望的夾擊下，也會下意識地逃避。但當他的女人遭遇苦痛災難時，這個男人不害怕不逃避，挺身而出遮風擋雨，其實也就夠了。

老鄭怯怯地問我：“我是不是讓你很失望？你現在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

我想了想，說：“跟我剛認識你時一樣，還行。”

編輯 尼尼威